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1)
穆嬷嬷看着她胡側妃, 面上帶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大抵是因為出身宮廷, 這種洞悉是潛藏在皮層下的, 甚至讓人察覺不出來,只會覺得高深莫測。
恰恰胡側妃就有這種感覺,也因此她格外如坐針氈。
“殿下可是同意了?”
這話讓胡側妃有一絲難堪, 可她心裏也明白她必須說通了穆嬷嬷, 才能達到自己的目的。
之前她去了朝晖堂兩趟, 卻連門都沒進去。這一切都讓她惶恐不安,她甚至猜想晉王妃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不然何至于将翠竹如此大明其白地塞回來。
她不能失寵, 絕對絕對不能。
一旦失寵,足以讓王妃和馮侍妾活撕了她。
想到這裏, 胡側妃攥了攥袖下的手, 哭了起來。她哭得十分傷心, 連體面都顧不上了, 帶着一種凄惶與不安。
她沒有為了面子而選擇遮掩,而是挑挑揀揀選了一些,說自己那天晚上不小心觸怒了晉王, 不過具體細節并沒有說。
這件事對穆嬷嬷來說, 并不是什麽秘密,她人雖當時不在小樓,但很快就知道了。
有時候連穆嬷嬷都有些弄不懂晉王在想什麽, 但弄不弄得懂并不妨礙她打算怎麽去做。這胡側妃哪怕是蠢了些, 經常觸怒殿下, 但殿下既然願意去,還費心地為她做了那麽些,穆嬷嬷就該在後面腿她一把。
她的眼神幾不可查地在胡側妃肚子上掃了一眼,聲音徐緩道:“既然想了,就抱去住一晚吧,我讓玉燕幫忙收拾,就帶着蘇奶娘去。”
胡側妃當即破涕為笑:“謝謝嬷嬷。”
東梢間裏,瑤娘正在給小郡主做按摩,自然聽到了外面的動靜。
這還是她第一次聽見胡側妃的哭聲,說實話很讓瑤娘感到吃驚。這種吃驚不下于見到什麽怪物,因為胡側妃在她印象中從來是趾高氣揚的,哪怕上輩子被她分了大半的寵,她也從沒有示弱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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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燕從外面走進來,低聲和瑤娘說今兒晚上要去留春館的事。
瑤娘一個奶娘,能說什麽,只能聽從。
說是要收拾,其實根本沒什麽可收拾的。當初生下小郡主後,胡側妃就刻意把留春館的西梢間收拾出來,單獨給小郡主辟了一間房,并将該準備的都準備齊了,就是想把女兒養在身邊。
之後小郡主搬到小跨院,所用之物又重新備了一套,那邊的東西卻是動都未動,所以這趟去只用把小郡主抱過去就成了。
不過玉燕還是幫着瑤娘收拾了一些小郡主用的尿布,和慣常玩的小玩意什麽的。等收拾好,瑤娘便抱着小郡主,跟在胡側妃後面往留春館去了。
西梢間收拾得十分幹淨,一塵不染的,小郡主的東西也都擺放的整整齊齊。臨着牆角紫檀木的櫥櫃裏,擺滿了小郡主的各種小玩具,市面上有的這裏都有,市面上沒有的,這裏也有。
這裏有胡側妃親自準備的,有王妃送來的,當然也少不了晉王命人從各處收羅來的。
認真說來,晉王是極為疼愛這個女兒的。
留春館裏的丫鬟婆子們也對瑤娘十分殷勤,一口一個蘇奶娘,滿臉都是笑。上輩子瑤娘在留春館,遭受的從來都是冷眼和奚落,還未見到過她們這樣,自是驚詫不已。
但驚詫卻并不吃驚,到底這輩子與上輩子有太多的不同。
瑤娘沒有看見翠竹,不過她知道翠竹為何沒有出現,之前翠竹被罰着在太陽底下站了一個多時辰,人中暑了,到現在都還不能下床。
這件事小跨院裏的人都知道,還曾議論過,瑤娘自然也是知道的。
小郡主已經過了百日,這個月份的奶娃骨頭慢慢硬了,也開始不甘寂寞起來。讓大人抱在懷裏,總是想左顧右盼地看,給她東西她也知道稀罕,一個撥浪鼓就能讓她看上老半天。
瑤娘拿了個撥浪鼓塞在她手裏,這些日子她經常鍛煉小郡主的抓握能力,所以小郡主拿得十分穩當,還能拿在手裏搖一搖,發出咚咚咚的響聲。
小郡主沒有提防,被吓得忍不住眯眼,再看着手裏的小玩意,旋即又笑了起來,揮舞得更是亢奮,發出一連串嘎嘎咔咔獨屬奶娃的笑聲。
小郡主笑了,留春館裏的人都笑了,胡側妃自然也笑了,留春館裏一片歡聲笑語,一掃之前的低氣壓。
胡側妃并沒有久留,匆匆忙忙帶着人就出去了。
瑤娘想,她大抵是去朝晖堂。
晉王會來嗎?
