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半個月後,段珩行加冠禮,滿城權貴幾乎都接到了邀請,帝師段丘親自為嫡孫加冠,時雲極其敷衍地送上了姝陽準備的禮品,一對無甚大用的古董花瓶。
時雲坐在賓客間,突然有個小侍童蹭了過來,低聲對她說:“熙芸郡主,貴人請您借一步說話。”
時雲向身邊的姝陽低聲說了一句,小侍童笑着說:“長公主若是不介意就一起吧,貴人聽聞您不久前病了一場,十分惦念您。”
姝陽眼睛亮了亮,今天不知道為什麽,一進段府,時雲似乎就突然對她特別的冷淡,她倒也沒多想,只以為時雲是因為好不容易見了段珩所以無意冷落了她。
她比剛嫁入郡王府時瘦了一些,坐在席位上有些無聊地東看西看,聞言趕緊點頭,悄悄離席,親自推着時雲的輪椅離開,段珩注意到她們這邊的動靜,投過來一個隐晦的眼神,在時雲看向他的時候轉成了溫柔笑意。
侍童将她們引到了一個隐蔽的房間中,自己侍立在外,姝陽一看到對方就親親熱熱地叫了一聲皇兄,時雲艱難地俯身算是行禮。
皇帝像是根本沒看見時雲,拉過妹妹開始家長裏短地問這問那,姝陽滿心見到皇兄的歡喜,一時也沒想起時雲還在一邊,避重就輕地說了些她在郡王府的日子,重點全放在時雲跟她的那些有趣的日常上,關于時徵幾乎一句沒提。
時雲輕輕抿着嘴,并不把這種程度的無視放在心上,只是她身體不好,這樣一個姿勢做久了,額角冒出了些許冷汗。
雖然姝陽什麽都沒說,但皇帝又怎麽可能什麽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曾經和時徵一同長大的,對這個昔日友人的脾性了解得很。
原本,若是時徵此生再不娶妻生子對皇帝而言也是喜聞樂見的,時徵無人可繼,時雲是個殘廢的小姑娘,時徵手裏的兵權終歸會回到他的手裏,只是如果那樣,他終究憂心時徵會倒向去幫時雲夫家所支持的皇子,到時候他的皇位江山都會不穩。
畢竟,雖然段家現在看似中立,他也相信他老師的清正端方——但段帝師畢竟年事已高,而段長辭那确是個沒有定性的,指不定會拉着段珩倒向哪位皇子以求從龍之功。
因此這一遭賜婚,一是為了達成妹妹多年夙願,二則他也有着自己的私心,時徵手握三十萬朔北軍,雖然他相信時徵的忠心,但也充分了解時徵對于戰場的剛愎自用,那樣一股勢力不能完全握在自己手裏,皇帝終歸不是那麽安心,在他看來最好的結果就是姝陽給時徵生下男丁作為繼承人,那三十萬大軍的兵權也就能在杯盞之間回歸皇室,他和時徵之間因為數年分隔兩地而日漸生疏的情誼也能因為這一個孩子而更加緊密。
只是他到底低估了這位舊友對亡妻的情誼,倒是委屈了姝陽。
這麽一想,他對時徵也難免有些怨怼,這點怨氣撒在了時雲身上,變成了一個不輕不重的羞辱。
只是照着姝陽的說法,這位郡主的确很有眼色,對她極好,這樣一來皇帝也覺得自己遷怒太過,輕咳一聲示意時雲不用多禮。
時雲恭恭敬敬地直起上半身,皇帝神色算得上溫和,說:“熙芸不久也該及笄了,真是讓人懷念,你剛回京城的時候看上去還是個徹底的小姑娘,如今已經快到能嫁人的年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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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雲笑了笑:“陛下日理萬機,小孩子總是成長得很快。”
皇帝對這句話也頗有感慨:“的确,小孩子總是長得很快,就像朕的懷馨,如今也到了想要嫁人的年紀了,姝陽也是,感覺不久前好像還是朕身邊又笑又鬧的小姑娘,結果某天突然就非某人不嫁,這可不是折騰朕這個做兄長的嗎?”
