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櫃子裏好黑好悶,他喘不過氣來,他也不敢喘氣,縮在角落裏從那一線光裏驚恐的盯着他的父皇,他從來從來沒有過一刻覺得父皇這樣可怕。

他聽着父皇的話恐慌極了,是他害了堂哥哥嗎?明明是他去纏着堂哥哥,父皇為什麽要怪堂哥哥和他走得近?

堂哥哥咳了起來,咳的仿佛要将肺吐出來,痛苦的手指緊緊攥着輪椅扶手啞聲說:“無論我多安分守己皇叔都不會放過我的……不是嗎?”他擡起眼來盯向了父皇,他那雙眼睛是滔天的恨意,“這麽多年,我像個活死人一樣,皇叔可有過一日放過我?今日皇叔将我帶到你燒死我父親的這座大殿,不就是也想了結我嗎?”

裘望安的所有呼吸卡在喉嚨裏,他緊緊攥着自己的衣袖想讓自己不要發抖,可堂哥哥的每個字都令他發抖。

父皇……父皇真的燒死了堂哥哥的父親。

父皇,今日還要殺了堂哥哥?

裘景元無奈的笑了一聲:“衣輕啊衣輕,你就是太聰明了,所以朕才不能留你,朕每每看見你就會想起你父親來,他也如你這般聰明出色,打小他就比我聰明,比我受寵,我與他同是一母所生,可我的母親待他比待我百倍好,我的父親以他為傲,十三歲将他立為太子,滿京城都誇贊他,天之驕子。而我,只是他的陪襯。”

他坐在椅子裏,微微傾身去看裘衣輕,“無論我做的多好,多努力,只要有他在父皇就不會看到我,太子之位就永遠不會輪到我,你不覺得很不公平嗎?”

“所以你就騙他入宮,在這座你們一同讀書的菁華殿裏活活燒死了他。”裘衣輕不想聽他這些話,“你還要重修這座菁華殿,将他的遺物擺放進去,做出一副你念舊情的樣子。”

“不,朕重修這座菁華殿是因為夢見你父親被困在此地日夜咒罵朕。”裘景元盯着他幽幽道:“所以朕要讓他好好在此地看着,看着朕是如何坐穩這天下,如果替他撫養你這個愛子。其實你若沒有這般聰明,或是沒有這般恨朕的話,朕也不會如此待你。你若如望安一般,或許朕會許你老死在嗣王府中,你也不必如此痛苦了。”

“即便是望安……”裘衣輕抓着扶手的手指發白發青,喉頭裏湧着腥甜的血,他拼命的往下壓,壓的聲音又澀又啞,“若他親眼看着父親是如何被燒死,看着母親被勒死在自己面前……皇叔認為他就不會恨你了嗎?”

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了角落裏的衣櫃之上。

他的眼好亮好紅,透過縫隙望過來裘望安差點以為他看見了自己,心慌的擡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不敢呼吸,堂哥哥擡起發青的手指指向了他所在的衣櫃,勾着唇角笑了一下。

“當年我就是躲在衣櫃裏,看着我母親在離我幾步遠的地方被皇叔的人活活勒死被吊上了房梁。”裘衣輕一直盯着那衣櫃,笑着說着,“皇叔知道那時我有多怕嗎?我的母親盯着我被勒的拼命掙紮,一直一直在向我搖頭,我就那麽看着她,看着她脖子斷了一般垂在一邊,一點點不動了……這麽多年過去了,我仍然記得她那天穿的鞋子,她戴的簪子……”他忽然急咳起來,仿佛再也壓不住那口腥甜,趴在扶手上渾身發顫的将血咳了出來,落在冰涼的地面上,落在他的衣袖上。

他擡起頭來,唇上滿是烏紅烏紅的血,襯得他白似雪,好像要在今夜化掉一般。

他看向裘景元彎着唇笑了,“皇叔今日要不要也用同樣的方式将我勒死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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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望安的心驟然不跳了,他滿臉滿掌心熱熱的液體,他分不清是自己的汗水還是眼淚,不要不要……他渾身發麻發冷,此生他從未有過這一刻如此巨大的恐懼,淹沒他。

“皇叔不是已經為了定好了死期嗎?”裘衣輕輕輕笑起來,“今夜,此地,對不對?”

