第32章 031

謝府, 驚蟄院。

院內的大片牡丹迎着陽光開的正豔, 謝寧匆匆走過, 三兩只蝴蝶煽動翅膀,舍不得離開這片花海, 尋到了離人最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郎君,清河郡主已率人去了別院,您什麽時候才能收拾好?”謝寧第三次來催他家郎君……

清河郡主借了謝府別院, 組織大家去騎馬,謝寧懷疑他家郎君就是因着鐘瀾也去, 才從清晨捯饬到現在……

謝珵一頭黑發整齊的梳在頭頂,用白玉簪固定, 陽光晃過, 簪上暗紋浮動,似有白雲在飄。身穿月白色銀絲暗紋團花寬袖長袍,襯的身姿挺拔,一眼看去,只覺與平常打扮無異, 可若細瞅,便知這身行頭處處透着精致。

腰間石青色荷包的挂在衣裳上,常年佩戴的舊荷包已被換下放好。

“不急。”謝珵卸下腰間荷包,交給謝錦,讓其添些姚神醫準備的藥材, 轉而對謝寧言, “你看我頭上的發簪歪了沒有。”

謝寧:“……無。”

“撲哧”。目睹這一切的謝夫人, 在門口忍不住一聲笑了出來,她家從不講究衣着服飾的兒子,有朝一日竟也會打扮起來。

“你啊,頭上缺朵花,臉上忘撲粉,用不用母親來幫你?”

謝夫人臉上興致勃勃,兒子越大越不好玩,真懷念粉雕玉砌的小時候,想怎麽給他打扮就怎麽給他弄,穿上女娃娃的小裙子,可愛的不得了。

“不勞母親費心。”謝珵果斷拒絕。

謝夫人有些不甘心,揮着小團扇走了進來,見謝錦為謝珵挂荷包,指着那沒見過的荷包問道:“這荷包哪裏來的?你不是一直只佩戴那一個舊荷包嗎?”

謝寧終于找到機會向人吐苦水,他家郎君最近變的很不正常,積極道:“這荷包是鐘四郎送來的,說是他二姊為郎君繡的!”

謝寧嘴太快,謝珵瞪了一眼謝寧,将他和謝錦趕了出去。

屋子裏只剩母子二人,謝夫人沒了顧忌,直截了當問:“你和那鐘家女郎到底怎麽回事?你若想同人家退婚,就別收人家女郎的東西,槿晏!你莫要害了人家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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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珵尴尬,面對母親,也道了實話,“母親,兒……不想退婚了。”

“不退?合着你颠颠去接鐘老夫人,不是言退婚之事,是去獻殷勤了?”

聽謝寧言,那鐘老夫人一身戾氣,隔着十裏遠都能感受到,他家兒子小時去吳地死活抱着人家女郎不撒手非要人家當媳婦,婚事是他求來的,他又想退婚,哪裏有這麽好的事。

出爾反爾,一會退,一會不退,還十裏遠的戾氣呢,她若是鐘老夫人非得扇他兩個嘴巴,該!

謝夫人不打算放過他,接着問:“還有,那天刺殺,救你的那個男子是何人?我和你父親長兄,我們都認為……坊間傳聞是真的!”

謝珵組織了一下語言,半響方對謝夫人道:“那日救我的男子,其實就是阿姈,她穿了一身男裝,被誤認為是男子了。母親,也知我這病……我本不想拖累她的。”

謝夫人還沒從那男子就是阿姈中回過神……

“她不願意,姚神醫又欲收她為徒,她同意了,想學了岐黃之術日後可以照顧我。她對我這般好,我便也不願退婚了。”

門外謝寧扯着嗓子喊:“郎君,清河郡主派人來催了!”

謝珵對着謝夫人施禮,“母親,兒,便先去了。”

謝夫人自顧自地坐在榻上,連眼神都沒給謝珵一個,随便揮手讓他出去。

她現在有點亂……

她兒子根本不是斷袖,那日男子是鐘瀾,鐘瀾救了兒子性命,又要跟姚神醫學習醫術,成婚後便可照顧兒子身體?

謝夫人轉過彎來,手裏小團扇揮了兩下,“這臭小子,害我白擔心這麽多天!”

不行,鐘老夫人都回來了,她得趕緊備禮去看望,跟老夫人商量婚事去!

謝夫人猛地站起來,走到門口,停下了腳步,想到謝寧說鐘老夫人一身戾氣,心裏打了突,随即想到兒子婚事,渾身又充滿力量。

“快,将庫房打開,把好東西都給我拿出來!”

“夫人,千年的靈芝和人參。”

“夫人,南海的珍珠。”

“夫人,上好的墨裴!”