晉王自然會來的。
莫名的,瑤娘有這種認知。
朝晖堂,內書房裏,晉王正在看一批邸報和密信。
福成腳步輕盈地走了進來,幾乎沒發生任何響聲。
晉王擡頭去看他,福成道:“殿下,胡側妃來了,正在門外候着。”
晉王蹙起眉心。
福成半彎着腰,繼續道:“側妃去了小跨院,征得嬷嬷的同意,将小郡主抱去了留春館,說是要住一夜。”
所以接下來自然不用說,晉王也明白了胡側妃的意思。
“側妃請您晚上到留春館用膳。”
屋中陷入沉寂之中,晉王依舊看着手裏的密信。
半晌,他眉眼不擡道:“讓她回去,本王會去。”
“是。”
得到晉王的話,胡側妃喜笑顏開地離開了。
福成看着她的背影,莫名有些感嘆。
你說她蠢吧,她确實有些蠢,說她聰明,也确實有些小聰明。至少這胡側妃能琢磨出殿下的一兩分心思,也很明白自己仰仗的是什麽。
這人啊,活在這世上,活得好與不好,不就是靠着那點仰仗麽。
福成撣撣袖角,半眯着眼看着遙遠的天際。
暮色四合,留春館裏一片燈火通明。
丫鬟婆子們個個打扮體面,臉上帶着十分喜慶的笑。
屋裏,胡側妃早早就把小郡主抱在手裏了,今兒她打扮得格外素淨,一身水紅色杭綢的夏衫,妝容也淡,首飾都取了,只發髻上插了一根簡單的玉簪。
這樣的胡側妃倒是大家從未見過的,少了幾分明豔逼人,多了幾分娴靜溫婉。
她懷裏的小郡主,穿紅色棉布做的系繩式上衣下褲。樣式簡單,質地綿軟,裏面穿了個同色的肚兜,更顯得她雪白可愛。
這衣裳是瑤娘抽空做的。
天熱,小奶娃也不太适宜穿那種繡了太多紋樣的衣裳。那種衣裳看起來華麗氣派,但并不适宜這種月份的奶娃子穿,傷皮膚。瑤娘起先嘗試性做了一套,給小郡主穿上,又好看又透氣,還不會刮傷細嫩的皮膚。哪怕天熱,小郡主也沒再出熱痱子,更沒有着涼,穆嬷嬷索性便任由她去搗騰了。
胡側妃滿臉笑容,連連誇贊瑤娘奶得好,一旁的丫鬟婆子自然也跟着湊趣。
瑤娘有一種做夢的感覺,上輩子對自己疾言厲色的人們,這輩子卻是全然換了一副面孔,真是讓人有種物是人非的錯覺。
一個小丫頭匆匆走了進來,說是殿下到了。
胡側妃當即抱起小郡主,領着一大群人迎了出去。
庭院裏,游廊的檐下都點了琉璃宮燈,照得四處通明一片,連天上的明月星辰也為之黯淡。
晉王一身石青色繡暗紋錦袍,一手負後,朝這裏走來。身後跟着福成。
燈光下的他,英氣逼人,俊美無俦,就像似從神座上步下的神仙。
瑤娘看見胡側妃失神了幾個呼吸的時間,旋即露出一抹欣喜之色,迎了上去。
“殿下。”
晉王點點頭,眼神在她臉上掃過一眼,放在小郡主的身上。
見此,胡側妃刻意地将小郡主往前遞了遞,柔聲對晉王道:“小郡主今天很高興呢,也知道父王要來。”
小郡主今天确實很高興,下午睡了覺,醒來後這麽多人陪着她玩兒,她到現在還亢奮着。她的小身子還是有些軟,想要直起身子,還得找大人借力,胡側妃将她懸空抱起,她失去了支撐,再加上胡側妃動作太突兀,讓她上半身突然就往一旁倒去。
