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個固執己見的人,無論如何都看不到已經近在眼前的東西,釋然也只能嘆息,看着時雲離開大雄寶殿的背影,眸光微深。
“釋然大師。”
聽不出男女的詭異聲音突然在他身後響起,釋然回頭,還沒反應過來,就覺得心口微微一涼,卻沒有刺痛的感覺,一個看不出性別,一身黑衣從頭裹到腳只露出一雙眼睛的人用食指按住了他的胸口,指尖纏繞着一只黑色的小蟲。
釋然全然不懼這些陰詭邪術,雙手合十:“阿彌陀佛,時施主身上的命格,果然同大巫有關嗎?大巫插手進中原,有什麽目的?”
那人說:“這與大師無關,大巫,希望釋然大師能稍微安分一些,既然已經做了世外高人,就不要想着摻和進這些繁雜俗事中來,否則,就不要怪他一點情面都不講了。”
釋然說:“貧僧已經老了,不知還能活幾個年頭,又何必在意那一點情面?”
那人半天沒出聲,直到殿外傳來了些許聲響,像是有人過來了,他才冷笑一聲,收回手幾步隐入黑暗之中,只悠悠留下一句:“大巫的警告已經帶到了,聽不聽,全憑大師決定。”
釋然嘆了口氣,輕輕碰了碰自己的心口,那裏沒有一點傷,只是有一絲陰氣盤桓在那裏,又緩緩消散。太子有點猶豫地走了進來,彎腰就是一個長揖,說道:“釋然大師。”
“殿下何事?”釋然問。
太子道:“孤本不想叨擾大師,但實在是沒有辦法——孤的皇妹昨夜似乎被什麽魇住了,盡早去看的時候已經不太好,只是當時孤也沒有多想,誰知到現在還有幾分神志不清,還請大師能見一見,開導一二。”
釋然應聲,随着太子去了懷馨的住處。
***
在衆人離開時雲的居室不情不願地去大殿的時候,穆辰也悄悄離開了珈珞寺。
段璃一行人據說是突然消失的,只留下一個吓破了膽的小丫鬟狂奔回珈珞寺見人就嚷嚷說見着鬼了,鬼把小姐給劫走了,其他的不管怎麽問都是颠來倒去說不清楚,段珩帶人一寸一寸地翻找,幾乎把成寧山周邊掘地三尺,卻一無所獲。
一向從容淡定的段大公子難得有點着急,又有些慶幸此時除了這種事情,好轉移他的思緒。
不然他怕自己會想辦法殺死顧行淵看中的那個女人。
Advertisement
穆辰避開段珩的人穿行在林子裏,時雲那邊有太子妃在絕對不會再出什麽岔子。事實上,穆辰覺得就算他沒有把太子妃弄過去,光憑現在的時雲一個就能吊打那一群,一張嘴能氣死個人,如果她再大膽一點,滿身毒藥随便撒,穆辰巴不得她傳出兇名,最好叫段珩那小白臉不敢娶了才好。
反正不管最後出了什麽問題都有郡王兜着,郡王兜不住那還有穆府兜着,總不會叫她吃虧。
穆辰這樣理所當然地想,完全沒有覺得他拉着全府越過段珩這個正正經經的未婚夫給時雲兜錯處有什麽問題。
但是雖然心裏這麽想着,他還是舍不得時雲莫名其妙背上不好的名聲,最後還是不顧她的勸阻自己偷偷找段璃去了。他半點沒耽擱地到了段璃失蹤的地方,馬車被劫走的地方有幾個人守着,他也并不過去,反倒在路邊的樹上仔細觀察餓一會兒。
幾棵樹找過去,他眼睛一頓,伸手從樹梢上撚下一根漆黑的松針,在指尖輕輕揉了揉。
松針一下子化了灰,細細碎碎地飄了下去。
指尖帶上了些許腥氣,瞬間泛起了烏紫,又一下子消失,恢複成了原本的顏色。
穆辰看着那一簇像是被火灼燒過一樣的漆黑松針,心髒微微一沉。他曾經在他父親講述戰事的時候聽說過這種東西,似乎是南嶺一些蠱人身上天然帶着的毒,很容易在經過的時候粘在植物的葉片上,但如果不是故意留下的分量不會太重,最多毒死些小兔子什麽的,對人體的傷害有限。
沒想到居然在長俞邊郊看見了。
沾了這等分量的毒,那蠱人大概在這裏停留了有一陣子,最可能就是從這裏下去擄走了段璃。穆辰跟一只猴子一樣熟練地挂在松樹上,細細看了看其他的松針,眼睛都快瞎掉之後才終于在另一個地方找到了一小簇顏色沒那麽深的黑色松針。
他也不奇怪為什麽段珩找了大半個晚上還什麽線索都沒找到了,畢竟大晚上的時候,這還真不可能發現,等到了白天,他們大概也沒心思再到這個地方再找一圈線索。
但即使找到了這一個線索,想要找到人也不容易,不過穆家畢竟幾代都守在西南邊陲,穆辰雖然沒有正是作為統帥上過戰場,但到底比旁人更了解西南各族的習性。他不知道對方擄走段璃的目的,但卻大致猜到了整個綁架的過程。
南嶺蠱人因為身上的毒和蠱容易相互影響,所以習慣單打獨鬥,這裏必定只有一個人,他就趴在這裏等着獵物——他的獵物不一定是段璃,畢竟段璃下山是個意外,或許他只是要擄走當晚下山的人——看地上的痕跡,那個蠱人應該是用毒殺死了車夫弄瘋了馬讓車順着山路一路狂奔,自己扛着段璃從樹上離開,至于那個小丫鬟,估計被毒出了幻覺,特意留下來給山上通風報信。
只是不知道,這個蠱人真正的目标到底是誰,西南邊陲的戰況是不是要有什麽大的變動。
穆辰倒也沒時間多思考這些細枝末節,眼下最重要的還是把段璃救出來,至于別的,大可以慢慢查訪,不管怎麽樣,南嶺的人在京城有所動作,這件事一定要讓大哥和父親知道。
南嶺蠱人雖然很難對付,但卻很容易留下蹤跡,只要找對了方法,追到人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時間已經過去了那麽久,就算對方沒有置人于死地的想法,段璃一個普通人在蠱人身邊呆着,毒也會浸入身體,輕則身體受損,嚴重的話還可能喪命。
對時雲說了那些難聽話,最後不還是要低聲下氣地求到她頭上去?
