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世逸大樓的燈亮到十一點才逐漸黯淡,最頂層卻是最後一個黑的。

慕言閉着眼緩了會兒神,撐着桌子站起來,一陣頭暈目眩襲擊腦後,耳朵嗡嗡作響。

最近幾大城市到處飛,白天黑夜連軸轉,他也有敗給疲憊的感覺。

破天荒拒絕了祁言的邀請,他叫上趙西下班。

這個時間……丁汀也許已經睡了。

他刷了卡上電梯,看見腕上刻着一只貓的袖扣。

衣帽間各種材質顏色的袖口,大多都逃脫不了被刻畫的命運,丁汀沒有別的愛好,除了畫畫就是雕刻,複雜了又不太會,便總拿他的袖扣和袖箍練手。

那貓臉又肥又圓,耳朵一點點大,看着不很聰明。

電梯到達,他邁着步子沉穩刷開指紋鎖,玄關處沒有開燈,取而代之是客廳的白色燈光,柔軟羊毛手織地毯上,坐着個女人。

烏黑長發被松松紮在腦後,一雙大長腿側在地上。

聽見開門聲,她也吓了一跳,下意識去看落地鐘。

才十一點半不到。

有些難以置信地轉過頭去,慕言已經脫下西裝外套走過來,深邃的桃花眼往這邊瞅,瞬間鎖定到桌上黑漆漆的食物。

他彎下腰,不甚贊同,“大晚上吃這個?”

吞了吞口水,丁汀把鴨翅鴨掌的便當盒蓋上,不知所措坐回沙發上。

氣氛微妙又尴尬,因為他們似乎很少有這樣的相處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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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裏綜藝節目還在放聲大笑,真實世界的夫妻卻相顧無言。

慕言想開口,卻也找不到話題,不相交的世界似乎沒什麽好聊。

他清了清嗓子,側目看着電視屏幕。

又轉頭望向丁汀,深秋夜晚她只穿了一條真絲睡裙和一件及膝針織衫,纖細腳腕露在空氣中,冷白色肌膚和藍紫色血管交相輝映。

“睡覺嗎?”

話一出口,兩人都愣了。

丁汀瞪圓了眼睛,心裏開始盤算,這個“睡覺”是字面意思,還是有深層含義。

這樣下去不行,慕言終于拿出決策者的果斷,擡手關掉電視,親自把那些吃剩的鹵味放進冰箱,“太晚了,你該去睡覺了。”

“啊?哦……可是這才不到十二點,我明天下午才去學校啊。”

丁汀出言反駁,與他不贊同的臉色相碰。

女人這種理性動物,對一件事會有八千種理解,比如丁汀在當時就覺得,慕言之所以催促她去睡覺,大概是因為……

不想抽時間跟她交流,但是出于素養,又不能把她扔在客廳裏獨自吃垃圾食品。

思來想去,就幹脆叫人去睡覺。

睡着了,不就安靜了?

頓感自己太過聰明,丁汀做了個“我懂你”的表情,還貼心發送了愛心WINK,忙不疊穿上鞋往樓上跑,“我這就去,這就去。”

歡快腳步頻率之高,像只小白兔。

中島臺上倒水的人面色疑惑。

她懂什麽了?

丁汀洗漱完,從頭到腳的護膚品擦完,整個人透着股山茶花的香氣,最後在發尾抹營養液時,浴室門就被人推開了。

白色霧氣和水汽中,慕言已經換上了跟她同色的睡衣套裝。

依舊皺着眉,“洗這麽久?”

以為他等不耐煩了,丁汀有些不好意思,平時自己在家呆慣了喜歡磨蹭,讓別人在外面待那麽長時間,确實不禮貌。

把頭發往耳後攏了攏,“好了好了。”

說罷,她邁着長腿就想往外跑,卻又被人一把抓回來。

男人将洗手臺上的吹風機遞給她。

“頭發吹幹再睡覺。”

這人也挺執着,丁汀狐疑着盯着他看了幾秒,放棄反抗,乖乖抓住另一端跑了出去。

溫熱水流打在身上可以緩解疲憊,多日的奔波勞碌被暫且壓制大半,男人欣長身材在淋浴下洗洗清潔,又邁着矯健長腿出來。

洗手臺上鋪滿了瓶瓶罐罐,有些還沒蓋上蓋子,他也已經習慣這幅景象,細致地把東西都擺放好,才繼續了刷牙的步驟。

出來時,卧室燈光柔和,床上已經趴了個人。

吹風機連上電被扔在一邊,女人發尖還滴着水,在睡裙上攤平一道道水跡。

慕言仰頭嘆息,走到床邊發現丁汀正在玩手機,神情專注投入。

“不吹頭發?”