吓了所有人一跳。
倒不是怕會摔着,而是怕會傷到小郡主的腰。
瑤娘在胡側妃身邊,反應最快,下意識一個跨步上前,從旁邊搭手将小郡主扶住。
胡側妃心有餘悸,面色蒼白。
她根本沒料到會這樣,也是她自己沒養孩子的經驗,只為了讨好晉王,一時之間不免有些疏忽,忘了扶住小郡主的腰背。
晉王的臉當即冷了下來。
幸虧小郡主沒哭,這個月份的奶娃娃也不懂什麽叫害怕,還以為大人在跟她玩耍,扶着瑤娘的手,發出咿咿哦哦的聲音。
如此可愛的小郡主,自然讓晉王緩和了面色。而胡側妃也松了口氣,似乎也知道自己不是幹這個的,她順勢就把小郡主塞到瑤娘懷裏,跟在晉王身邊進屋了。
進了次間,胡側妃先服侍着晉王在羅漢床上坐下,才在他對面的位置坐下來。
一幹閑雜人等盡皆退了出去,倒是瑤娘托了小郡主的鴻福,還能留在一旁侍候着。
瑤娘有些如坐針氈,覺得現在的情形詭異極了。
她上輩子侍候的男人和她上輩子的對頭坐在一起,而她手裏抱着她們的孩子。
莫名的,瑤娘心中有一種極為不舒服的感覺。
不過她也沒功夫去想這些,因為胡側妃與晉王說話,主要話題是集中在小郡主身上,而作為抱着小郡主的那個人,必須要小心應對。
例如胡側妃說小郡主最近吃胖了,她就必須順着對方的眼神,把吃胖了小郡主展示給晉王看。例如胡側妃說小郡主現在可調皮了,她就必須得湊趣講一些小郡主調皮的事兒。
大抵是因為上輩子的遭遇影響着,瑤娘雖然說着,但臉上的表情極為勉強。而小郡主大抵是也玩累了,并不願意配合,不止一次回頭拿臉在瑤娘胸前揉蹭着。
小郡主這樣的舉動讓瑤娘極為尴尬,因為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小郡主身上,小郡主這樣自然也看到她那個地方了。
若是別人也就罷,關鍵其中有一道目光是晉王的。
瑤娘的臉以肉眼可見的程度漲紅起來,脖子垂得低低的,恨不得把臉埋在小郡主的懷裏,試圖掩耳盜鈴。
對于這一切,小奶娃是一無所知的。
因為吃不到奶,小郡主明眼可見有些焦躁了,她在瑤娘懷裏掙紮着,又不停地用臉在瑤娘胸前揉着,甚至小聲地哭了起來。
神經緊繃,再加上小郡主這種暗示性的動作,以及她的哭聲,讓瑤娘反射性有了反應,也不過是幾息之間,她胸前的布料就全部濕透了。
這一切說起來慢,其實不過發生在頃刻之間。
自己身體的異常,自然能感覺到,瑤娘大腦一片空白,簡直羞窘欲死。不過她也知道不能再這麽持續下去了,忙把小郡主一把抱起來,擋在胸前,期期艾艾道:“小郡主好像餓了。”期間,連頭都不敢擡。
胡側妃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晉王身上,倒是沒注意到她的端倪。聽到這話,她道:“既然餓了,就抱她下去吧。”
瑤娘宛如得到特赦令一般,匆匆抱着小郡主下去了。