穆辰有點幸災樂禍地想,很快到了成寧山後的一處山谷,樹上留着的痕跡到這裏就斷了,他吸了一口氣從樹上下去,屏息凝神,背靠着最粗壯的一顆老樹防止空門打開。
應該就在這附近。
天色突然暗了下來,山谷中飄飄蕩蕩傳出了鈴铛的聲響,那聲音帶着一種詭異的節奏,乍然一聽仿佛要迷亂人的神智,一股香氣倏然不知道從哪裏漫了出來,幾乎在一瞬間就把穆辰完全包裹在期間,甚至可以看見乳白的霧氣緩緩浮上來。
幻覺?
穆辰張嘴就想咬在舌尖,鼻端詭異濃郁的香氣卻變了,沒有任何轉接地化成了一股柔和的檀香,輕柔悠遠,安撫人心。
這時當初時雲給他調的安神香——時雲十一歲,伶牙俐齒的一個小醫者,他十三歲,上蹿下跳的一個小潑猴,他跟了她一路,終于他們之間漸漸地不那麽劍拔弩張,有一次他自讨苦吃,想幫時雲去摘一味難得的草藥,結果遇上了狼群,雖然最終帶着藥材殺了好幾匹狼逃了回來,但着實是受了不輕的傷,連使苦肉計的心思都沒有了。
時雲眼睛都紅了,頭一次沒向他展示那一口恨不得把人損得一根繩子吊死的尖牙,默不作聲地給他處理了傷口,後來又見他疼得整晚睡不着覺,特地配了這種不會與傷藥的藥性沖突的安神香。
也不知是時神醫真有如此妙手,還是他的心理作用,只要時雲點起這種香,他無論多疼,都能安然入睡。
穆辰那一口突然就有些咬不下去,鼻端的香氣沒有絲毫尖銳,帶着躲躲藏藏的溫柔,就像時雲幫他包紮傷口的時候,欲語還休的神情和泛紅的眼眶。
不過猶疑也只有一個瞬間,穆辰毫不留情地下嘴,尖銳的刺痛似乎讓周圍的一切迷幻的聲響和香氣都飄遠了一些,變成遠方隐隐約約的存在,而漸漸散開的薄霧間緩緩走出一個蒙着面紗,手腕腳踝都帶着鈴铛的女人。
她走一步,鈴铛就清脆地響起來。女人長着一雙蛇一樣的豎瞳,卻并不顯得可怕,反倒如同林間精怪,攝人心魄,一颦一笑都是動人的風情。
可惜面前是穆辰,簡直是媚眼抛給瞎子看。
穆辰扣着腰間的劍,長劍出鞘半寸,他問道:“姑娘是從西南來的?可看到了一個十四五歲,本該坐着馬車回家的女子?”
“看到了,她就在不遠處,若是公子喜歡,還給公子也不是什麽大問題。”女子擡起手捂嘴笑道。
穆辰的目光在那漆黑的手指上停頓了一瞬。
蠱人。
穆辰皮笑肉不笑,只是那一雙桃花眼稍稍一彎,就帶了點風流浪蕩:“是嗎?那可多謝姑娘了。”
他可不信這不人不鬼的家夥這麽好心。
果然,下一刻,女子突然向他沖過來,速度快如鬼魅,幾乎只是一個晃眼,漆黑的手指就要戳到穆辰面前。穆辰側身閃開,一線劍光。
蠱女低聲驚呼,兩截手指已經被斬斷飛了出去,卻沒有流出血,反倒是穆辰的劍瞬間被腐蝕,出現了漆黑的小缺口。
他今天來得随意,劍也不是什麽好劍,但這樣的結果還是讓他心中一涼,但蠱女卻沒有絲毫為難他的意思,臉上依舊是笑盈盈的,仿佛斷掉的不是兩截指頭而是兩根頭發一般不痛不癢,她飛身後退幾步,雙手交疊在胸前,朝穆辰柔柔地躬身道:“穆公子好身手,奴深感敬佩,不知奴有沒有機會,邀請穆公子一敘?”
穆辰笑了笑,直接開口問:“你背後的主子是誰?”
蠱女毫不猶豫,坦誠得叫人吃驚。
“南嶺奉天殿,大巫座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