裘景元在燈火下望着他的這個侄子,他生的十分像他的父親,可眉眼之間帶着他母親慣有的凜冽,他盯着他時總會讓他不舒服,他太聰明了,他仿佛什麽都知道,什麽都明白,所以這些年即便是知道他整日昏睡時日無多,他也會時不時派人去診脈,确定他必死無疑才會安心。

他其實今夜沒有打算讓他死在宮裏,不吉利,燕音才剛剛懷上孩子,但如今他用這樣的眼神這樣的語氣跟他說話,他突然不想再留着這個侄子過冬天了。

“既然你這麽想死,那朕今日就成全你。”裘景元看向了太醫,“拿藥來。”

“不勞皇叔了。”裘衣輕直起身靠近了輪椅裏,烏紅的鮮血從他的口中一縷縷冒出來,留在他的衣襟上,止不住一般,他就那麽望着裘景元笑,“我自己給我自己個了斷。”他笑的一口鮮血咳了出來,染滿他的下巴和衣襟。

裘景元猛地起身,“太醫!”他盯着裘衣輕攥緊了手指,他這是……自己服毒了?

“別讓他服毒!”他兩步走到了裘衣輕的面前,他還在笑仿佛這麽多年難得的快意一般。

太醫慌忙上前一手抓住他的手腕,一手捏開了他的下巴。

他笑着歪了歪頭,烏紅的血流在太醫的手背上,他瞧着裘景元笑道:“皇叔是怕我服毒死在這裏,朝中舊臣議論是你毒死的我吧?皇叔算盤打的太好了,要我死,還要我配合你扮演好你仁善的美名。”

裘景元的臉色難看至極,裘衣輕本就快要病死了,他只需要再給他一碗他喝了幾年的“藥”就足以送他去了,可偏偏他自己服毒,臨死也不讓他好過!

“聖上……”太醫臉色也變了,忙跪下道:“是‘封喉’劇毒,他藏在牙齒裏,恐怕是在進門前就服下了,已經……已經毒發了。”

“皇叔來不及送我出宮了,我即刻便要死在此地了。”裘衣輕歪靠在輪椅裏笑着望他,“正好,用我的血來給皇叔沖沖喜,侄兒祝皇叔求子得子,生下來是會喘氣兒的。”

裘景元勃然大怒一把攥住了他的衣襟,那衣襟上全是血,他一用力就能将他從輪椅裏拽起來,他像是痛苦的低吟了一聲,身體劇烈痙攣起來,“你……”

“滾開!”殿門外一聲冷叱打斷了他的話。

有人急忙叫了一聲:“夫人您怎麽來了?!”

他手裏氣息奄奄的裘衣輕忽然拼盡全力掙紮了一下,扭頭看向了殿門外。

嗣王妃來了?

他也看向殿門外,卻看見了一晃晃的光,那光像是……

“走水了!聖上水榭那邊走水了!”有人在外禀報道。

“什麽?”他一把将瀕死的裘衣輕丢回了輪椅裏,還沒走過去,大殿就被人猛力推了開。

裘衣輕在輪椅裏掙紮的攥住了扶手,看到一襲白色身影出現在了殿門口,她的衣袖被風吹開,發髻上的絨球被吹蕩起來,她站在燈光下,月色外,像要飛走一般。

她那雙眼望進來落在他身上,裘衣輕第一次在她眼神裏看到呆愣和慌張。

她怎麽來了?他不是吩咐過要白微和老太傅護送她回府去的嗎?她是怎麽一路闖過來的?那些侍衛……

一群侍衛拔了刀。

裘景元蹙緊了眉頭盯着門口的宋燕呢,她好大的膽子和本事,是怎麽沖過侍衛,沖到門前的?