一直到進了裏屋,瑤娘都還能感覺到有一道目光投注在自己的脊背上。
瑤娘想起上輩子的一件事。
因為這件事,她給小郡主喂奶時,還依舊胡思亂想着。
看着懷裏那個含着吸得可歡實的小人兒,不知怎麽這張小人兒臉就變成了大人兒臉。
她想了很多……
很多上輩子的一些事。
瑤娘格外有一種羞恥感,哪怕她是上輩子主動爬床才能在晉王身邊服侍,終歸究底她正經人家出身的女兒。即使上輩子的經歷讓她改變了許多,也懂得女人的身體其實一種工具,懂得了床笫之間的歡愉,可還是沒有想到上輩子的遺毒竟如此深,她竟只憑這些亂七八糟想法,就能……
瑤娘一手捂着自己的臉,感覺像似要燃燒起來,幸好屋裏沒人,不然她該羞得鑽地縫了。
小郡主已經睡着了,瑤娘輕手輕腳站起來,将她放在悠車裏,才在臨窗的軟榻上坐下。
屋裏很安靜,甚至整個留春館都是安靜的。
這種安靜瑤娘并不陌生,因為上輩子晉王每次去小院的時候,小院裏也是這麽安靜的。
晉王和胡側妃現在是在做什麽?
大概是在用晚膳吧,用了晚膳後,自然是要歇下的。
晉王會幸了胡側妃嗎?胡側妃可是受得住?
畢竟——
瑤娘突然覺得自己不該在這麽想下去了,上輩子就是上輩子,與這輩子一點關系都沒有。她既然沒打算走這條路,就不該去想這些亂七八糟的。她當務之急要做的是保命,然後做上兩年差事便回家去。
她會一直守着小寶,将他養育成人,或許她可以開個小雜貨鋪,鋪子的進項應該足夠她用來維持母子二人的生計了……她會送小寶去念書,只要孩子能念,就繼續供他念下去,說不定哪一天她也能诰命加身,享着兒子媳婦的福……
這麽想一想,瑤娘的心頓時平靜下來,而之前那些旖旎就宛如掉落在湖中的一顆小石子,只是泛起一陣漣漪,便轉眼再是不見。
瑤娘感覺胸前濕噠噠的,卻是沒有衣裳可換,她不禁有些後悔之前過來時,應該帶一身衣裳的。也是她心裏太亂,方才給小郡主喂奶的時候,忘了拿塊兒帕子墊着。
她找了塊兒帕子在胸前衣裳上擦了擦,一點作用都不起,再加上屋裏有些悶熱,瑤娘索性來到槅窗前,打開了窗扇。
夜色迷人,卻是沒有風。
院中的燈依舊還是那麽明亮,卻空寂無聲,一個下人都不見,倒是院子裏似乎站了不少護衛。
瑤娘對這些人的裝束并不陌生,這是晉王身邊的貼身護衛。
她只是看了幾眼,就沒再看了。
她想,這個夜大抵會很漫長吧。
東次間那裏,晚上已經擺了。
一桌子的珍馐美味,桌前卻只坐了兩人。
胡側妃也沒讓人侍膳,親自服侍晉王。
見晉王神色冷淡,但自己給他侍膳,他也沒有拒絕。胡側妃心中一喜,更是殷勤,又是夾菜,又是倒酒,忙得不亦樂乎。
晉王喝了兩杯酒,見氣氛還不錯,胡側妃也終于壯起了膽子,有些委屈又帶了些嬌嗔道:“殿下還請千萬別怪妾,妾那日也是一時糊塗……”
不得不說,胡側妃是十分擅長讨好人的。
尤其是讨好一個男人。
可能是天賦異禀,也可能是受過調教,她十分懂得女人該擺出什麽樣一副姿态,才能博得男人的歡心與疼愛。
