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丁汀自小就大膽,不怕黑不怕鬼,能抓老鼠能殺蛇,以前去山裏上美術集訓班,都是最先爬上山選屋子的那個人。

唯獨怕蟲子,小到蚊子,大到甲蟲。

下午她收拾房間到一半,去樓下拿了幾個新來的快遞,随手拆了就把包裝盒都堆放在門口再也沒管。

晚上遲遲沒等來慕言,幹脆就不等,洗了澡換了衣服上樓去睡覺,又被渴醒,才想起自己睡前忘了在床頭放杯水。

一般她都是後半夜渴醒,如果她自己沒放水,慕言也會幫忙晾一杯在旁邊。

許是晚上自己做飯,放鹽放多了。

困意洶湧,丁汀在床上打了無數個滾,不停咳嗽,想着能撐一會兒是一會兒,等到慕言回來,就有水喝了。

卻遲遲沒能等到。

狗男人,不回家。

她暗自罵着坐起身,圾拉着拖鞋啪嗒啪嗒下樓,在中島臺接了杯純淨水,甘冽滑過喉嚨,總算是澆滅了火。

倚在臺面上,舒服地喟嘆一聲,眼神從空闊的一樓客廳掃視。

僅僅掃視而已,她就能看出異樣。

人總是對自己害怕的東西格外敏感,丁汀覺得她有種超能力,跟昆蟲大概磁場相吸,再小的黑點在她眼裏都能無限放大。

那只正在蠕動的黑蟲,就是如此,放大,放大,再放大。

從黑點成了一片黑。

狼狽咽着口水,她疑神疑鬼走過去,不見往日矜持,探頭探腦帶着傻氣,手裏還舉着慕言的經濟學專用詞典,板磚那麽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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蟲子也敏感,離她幾步之遙便發覺了環境變化,剛才還平穩的四肢,忽然飛快地倒騰起來。

……

“啊————”

尖叫劃破了黑夜,她詞典都握不住,躲在了沙發後面。

太可怕了。

她這能理解那些怕蛇的人,一想到待會兒殺了這只蟲子,就會有“噗呲”一聲,還有惡心的汁水迸裂。

嘔。

看了眼落地挂鐘,穩穩停在十二點。

慕言還沒回來。

索性男人是靠不住的,丁汀越想越氣,人家結婚後都是在家當公主,她倒好,在家當寡婦。

舔了舔唇,未免那只蟲子爬到更隐蔽的角落,她一不做二不休,舉着辭典就沖了出去,閉着眼睛狠狠一拍。

成功……拍了個空。

受驚地蟲子飛快逃跑,受驚地丁汀也迅速撤離。

慕言甫一打開門,就看見了這副場景,女人穿着一只拖鞋舉着他的大詞典,眼眶已經見紅,頭發糟亂站在客廳。

身體正在微微發抖。

還以為有多嚴重的事情,他斂了斂神,走過去托住她的腰,“發生什麽了?”

“快把那只蟲子打死啊。”

丁汀已經帶了哭腔,還有隐約依賴和撒嬌,長發掃在他手腕腕骨帶着一絲癢意,正指着茶幾旁的小黑點。

蟄伏的黑點在他眼中如此渺小。

連指甲蓋大都沒有。

……

他嘆息,從一旁餐桌拿了張紙巾,穩步走過去,眼疾手快一捏就得了手,經過丁汀時又見她猴一樣蹿出去。

扔進馬桶裏沖走,這才終于緩和了氣氛。

慕言洗了手從裏面出來,丁汀正站在玄關那裏若有所思。

“還有?”

女人搖頭,眸子晶亮,指了指那堆廢棄包裝盒,“蟲子說不定是這裏面帶來的,你快幫我扔到電梯間去。”

看了看自己剛洗幹淨的手。

慕言頓住,卻還是照做了,玄關燈昏暗,紙箱也帶着一層濾鏡,有些暗色。

他彎下腰收拾那堆垃圾。

後面的人還在絮絮叨叨。

“你這麽晚回來不如不回。”

“你要是再晚來一會兒,我就自己把蟲子打死了。”

“也可能沒打死蟲子,我先被吓死了,你可以過幾天來直接收屍。”

總之來回都是那幾句話,最終,慕言聽見她下了個結論。

“結婚可真沒用。”

經過這個小插曲,丁汀睡意全無,趴在床上刷手機,三指放大學生發在群裏的基礎練習,開始糾錯。

床頭燈暗暗亮亮,慕言喝了酒,實屬有些困意。

他把頭湊到她枕頭上,手臂也自覺搭在她腰肢上,“不睡嗎?”