他剛想喝侍衛拿下她,背後忽然有人啞着聲音急喊道:“不要再碰宋姐姐!”

他脊背一僵,猛地扭過頭去只見衣櫃門被推開,裏面步履蹒跚的走出一個人,是……望安。

他雙目赤紅,滿臉滿眶的眼淚和汗水,盯着他,又盯向那群攔住宋燕呢的侍衛。

望安怎麽會藏在這裏?他藏了多久?都聽到了什麽?

裘景元心沉到了冰窟裏,看着他這個好兒子越過他朝門口撲過去,一把推開那些拿刀阻攔着宋燕呢的侍衛。

“父皇還要殺了宋姐姐嗎!”他護着宋燕呢,驟然回頭朝他怒喝,他在發抖,他一直在發抖,可那聲音裏滿是憤怒和恨意。

他都聽見了。

裘景元看着他那雙眼心寒到底,他這個兒子傻到被裘衣輕收買,站到了他那邊去……

裘望安的手被拉了一下,他顫抖了一下,扭頭看見宋姐姐一雙冰寒至極沒有的眼睛,他心一下子就垮了。

“聖上。”九陰慢慢朝前走了一步,擡手将一樣東西丢在了殿門裏,“水榭失火,您新封的燕音娘娘不見了,皇後娘娘命我來請聖上過去。”

那東西是皇後的通行令。

她怎麽會沖過來?她有的是辦法暢通無阻,光明正大的站在這裏。

“燕音不見了?”裘景元變了神色,快步朝她過去,剛走到殿門口就看見水榭方向洞天的火光,他心裏記挂着宋燕音的安危,任何人出事她腹中的孩子都不能出事,他也來不及多與宋燕呢計較,揮開他那個不争氣的兒子快步跨了出去,“愣着做什麽!将救火隊全部召進宮來!”

“聖上。”宋燕呢卻在背後叫住了他,問他,“我可以接我相公回府了嗎?”

裘景元的腳步頓了一下,轉回頭去看宋燕呢,她還站在殿門口轉過身來望他,眼睛之中無悲無喜,一身白衣被風鼓吹的翩然似仙,這個女人太不一樣了……她既沒有驚吓,也沒有恐慌,更沒有悲傷和憤怒,她好像什麽情緒也沒有,與他說,能不能接他相公回府。

若不是走水,燕音不見了,他倒是願意與這個女人計較計較,但現在不是時候。

他看了一眼殿中的裘衣輕,他像是已經斷氣了垂在輪椅裏,也好,趁着走水先送他回嗣王府,免得那些舊臣鬧起來徒增麻煩。

“德善,你派人與李太醫一塊護送嗣王爺和嗣王妃回府。”他吩咐道:“好生将他們送回府,沒有朕的吩咐不許出府。”先派人守着嗣王府,等他解決完這邊的事再說,他說完轉身就走,留下了德善和六名侍衛。

九陰走進了大殿裏,她走到裘衣輕的輪椅旁,垂眼看見輪椅裏的裘衣輕,他軟綿綿搭在輪椅之中,像被抽去了筋骨的狐貍,他黑色的狐絨之上全是暗紅的鮮血,他的下巴上、脖子上也是。

“夫人……”止水走進來,看見輪椅上的裘衣輕手中的劍就掉在了地上,“爺……”

死了嗎?