她打算得倒是挺好,做得也不差。從将小郡主抱回來,到她這一身打扮和做派,都是精心安排了,可惜錯估了晉王的秉性。
恰恰晉王是見多了這種,才明白胡側妃這些行舉中有多少刻意,而這刻意中又帶着怎樣一副目的。
其實晉王并不在乎這個目的,可顯然那日的事讓他印象太過深刻,天知道他之所以能坐在這裏,更多的是一種近乎自虐似的克制。
這種克制從小就跟随着晉王,他沒有母族的庇佑,又生長在人吃人的皇宮裏。他雖是皇子,卻并沒有資格任性。為了從一衆皇子之間脫穎而出,為了給自己創造更多的機會,他必須壓抑着本性,克制久了,這種克制近乎成了他的與生俱來的本能。
晉王沒有說話,手裏捏着酒盞,卻是沒動那杯中酒。
胡側妃咬了咬下唇,啜泣哀求道:“您再不看,看看咱們的女兒,小郡主那麽可愛……”
是啊,小郡主。
這才是晉王今晚前來的原因。
晉王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因為眼前這個女人,而是因為小郡主,他唯一的血脈。
所以他可以給胡側妃側室的位置,給她寵愛,給她可以和晉王妃分庭相抗的一切,可惜她卻越來越讓他失望,也許他從來就沒對她抱過希望。
晉王看着胡側妃。
眼前這個衣衫素淨脂粉未施的女子,與以往的胡側妃截然不同。晉王是一個記憶力很好的人,如今的胡側妃有多麽清麗脫俗娴靜溫婉,晉王記憶中曾經關于她的張揚跋扈愚蠢無知就有多麽深刻。
認真說來,晉王能忍這一年多,已經是極為難得了,他向來不是個會為了那些不相幹人等浪費自己精力的性子。
“你既然明白這一切,就該安分才是。”晉王嗓音清冷地道。
胡側妃的臉驀地一白,安分?什麽才叫安分?
晉王丢下酒盞,站了起來,“當好你的側妃,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本王不會再說第二次。”
說完,晉王就走了,胡側妃想追過去,卻被福成從一旁攔住。
“側妃娘娘,還請留步。”
胡側妃緊緊地咬住下唇,先是瞪了福成一眼,才眼中波濤翻滾地看着晉王消失的背影。
福成對她的瞪視若無睹,見她打消了追過去的念頭,便去了西梢間。不多時,就見瑤娘抱着小郡主,跟在他後面出來了。
胡側妃的臉色更白,可想着晉王方才說的話,并沒有胡攪蠻纏地做出什麽。
沒關系,只要殿下願意原諒她,她總能找到機會。
夜風徐徐,透着一股沁人的涼意。
弦月高挂在夜空,銀輝淡淡。
庭院裏很安靜,數多個護衛宛如雕像也似立在黑暗中,動也不動。
晉王在前,瑤娘在後,而福成則跟在一旁身旁。
瑤娘緊緊地抱着小郡主,望着身前不遠處那個男人的背影。晉王的影子被拉得很長,甚至擋住了瑤娘身前的光,她心裏亂,又有些暗,走得跌跌撞撞的。
他怎麽出來了?這是打算去小跨院?為何不留下,為何外面明明都說晉王留宿在留春館,可他卻又在小樓裏出現?