秋天夜晚已經漸涼,丁汀穿了一條及膝的真絲睡裙,被子還沒換成加厚的,先前的冷意被男人氣息覆蓋。

甚至有些熱。

想到剛才那種無助,她如鲠在喉。

雖然,這只蟲子真是生活中非常小的一件事,但卻能勾起所有被隐藏的不滿。

這場婚姻不只平淡,還有些可有可無。

她胸口憋氣,不知道哪來的勇氣,伸手推開他的胳膊,自己往床邊又靠了靠,脫離開那副精壯溫暖的懷抱。

“不用管我。”

口氣如此疏離,讓慕言都頓了一下。

室內氣氛變得詭異而矯揉,兩人都不約而同屏住呼吸,試圖在這場冷漠中平靜。

繼而沉沉睡去。

但是丁汀睡得并不好。

她做了很多光怪陸離的夢,先是那只被拍死的巨大蟲子發了瘋似的沖向她,而後她穿越阻礙跑回了家。

回了丁家,那時父親還活着,坐在沙發一端,笑意盈盈沖她招手。

“汀汀,快來,這是你慕叔叔的兒子,慕言。”

大她七歲的少年已經老成,穿着休閑西裝坐在另一張沙發上,聞言仰首與她眼神交彙,帶着陌生、驕傲以及冷漠。

汗涔涔地驚醒,丁汀胸口起伏,呼吸急促,發現身上了多了一層薄被。

莫名的悲怆湧上心頭,面對空蕩蕩的房間不知所措。

淋浴間水聲吸引了她注意力,赤腳走下床,她确定現在已經早上八點,沒道理慕言還在。

這兩年裏,他們早上很少見面。

悄悄推開門看了一眼,透明玻璃房裏,他正閉着眼埋首在水流中,身材精壯結實,高大颀長,丁汀咽了咽口水,臉頰微熱地又退了出來。

既然這麽難得,昨晚的生氣也就随之被遺忘。

丁汀興致沖沖跑下樓,從冰箱裏掏出所剩不多的食材做早飯,雞蛋在油鍋裏發出序曲,又被全麥面包包裹住。

擺好盤放在桌上,她上午第二節課,現在也有些晚了,就坐在那一邊吃一邊等。

慕言收拾好下樓時,已經西裝筆挺,發尖還沒全幹,微潤濕意。

看見餐廳裏的女人和擺好的早餐,他腳步一頓。

丁汀已經笑起來,嘴角微微上翹,姿态優雅,“吃早飯吧。”

握着領帶的手停頓,慕言站在樓梯第一層,眼眸微閃。

看了眼表盤道,“我還有早會,而且趙西已經……”

等在樓下了。

剩下的這半句話沒說出口,丁汀已經起身,笑容弧度不變,盈盈端起那兩個盤子,動作利落地倒進了垃圾桶。

她梗着脖子,看上去沒有半分不快。

但聲音卻是冷的。

“沒關系,扔掉就好了。”

上午的課是關于色彩基礎搭配,也是大課,畢竟丁汀研究生剛畢業,能獨自挑大梁教這種課程,已經是學校寬松了。

千篇一律的內容,永遠不變的課件,挨過了四十五分鐘,老師和學生都松了一口氣。

習岚把課堂練習收起來交給她,笑容甜甜的。

“老師,聽說下周一咱們專業要去采風,您去嗎?”

美術史專業雖然不精技藝,但是田野考察也不少,丁汀把畫紙排整齊拿在手中,神情放緩了些,“當然去,不然張院長要被你們這些皮猴子氣死。”

小小歡呼一聲,習岚高興跑走了。

丁汀雖然做人做事嚴格了些,但是出手大方,每次采風都自掏腰包給學生們買吃買喝,大家都挺喜歡她的。

拖着疲憊的身子回辦公室,把小蜜蜂摘下來,邵卿立馬就湊了過來。

她滿眼羨慕地摸了摸丁汀的CHANEL流浪包,抱在懷裏星星眼,“這個顏色真好看,聽說有錢都搶不到,富太太生活真幸福。”

掀開手頭一張張亂七八糟的色彩練習,丁汀摔門而出的沖動都有。

擡眸看了眼那款包,大牌設計師的色彩搭配看着順眼多了。

“你喜歡送你好了。”

世逸每個月都會收到各大牌新品,一式兩份給她和蘭欣,到時趙西會親自送到家,然後打掃阿姨會分門別類摞在衣帽間。

丁汀通常都是随手拿。

“算了,消受不起,”邵卿愛不釋手,但也知道不能貪圖這些便宜,“讓我老公看見,指不定以為我在外面給他戴綠帽子。”

況且,邵卿老公是學院教務處的老師,大家都認識。

猜也知道他們家買不起這種包,背出去指不定還要被人說A貨。

多傷包的心啊。

她拿在手裏過足了瘾,又拉着凳子坐在丁汀身邊,八卦兮兮,“今天早上穆陽來咱們辦公室門口轉了一圈,雖然沒指名道姓的找你吧……”

穆和慕是同音。

丁汀下意識卻想起了另一個人,早上情形歷歷在目,後知後覺,她是不是有些過分。

畢竟天之驕子,去哪都是衆星捧月。

也難怪他不願意回家,碰上個沒禮貌的老婆,打不得還罵不得,也挺無奈吧。

“你在聽我說話嗎?穆陽今天報道,下周就要來我們辦公室啦!”

唯一一張合格的色彩練習映入眼簾。

丁汀打了個高分,若有所思道——

“我把慕言的早飯扔到垃圾桶了,下個月可能就沒有名牌包背了。”

作者有話要說:慕言:我在為愛情哭泣,你卻只知道名牌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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