“皇兄!”姝陽跺了跺腳叫了一聲。
“得得得,朕知道你害羞,不說了。”皇帝笑着擺擺手,說道,“說起來都是你,懷馨跟你以前就是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連看人的眼光也像,都是瞎折騰。”
時雲心裏一跳,只聽皇帝說:“你知道她看上了誰?穆辰那個皮猴子!朕都擔心他倆在一塊幾天就能把穆府的房頂都給掀了,這倒也沒什麽,朕就怕到時候她也跟你一樣往朕這裏報喜不報憂。”
又這樣輕松地聊了一會兒,皇帝支開了姝陽,姝陽已經被老狐貍忽悠瘸了,全然沒覺得把時雲單獨留下扔在皇帝面前會有什麽問題,笑眯眯地離開了房間,皇帝看着她的背影,過了一會兒,輕輕嘆了口氣說:“朕這皇妹比朕小了十六歲,差不多是朕又當爹又當娘地帶過來的,也不知道怎麽長的,要是放到外面,那就是被人吃幹抹淨連骨頭渣子都不會剩下的那種。”
“那是陛下愛重長公主,長公主才能這樣活得天真赤誠。”時雲回道。
看了穆辰的信之後,她大致猜到皇帝找她做什麽,果然就聽見皇帝問道:“朕也不跟你拐彎抹角了,熙芸,朕知道你習醫習毒,是不世出的天才,你,對南嶺的毒蠱之術,可有了解?”
時雲沉默了一會兒,回答:“師父曾告訴過我,回春谷的醫毒之術,有一部分承襲自南嶺蠱毒,只是臣女學藝不精,并未精通,只略懂一二。”
“略懂一二總比一竅不通要好。”皇帝說,“本來朕也沒把南嶺太放在眼裏,只是不過一個邊陲荒蠻之地,但那些可恨的毒人居然敢謀害我大榮的公主和世家的小姐,若是朕再無一點反應,那就是窩囊了!”
時雲垂着眼睛,穆辰想必已經和皇帝報告了所有的事情,包括段璃被南嶺蠱人擄走以及她中的那種會讓人噩夢連連的毒,與懷馨的症狀兩相一對照,不知道真相的人自然會以為懷馨中毒也是南嶺幹的好事——南嶺那位不知道在想什麽的大巫,倒是在某種意義上幫了她一把,幫她洗掉了一些嫌疑。
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時雲知道皇帝說這些是想聽到什麽回答,于是溫和道:“若是陛下決定與西南諸國開戰,臣女自請随軍。”
皇帝推拒:“這樣不合适,你畢竟是個女子,更兼之身體抱恙,再說那時候你大概剛剛成婚,就這樣夫妻兩隔,朕于心不忍。”
時雲笑了笑,突然說:“陛下,臣女這個決定并非僅僅是為了大榮,也是為了臣女的父親,以及長公主殿下。”
皇帝本就是假作推拒,聞言愣了下,時雲說:“有一件事,臣女一直不曾告訴任何人,如今有機會得以面見陛下,還請陛下聽臣女言一二。”
皇帝颔首。
時雲:“臣女在給長公主診脈的時候發現,長公主殿下,被人長期下了□□,長此以往将會導致絕育,現在雖然經由臣女的調養身體已經恢複,但畢竟曾受過損傷,想要有孩子,大概并不那麽容易。”
“你說什麽?”皇帝刷的站起來,怒目圓睜,“姝陽知道這件事嗎?”
“長公主并不知道,臣女不希望她傷心,所以瞞了下來。”時雲說,“臣女也一直不敢告訴任何人,因為根據臣女的經驗,那藥不像是中原的藥物,恐怕來自西南。”
皇上晃了一下,目光威嚴地壓了下來:“你是在告訴朕,朕身邊有人和西南勾結,謀害朕的親妹妹?”
“臣女只是個醫者,除了醫術毒術之外,其他的一概不知。”時雲并不懼怕,和緩地說道。
皇帝目光深沉地看了她一會兒,重重地吐出一口氣。
“熙芸郡主,你,很好。”
皇帝說:“發現是什麽人幹的了嗎?”
時雲:“是殿下的陪嫁丫鬟弄袖,她已經畏罪自殺,沒能問出後面的人,臣女對外宣稱是以通奸為由将其處死。”
“不過臣女的手下去抓她的時候,據說她一直在叫‘殿下’二字……恐怕她自以為長公主殿下還會去救她。”時雲點到即止地在皇帝心裏輕輕一撓,灑下一顆種子。
這個“殿下”未必是指姝陽,她能想到的東西,皇帝想必也能想到。
果然,皇帝聞言,面色又黑了幾分。
她并不怕皇帝不信她,皇帝對她本來也沒有多少信任,但可惜,歷代皇帝最不信任的,卻永遠是自己的那些親生兒子。
正在屋內氣氛有些僵硬的時候,房門突然被敲響。
段老爺子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陛下,怎麽來了段府也不來看看老臣?還逼得老臣這一把老骨頭到處找您呢。”
皇帝一秒變臉,笑着說道:“老師快進來,您這麽說,倒是朕的不是了。”
段老爺子于是推門進來,身後跟着段珩,兩人恭敬地行了禮,段老爺子“喲”了一聲,笑道:“熙芸郡主也在這兒呢?跟陛下聊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