“夫人,吳道子大師的畫!”

“夫人,這大師的畫,就給為夫留下吧,又不是去下聘,用的着帶這麽多東西嗎?”

謝夫人一把搶過謝榮懷中的畫,“都拿上,給我裝起來!”

謝府別院,鐘瀾穿着一身火紅的騎裝,那騎裝改自胡服,卻多了女性的柔美,衣裳緊緊的包裹住身體,露出玲珑有致的身材,往下看火紅的軟靴,襯的一雙纖細筆直的美腿惹人想入非非。

鐘瀾和謝琳琅坐在涼亭裏,謝琳琅一雙水潤的大眼睛不住的打量鐘瀾,鐘瀾卻拖着下巴唉聲嘆氣,頌曦和珠株一會兒投喂這個點心,一會兒投喂那個茶水,忙的不亦樂乎。

“阿姈,今日這身衣服,可又該遭人嫉妒了,”謝琳琅眨着星星眼,羨慕地望着鐘瀾,“阿姈總有吳地的新式衣服,真好看。”

鐘瀾早上穿上祖母帶來的新衣,還未來得及欣賞便被攆了過來,頗有些不痛快,此時聽見謝琳琅這般說,也開心的笑起來。

“你若喜歡,我那裏還有許多新衣,都是祖母從吳地給我帶過來的。你若有空,到我那裏去挑,我送你,你改下尺寸便能穿了。”

謝琳琅小聲的“呀”了起來,随即開心道:“真的嗎?謝謝阿姈,我就知道阿姈對我最好了!”

“阿姈對你好,我就對你不好了?”

兩人順着聲音看去,只見不遠處兩匹馬飛奔而來,林婧琪騎着一匹棗紅色大馬率先奔來,臨到跟前突然站在馬背上,沖二人飛了一記媚眼,鬼靈精的。

鐘瀾吓的低呼一聲,道了句:“小心!”

林婧琪站在馬背上,就像一個巡視疆土的女王,聽見鐘瀾的話咯咯笑了起來,“阿姈莫怕!”說完一個飛身從馬上落了下來。

湊到謝琳琅身邊撓她癢癢,“誰對你好?”謝琳琅受不住,告饒道:“表姑對我也好的!”

“你們在說什麽,這般好笑?”

跟在林婧琪身後的男子也趕了過來,一身玄色胡服,器宇軒昂的騎在馬背上,見到她們利落的翻身下馬,眉眼如畫,如同從畫中走出的翩翩公子,正神色溫柔的望着林婧琪。

鐘瀾笑顏一僵,原本要笑彎的腰,也悄悄挺直了,接過頌曦遞來的茶水,悠哉悠哉喝起來。

謝琳琅趁機從林婧琪手中逃脫,沖林婧琪眨眨眼,“表姑身邊的這位是?”

林婧琪大方的為二人介紹,“這位是王二郎,王情之!”又轉頭同王情之道:“那個被我撓癢癢的,是謝七娘,那個穿着紅色騎裝的,是鐘二娘。”

王情之伸手做楫,“見過兩位小娘子。”掃過鐘瀾時,眼裏閃過一絲驚豔,太後壽誕便知鐘瀾是個美人,奈何距離太遠,看不清楚,如今近看,果真是美豔無雙。

聽見林婧琪的話,鐘瀾放下手中茶杯,只得不甘願的同謝琳琅一起跟王情之施禮,随即冷淡地坐在一旁,不在言語。

幾人未聊多長時間,林瑜兒便帶着幾個叽叽喳喳的貴女,連同一些愛慕林瑜兒的公子們也來了涼亭,看林瑜兒一直誇獎王情之,總往王情之身上瞟的眼神,鐘瀾暗自覺得好笑,只怕乘涼是假,想同王情之說上話才是真吧。

貴女們你一言我一語,說着說着,便說到了今日未來騎馬的蕭晴身上。

“郡主,今日蕭晴為何沒來?”

“我倒是聽聞,蕭晴明年就要成婚了,是不是因此才未來?”

林婧琪點頭,“确實如此,晴兒被她母親拘在家中繡嫁衣呢!”

“呀,竟然是真的,可得恭喜蕭晴了!”

鐘瀾聽聞此事,也是驚訝,轉頭看向謝琳琅,謝琳琅沖她點頭,湊過來小聲說:“那位公子是在太後壽誕那日相中晴兒的,他母親也對晴兒很滿意,壽誕過後,便尋人上門提親,兩人便這般定下了。”

“怪不得這幾日都沒她消息,原是定親了,過幾日我們一起去她家瞧瞧她吧?”

謝琳琅點頭,“好啊!”