瑤娘心中有太多的不解,她發現她并不了解眼前這個男人。哪怕上輩子兩人同床共枕,做過最親密的事情,她也并不了解眼前這個男人。
也許就從沒了解過。
瑤娘只顧悶着頭走,卻忘了看路,一頭撞在晉王的身上。幸好晉王反應夠快,回身一把拉住她,不然還不知道會是什麽樣。尤其瑤娘還抱着小郡主。
瑤娘整個人都懵了,幸好小郡主睡得沉,再加上有她的胳膊護着,倒也沒有什麽大礙,依舊睡得十分香甜。
對面的眼神寒冷似冰,瑤娘并沒有如此被晉王看過。
她見過他最多的樣子是冷漠,還有更多的時候,她根本來不及注意他到底是什麽樣子。醒來後,滿室清幽,除了他身上慣用的薰香仍留有一絲餘韻,再沒有其他。
兩人除了做那事,之間交際太少太少了。
“都是奴婢疏忽了……”瑤娘說得期期艾艾。
晉王垂首看着她。
她的眼珠子很黑,給人感覺霧蒙蒙的,像似随時都會哭出來。小嘴兒很紅,微微有些顫抖,似乎很害怕的樣子。晉王眼神下滑,自然看見瑤娘胸前的那片濡濕。瑤娘的衣裳并沒有晾幹,依舊濕噠噠地貼在身上。在月光下一片深沉,卻是緊緊地貼在那處,顯得那高聳的渾圓十分明顯,隐隐透着白皙。
不知為何晉王突然想起之前小郡主在她胸前揉臉之舉,同時一股似蘭非蘭,似麝非麝,夾雜着淡淡奶香的味道飄進他的鼻息間。騰地一下,熟悉的燥熱憑空攀升而起。
晉王不禁蹙緊了眉,擡頭看了看天。
月明星稀,下弦月高懸于空,如今才不過四月下旬剛半。
晉王複又低下頭,克制的眼神在瑤娘臉上劃了一下,扭頭往前面走去,什麽也沒說。
福成在旁邊小聲對瑤娘道:“蘇奶娘,當心腳下。”
瑤娘點點頭。
三人通過一個不起眼的角門到了小跨院,這個角門恰恰通往的是西廂側面。
三人的歸來并未惹起任何人的察覺,小樓那裏也沒有亮燈。福成先去西廂叫人,不多時玉燕玉翠都迎了出來,兩人鬓發淩亂,顯然都是剛從床上起來。
她們并沒有說什麽,率先進了小樓,燃起了燭火。
晉王上了二樓,福成也跟着上去了。
瑤娘突然有些看不透晉王了。
莫名,她突然有一種認知,也許胡側妃所謂的寵愛都是假的,都是晉王刻意營造出來的假象。
可晉王為何會這麽做?
沒有人能回答她。
小郡主如今吃胖了許多,臉上的笑容也多了,而不是像以前那樣病怏怏的,一點都不活潑。
穆嬷嬷說瑤娘居功甚偉,也因此瑤娘在小跨院裏的地位越發高了,連錢奶娘和王奶娘都得在她面前低上一頭。
倒是瑤娘一貫柔和,也幹不出那仗勢欺人之事,并沒有借機擠兌錢王兩個奶娘。不過和她們也沒什麽話說,之間相處淡淡的。
經此一事,錢王兩個奶娘也知道瑤娘是個好性子,不像那有些人得志便猖狂。甭管心裏怎麽想,表面上倒是待瑤娘和顏悅色許多。
瑤娘在小跨院裏的日子越發順遂,倒是翠竹在留春館裏卻是頻頻出事。
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大多都是些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兒,可但凡和主子扯上關系的,那就不是小事。
例如翠竹給胡側妃梳發,不小心手勁兒太大,扯疼了胡側妃。胡側妃當然要罰她,也不會重罰,都是小懲大誡讓她站在外面。
這外面指的可不是廊下,也不是陰涼地兒,而是太陽底下。也不會讓你多站,不過一兩個時辰。可如今正值初夏,雖然天還不太熱,但日頭也是非常毒的。一兩個時辰站下來,足夠将人曬得頭昏腦漲,痛苦不堪,卻又不會傷了性命。
還例如給胡側妃端茶,水太燙了,抑或是水太涼了,都會遭來不滿,一般胡側妃都是劈頭蓋臉就砸了過來。
你能說她不對嗎?畢竟人家是主子,你是奴婢,主子想找奴婢的碴,總能找到各種各樣的理由。
翠竹狼狽不堪,不光讓留春館裏的人看足了戲,小跨院裏的人也一樣。
沒有人幫翠竹說話,大家都說她該。
為什麽該,還用明說嗎?