低沉嗓音在身後緩緩升起,丁汀被吓得坐起身,看見孤獨的吹風機,才想起自己的任務還沒完成。

她有些不好意思,以前在家都是去沙龍打理,後來結婚就懶了,沒養成這個習慣。

剛才出了浴室,邵卿就發來微信,跟她商讨下個星期出門采風的具體事宜。

聊着聊着,就把這茬事給忘了。

手腳并用爬下床,她坐在地毯上乖乖吹頭發。

長發不好打理,在她手上不聽話,胳膊舉着就發酸,丁汀耐着性子磨了會兒,發現還是濕乎乎的,頓時有些煩躁。

嘆氣聲在卧室內格外響亮,倚在床頭看書的人側目望過去。

感受到他的目光,丁汀抱着希望問,“太吵了你睡不着吧,我覺得這樣就行了,趕緊關燈吧。”

說完就想去拔吹風機插座。

“我不困,想多看會兒書,你放心吹。”

“……”

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

丁汀萎靡地放下手,按下開關,認命地繼續忙碌。

大概過了有半個小時,雙臂酸軟無力了,發尾才終于有了幹燥的意思。

她心情不大好爬上床,蓋着自己的小毯子。

剛才還在書海徜徉的男人立刻就關了燈,出于習慣使然,頭靠在她旁邊,不出一分鐘,呼吸就已經均勻。

丁汀:“……”

不是不困嗎?

這是幹嘛呢?玩呢?

這次夢裏倒沒有汗流浃背,因為晚秋的北方已經寒冷,多了個人護着,反而能睡得更好。

丁汀伸着懶腰從床上爬起來,覺得有這麽個同居室友也不是一無是處。

看了眼時間,因為窗簾拉的嚴絲合縫,看不見日頭,只從數字就能知道,她多懶惰。

快十點半了。

這一覺睡得未免過長,身體都有些發軟,頭重腳輕着拿起衣服披上,丁汀下樓時,小時工已經打掃完離開,屋內清冷。

在冰箱裏掏出全麥面包和酸奶,她打算吃個簡易早午餐就去學校。

噴香的厚蛋燒剛出鍋夾在面包中間,帶着香氣和熱氣,丁汀還沒咬下去口,家裏的門又被打開了。

他最近很喜歡玩突然襲擊。

丁汀差點咬了舌頭,就見到男人步履匆忙進來,“昨天我拿回來的文件夾,你看見了嗎?”

抿着嘴想了下,她若有所思,“應該放在你書房了,阿姨都會這樣打掃。”

說完又舉着手裏的三明治道,“你拿走吃啊。”

慕言上樓時回頭望了一眼,心不在焉地點頭,“好。”

其實也不知道他在上面呆了多久,丁汀把三明治打包裝好放在玄關處,自己又去廚房做了頓新的,聽見關門聲時,她手裏正忙,沒騰出空去看一眼。

把肚子填飽,去樓上換了衣服。

新款長靴前幾天才送到,丁汀看着眼饞,又想到出去采風不方便,轉而拿了雙新的運動鞋。

放在玄關上穿着,手裏提着包,赫然就碰見了那個被遺忘的三明治。

心忽然被撞了一下,丁汀說不上那時的感覺。

大概就是掉進了檸檬氣泡水裏,有點酸澀有點脹痛,有點冰冷。

她伸手摸了摸那個涼掉的厚蛋燒三明治。

“明明很好吃的東西……為什麽就是不要呢?”

自言自語不知說給誰聽,她嘆息一聲,想着不能浪費,幹脆拿去學校給邵卿吃。

黑色轎車在車流中緩慢移動着,趙西看了眼時間,趕回去開會應該還來得及。

丢三忘四跟慕言似乎八竿子打不着,這還是第一次見他把重要東西忘在哪兒,在施工現場考察完回公司路上,還是他自己先想起來的。

周一這個時間點依舊堵着,大城市永遠無法改變的頑疾。

慕言拿着平板電腦處理文件,不錯過可以變現的每一分鐘。

突然,從剛才就有些空蕩的心找到方向,他詫異擡起頭,心想自己最近可能太累了。

那個三明治……

擡起手腕看了看表盤,他手指在屏幕無意識點了點。

眼前浮現丁汀站在廚房的背影。

“調頭回均桂園。”

還有十五分鐘就要開全體大會,趙西不敢置信,但也沒勇氣幹涉,停頓了幾秒鐘,還是在前面路口調轉回去。

慕言面無表情跨進家門,玄關上卻空空如也。

他心裏滞了一拍,又不死心地去飯桌、中島臺、竈臺都看了一遍。

甚至連冰箱都打開了。

還是沒有。

在原地站了幾分鐘,他想起那天早上,便又去每個垃圾桶處看,空空如也,連點碎屑都沒有。

也許是她自己吃了。

慕言安慰着自己又回到車上,電腦上的數字變成一只只蝌蚪。

他斂了斂神,從那種沮喪的情緒中抽離。

如果這件事搞砸了,也不要影響另一件事的發展,長輩的叮囑牢牢印在腦海中,按部就班的人生不應該出現枝節。

“趙西,通知公司,會議推遲十五分鐘。”

無論這場婚姻糟糕到什麽程度,作為世逸的領導者——

他今天實在太過任性了。

作者有話要說:丁汀:我看你又是不想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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