兩人湊到一起嘀嘀咕咕,卻總有人眼紅,陰陽怪氣的說:“人家蕭晴馬上要嫁人了,天天在家繡嫁衣,可有的人卻總往外面跑,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要被退婚了……”

另一人瞅着鐘瀾立馬接道:“可不是,還做出當衆表白彈《鳳求凰》的醜事,人家也沒搭理她啊,天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給誰看啊!”

話畢,整個涼亭都靜了下來,鐘瀾眨着眼睛,這火怎麽就燒到自己頭上了?

林婧琪也沉了臉,今日騎馬是她邀請鐘瀾來的,給鐘瀾下絆子,說她每日在外閑逛,不就是在打她的臉?她狠狠瞪了兩個貴女一眼,暗自記住她們容貌,心中盤算其他。

鐘瀾倒是沒生氣,理也未理兩人,對謝琳琅說道:“近日入夏,蚊蟲都多了起來,這般嗡嗡的讨人嫌,怎麽你家的別院還有兩只響的更厲害的。”

“噗,哈哈……”也不知是誰先笑了出來,貴女們一個個的拿手掩鼻遮擋嘴上笑意,公子們可就沒那麽多講究,個個笑的前仰後合。

就連王情之臉上都沾染了笑意,眸子望過這般生動的鐘瀾,嘴角又上挑兩分。

謝琳琅一臉欽佩的望着鐘瀾,眉眼彎彎,附和道:“是是是,我家別院的錯,怎能讓我們阿姈受蚊蟲之苦!”

那兩位出言譏諷的貴女被笑得無地自容,險些哭了出來。

衆人均被鐘瀾的話吸引,誰也沒發現謝琳琅身邊多出個人,直到她拉住謝琳琅的衣袖,說話時,鐘瀾才發現,心裏便是一驚,這人怎麽悄無聲息的就靠過來了。

“表妹怎麽在這?可讓我好找,我可不擅騎馬,一會騎馬比賽,表妹可要跟我一組,幫幫我。”

那人衣着樸素,頭上只戴了個發簪,像是與謝琳琅很親密的樣子說着話。

謝琳琅抽出衣袖,轉頭露出得體的笑,回到:“表姊放心,琳琅會跟他們說,讓我們一組的。”

來人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說道:“那便謝謝表妹了。”

謝琳琅搖頭,“表姊客氣了。”

待那人轉頭去跟別的貴女交談,謝琳琅才對鐘瀾露出一個不喜的表情,小聲對鐘瀾說:“剛剛那人,是我表姊宋琬之,借住我們家,天天就想着怎麽勾搭我兄長,煩死了!”

鐘瀾打謝琳琅靠過來,便皺起了眉頭,她自小就對氣味敏感,只剛剛一會的功夫,琳琅身上就沾上了旁的味道,若是別人來聞,只怕只能聞到琳琅身上的熏香。

目光随着在貴女中間交談甚歡的宋琬之轉了一圈,鐘瀾才同謝琳琅說,“你兄長對她如何?”

謝琳琅鼓起小嘴,說道:“我兄長自是拿她當妹妹,憐她一個孤女不容易,處處照顧,這不讓人惦記上了。”

琳琅一直跟自己在一處,身上一直都是同一種香味,直到宋琬之過來拉住琳琅的衣袖,便添了一抹香。

鐘瀾裝作拿起琳琅衣袖把玩的模樣,小心聞了兩下,仔細分辨,卻未聞出有甚不對,這味道确實對人無害。可無緣無故給琳琅身上蹭上無害的香味?

總覺的不對,鐘瀾囑咐道:“今日離她遠一些,別再讓她靠近你。”

謝琳琅嘆氣,“嗯,我知道了。”

這樣軟軟憂傷的琳琅看的讓人心裏生出不忍,鐘瀾伸出手,學着祖母的樣子,輕輕拍了拍謝琳琅的後背,給予她無聲的安慰。

謝琳琅感受着鐘瀾手,心裏的委屈也似野草般瘋長,頗有些孩子氣的說:“反正我是不會同意兄長娶她的,我兄長是這個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兄長,一定要娶個最好最溫柔最善解人意的嫂子。”

“好。給你找個最好的嫂子。”

夏初風起,暖風掃過,涼亭內外叽叽喳喳的熱鬧聲突的消失不見,大家的眼睛不時望望不遠處,又集中在鐘瀾身上,之前出言譏諷鐘瀾的兩個貴女,更是臉色慘白,搖搖欲墜。

鐘瀾頗感莫名其妙,林婧琪則拼命向她眨眼睛,努着嘴巴示意她向後看。

鐘瀾回頭,便落進了一雙熟悉的燦若星辰的眸子。

“阿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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