瑤娘終于明白為何自己上輩子被胡側妃那麽磋磨,卻沒有一個人願意幫自己說話了。
因為從本身意義上來講,若不是自找的,根本不會發生這一切,所以沒人會同情翠竹,自然也沒有人同情她。
唯一有所區別的就是,可能翠竹本身目的就不純,而她是被王妃硬塞過來的。可她若說自己那時候什麽也不知道也不懂,大抵是沒人會信的。
所以該,誰叫你蠢呢?該你承受這一切!
甚至連瑤娘自己,上輩子吃過同樣的苦,卻一點也不同情翠竹,真是奇怪而又詭異的心情。
這幾日晉王不在府裏,據說是封地裏有地方出了些事,晉王帶着人前去處理。
期間,府裏格外安靜,連胡側妃折騰翠竹都沒有之前那麽厲害了,上上下下都十分消停。
轉眼間到了端午節,府裏各處提前就開始除塵、撒藥、并在門窗上插了艾蒲,會針線的丫鬟婆子們紛紛都做了五毒香囊佩戴。不會做香囊的,也會買幾條五色絲線編了,戴在手腕上。
當然也少不了端午節要吃的粽子,府裏早就開始準備了,畢竟這晉王府上上下下裏裏外外加起來幾千號人,做這麽多人要吃的粽子,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
這種粽子指的是大鍋飯,小跨院裏也單獨做了。
因為地位特殊,府裏都不敢慢待,所以小廚房裏的材料十分齊全。光粽子就包了五六種,甜的鹹的,紅棗的,豬肉的,蝦仁的,蛋黃的都有。
小跨院裏其他人忙着包粽子,瑤娘則忙着繡香囊。
瑤娘針線活兒好,那五毒香囊上的五毒繡得活靈活現,上面配的五色絲縧編的花樣也好看。她本是打算給穆嬷嬷繡一個,算是孝敬,給小郡主繡一個,算是本分。哪知大家看了東西,都說她繡得好,竟紛紛求上門來。
拒又拒不得,畢竟小跨院裏的人對她都挺好挺客氣的。于是光香囊,瑤娘就接了五六個,更不用說五彩手串、絲縧之類的了。
最後還是玉燕發了話,大家才消停。
其實做這些東西并不費事,抽空就做了,瑤娘花了五天時間将這些東西做好。另外她給自己也做了一個,其實應該是兩個才對,等東西做好後瑤娘才發現,她已經不是晉王的妾了。
上輩子她也給晉王做過一個五毒香囊,晉王嘴裏沒說,卻将它挂在了腰間。這對素來生性內斂冷漠的晉王來說,是極其不可思議的事,所以讓瑤娘一直記在心裏,心心念念都是給他再做一個。
可惜她上輩子沒活到時候,死在了三月。
瑤娘看着多出來的那個香囊,想了又想,還是沒将它收起來,而是兩個香囊綁在一塊兒,系在腰間。
這香囊不大,瑤娘給自己做得格外精細,整體呈蝴蝶狀,所以即使是系兩個也不會讓人覺得突兀,反倒以為是一對兒的。
瑤娘想,既然多做了,也別浪費,等改天往家裏捎東西,拖人将它帶回去,渾當給小寶做個玩意兒。
到了端午節這日,晉王依舊沒有回來。
晉王妃素來是個喜靜的性子,見晉王沒歸,索性連宴都不擺了,交代各處各在各院子過節,并将過節的分例都發了下去。
每年端午節都是晉王府最熱鬧,也是最忙碌的時候。難得今年清閑,殿下沒回府,王妃又發話了,大家自然要好好的慶一慶。
小跨院裏,光酒席就擺了三桌。
反正菜是齊備的,不夠再管大廚房要,又是自己做,大家互相搭手,便倒做得十分豐盛。小跨院裏人不多,也都沒什麽緊要的差事,将院門一關,就自顧樂自己的。