九陰慢慢的伸出發僵的手指探在了裘衣輕的鼻翼間,沒氣兒了。

裘衣輕已經沒氣兒了。

九陰看着她一直沒關閉的系統欄,裘衣輕的【生命】狀态欄裏滿格的生命沒有清零,但卻變成了灰色。

她問過系統,系統說它也不清楚這是什麽狀況,從未遇到過這種狀況。

“裘衣輕。”她低低叫了他一聲,“我接你回府去。”她看了一眼紅着眼發愣的止水,道:“抱爺回府。”

她轉頭看了一眼這座大殿,這裏擺滿的各種物件,和牆上挂着的那幅畫,裘衣輕和他父母的畫。

原來,曾經的衣輕公子是那樣的,驕陽一般。

她什麽也沒再說,一秒鐘也沒有再多留,帶着止水和裘衣輕離開了大殿,春桃還在殿外等她,瞧見她和裘衣輕吓的臉色慘白慘白。

“宋姐姐!”裘望安跟在她的身後,卻被德善攔得住。

“二皇子,您不能去……”德善剛要攔下他。

裘望安忽然伸手拔出了身側侍衛腰間的佩劍,擡劍架在了德善的脖子上,紅着眼眶怒道:“滾開!”

德善吓的不敢再動再說話,這些侍衛誰敢跟二殿下真動手?只能看着他就那麽拎着亮閃閃的劍,跟着嗣王妃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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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一道出宮門,他們一道上馬車,被侍衛監護着送回了嗣王府。

裘衣輕被止水抱入王府,抱進卧房,安放在了榻上,一路上他的眼淚沒有停過,他吓傻了,他感覺……爺沒氣兒了。

侍衛守在嗣王府外,九陰命春桃和止水在房門外守着,将康大夫帶了進來。

房門緊閉,屋子裏只有她、康大夫、裘望安和榻上的裘衣輕。

康大夫慌張的為裘衣輕診脈檢查。

九陰看着他的臉色越來越白,最後他雙腿發軟的跪坐在了榻邊,丢了魂一般喃喃:“沒氣兒了……王爺,王爺的身子已經僵了。”

九陰站在榻邊仔仔細細的想着這句話,‘身子僵了’這是什麽意思呢?是在說,裘衣輕已經死了,沒救了,是不是?

她也仔仔細細的看着康大夫的臉色,她心裏想着這是裘衣輕的計劃,他怎麽會死?他處心積慮的算計,他這麽厲害,怎麽可能因為裘景元的幾句話就自己服毒了呢?

如果裘衣輕死了,康大夫只怕不會是這副模樣,還有止水,他只怕當場就自盡了,對不對?

可是,她看着裘衣輕灰掉的狀态欄,看着已經發僵的裘衣輕,她還是慌張了一會會,她還沒有和裘衣輕雙修,她才剛嘗到了甜頭。

她慢慢坐在裘衣輕的身邊,握了握他的手指,是僵了,又冷又僵,她即便是猜測他在假死,可她還是有些難過了起來。

“對不起宋姐姐……”裘望安跪在她腳邊哭了起來,他頭發也散了,衣襟也被汗水濕透了,手裏還緊緊握着那把亮閃閃的劍,他失魂落魄難過至極,他看着宋姐姐那副樣子心都被掏空了,“你打我吧,宋姐姐你……你拿劍殺了我吧,是我,是我沒有保護堂哥哥,我明明可以早點沖出來救他……”

九陰側過頭來看他,伸手摸了摸他淚津津的臉,“你知道嗎,今日是我的生辰之日,可我卻做了小寡婦。”她喉頭發酸,也不知自己在難過什麽。

她對裘望安笑了笑,笑的裘望安心碎成粉灰,恨不能立刻死在她面前,恨不能殺光所有欺負她欺負堂哥哥的人,包括他的父皇。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姨媽第一天,太痛苦了,所以來不了雙更二合一了,大家容我度過艱難的第一天第二天,我就一口氣把虐渣皇帝全更過去!你們不要因為我今天沒有雙更就不留評理我!今天是裘嬌嬌為自己選的死期!(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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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表情包8瓶;24948603、黑羽白霖、醉心音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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