連小郡主都參加了,只是她還不能吃東西,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幸好她這會兒還不識五谷香,不然指不定會鬧騰着也要吃。
這一場席面一直吃到夜幕低垂才罷,因為喝了不少雄黃酒,大家又都是婦人,多少都有些喝醉了。
手把手的幫襯将殘局收拾了收拾,就各自回屋歇息。
瑤娘卻是沒辦法歇下的,她晚上還得值夜。不過因為她晚上要喂奶,倒是沒有喝那雄黃酒。
一同值夜的還有玉翠,可惜玉翠不勝酒力,不過只喝幾杯就爛醉如泥,玉燕比她強點,也沒強到哪兒去,索性瑤娘便一個人值夜了。
本來小郡主現在不鬧夜,晚上也沒什麽要忙的,一個人照看足以。穆嬷嬷有些不放心,指了個沒喝酒的小丫頭晚上歇在外頭給瑤娘幫手。
只要瑤娘一叫她就能起,倒也不怕有什麽突發狀況。
夜深人靜,只在角落裏點了一盞暈黃的燈。
瑤娘坐在拔步床前,看着睡得正香的小郡主。自打小郡主會翻身,就從悠車裏移到床上了。地方大,夠她翻騰,也不怕會掉下來。
這種氣氛下,瑤娘困意漸濃,勉強打起精神,卻管制不了上下打架的眼皮子。她打了個哈欠,看了看床上的小郡主,見她沒醒也沒尿,就将她往裏面挪了挪,自己在床邊上和衣躺下了。
天氣有些悶熱,瑤娘本就沒脫衣裳,睡着睡着就出汗了。
她是被熱醒的,起來摸了摸小郡主尿布,感覺有些潤,便重新給她換了一個尿布。等再度躺下時,瑤娘将外衫褪了去。
房裏就她和小郡主兩個,整個小跨院都沒有男人,她自然不怕旁人看到了什麽。
脫了外衫,只穿着中衣褲,瑤娘總算覺得舒服多了。
迷迷糊糊中,小郡主似乎醒了。
瑤娘伸手将她攬進懷裏,眼睛沒睜就撩開衣裳,又将肚兜的往邊上拽了拽,将東西塞進小郡主嘴裏。
含着想要的東西,小郡主頓時消停了,小嘴一下一下的吸着,眼睛再度閉上。
兩人都睡得很香甜。
冥冥之中,瑤娘總覺得有人在看自己。
她睜開眼睛,見小郡主睡得很沉,而目光的來源是在背後,便下意識回頭往外看。
正巧對上一個寒潭般無情的黑眸,這雙眸子清冷而孤寂,明明很亮,卻沒有倒影,似乎沒有将任何人放在眼中。
這是晉王的眼睛,瑤娘也只見過晉王的眼睛是這樣的。
她驀地反應過來,晉王?晉王回府了?
再往下看,果然看到一張淡漠的面孔,淡漠到沒有任何情緒,宛如萬年冰山。
瑤娘頓時坐了起來,因為胸前跳躍得幅度太大,自然也發現了自己的窘态。她給小郡主喂奶喂睡着了,竟是連衣裳都沒有拉上,有一只白玉兔裸露在外頭。
瑤娘想尖叫,卻又忍住了,慌手慌腳将白玉兔藏了起來,又匆匆拉好衣襟。
她只着了中衣褲,外衫和鞋襪都是脫下了。此時的她就像是一只碰見餓狼的小綿羊,怯生生的蜷縮着自己的身子,明明姿态是無限放低,卻怎麽都讓人覺得一定十分美味。
瑤娘抱着胸,兩條只着薄薄綢褲的腿兒緊緊交纏在一起。
衣裳是府裏發下的,不光有外衫,還有內衫。穆嬷嬷見瑤娘侍候得好,之後又送了她兩身衣裳,還是一如既往的暗色系,但料子卻好了不止一倍。
薄薄的襯褲是湖綢做的,湖綢的質地本就輕薄,夏天裏穿最是涼快。若是穿了幾層也就罷,偏偏是一層,又是在燈光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