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正值春運高峰期, 機場人群往來如蟻。

無數人拖着行李從出口走出,在樓梯口彙成一條長河,緩慢的朝着樓下移動。

北地的溫度已經降到零下十十幾度, 人們在走出機場大門的那一刻,裹緊了身上的羽絨服和圍巾, 還是冷的打了個哆嗦。

人群中,此時的一對年輕男女引起了大家的側目。

女孩看着只有二十歲, 長着一張娃娃臉, 長發紮成馬尾,內穿一條長款休閑連衣裙,外罩着一條苗繡的披肩。而她身邊的男伴,看外貌不到只有二十多,白襯衫黑西褲,外穿一件駝色的風衣。

在大家裹得像只粽子還冷的發抖的時候,這兩位穿着單衣,神色如常, 好似周遭溫暖如春。

真是抗凍。

下一秒, 大家發現自己的結論得的有些早——

“阿嚏——”木魚低着頭打了個噴嚏, 伸進口袋掏出紙巾, 擦了擦鼻頭, 不一會就蹂躏了通紅。

她拉了拉身上的披肩, 有些後悔上飛機前沒有買件保暖的棉衣。

太衡不是每一個人都抗凍的。

司度和輪回這種,修的法門偏火屬性,嚴冬和暖春對他們沒有什麽區別, 一年四季單衣飄飄,風度和溫度兼得。

而像司樂和她,對溫度的敏感雖然比普通人好些,可還是抗凍機中的垃圾。

這次總司大人火急火燎的把自己和司度叫回來,那邊任務剛收尾,連跟事主道別的時間都沒有,叫了輛出租車就到了飛機站。

如今南北溫差有些多,她在十幾度的南方還沒有什麽感覺,這一趟飛機不過三小時,下飛機時,已經是零下十幾度了,一正一負相差三十幾度。

凍成汪。

司度看了木魚一眼,微不可聞的皺了皺眉:“感冒了?”

木魚搖了搖頭,吸了吸鼻子,聲音帶着濃濃的鼻音:“溫差太大了,沒抗住,一會兒适應就好了。”

話是這麽說,木魚眼睛卻盯着司度,視線不住的在他身上的風衣來回移動,眼睛黑的發亮。

司度眼中浮起笑意,脫下風衣遞給木魚:“你先穿我的外套,稍後上了車有空調就好了。”

“這多不好意思啊。”木魚嘴上說着不好意思,手卻第一時間接過司度的外套,大大方方的罩在了外面,司度穿着到大腿的長度,她穿剛好包到小腿。

風衣還帶着司度的體溫,木魚滿足的眯起眼睛。

——她收回之前那句後悔上飛機前沒有買棉衣的話。

跟着人群,在門口走了沒幾步路,兩人就看見了等候多時的司禮。

半年沒見,木魚幾乎沒有沒有在第一時間認出他,人還是那個人,打扮依舊是那個打扮。

得體的西服,擦的一塵不染的皮鞋,就連短發,依舊梳的一絲不茍。

只是看着疲倦的厲害,眼中的某種神色,木魚恍然間還以為看到了司度。

看見兩人走出,司禮臉上露出笑意,那股倦怠面上看去被隐去了大半。

他迎上前,接過木魚手中的行李,視線不着痕跡的在她身上的外套掃了一眼,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小木魚,好久不見,真是越來越漂亮了。”

“好久不見。”

這種哄小姑娘的話,司禮說起來,卻格外的讓人愉悅,木魚彎起眼睛:“司樂呢?”

和度量一樣,禮樂一般也是孟不離焦焦不離孟,很少會單獨行動。

“正在車上睡覺,來之前,一直念叨着讓我到點了叫醒他,好親自迎你們。”司禮一邊将兩人引向停車的位置,一邊解釋,“只不過他難得睡着了,我忍住就沒叫他。”

司度跟在兩人後面,出聲詢問:“這次任務很艱難?”

“何止是艱難。”司禮也不隐瞞,想表現的灑脫些,笑容在嘴邊沉澱出的一半都是苦澀。

禮樂常年在妖怪橫生中游走,在魔魅四起下安眠……所面對的危險從來都是直面而上,沒有打折扣的選項。

百十年,戰績赫赫,只有慘勝而無一敗,其戰鬥力可見一斑。

而這次,一向內斂的司禮用了“何止是艱難”五個字,就道盡了任務的艱辛和危險。

三個人沉默着走了半路,司禮看着氣氛有些壓抑,見木魚和司度身上雖然風塵仆仆,精神卻很好,順勢把話題引到了度量身上。

“小木魚,你們這一趟怎麽樣?”

木魚想了想,露出一個笑來:“還好。”

***

和禮樂相比,司度和木魚這一趟的任務,的确一切都還好:任務難度還好,花費的精力還好,完成度還好,最後得出的結果自然也還好。

躲在黃山老街的事主是半個圈子裏的人,開了家名叫“茶館”的店,挂羊頭賣狗肉經營着和店名風馬牛不相及的酒業,藥酒米酒紹興酒燒刀子……百酒荟萃。

除了明面上的賣酒的兼職,事主的主業則是收集和販賣消息,他為人大方,在圈子裏也算受人尊敬,加上事主人沉穩安靜,不驕不躁,頗有一股大隐隐于市的意味。

長年以往,日子過的閑适又舒心。

直到某一天,黃山某個幼兒園裏,一個大班近三十個孩子在某天午睡時集體失去了意識,作為家長之一的事主,安穩的生活驟然間被打破了。

事主開始離開他終日呆着的茶館,在各大醫院奔走,又訪遍民間的中醫,兒子醒倒是醒過來了,卻沒有任何意識。

像是一具失去靈魂的軀殼,不會吃飯,不會說話,不會走,不會跳,不會鬧……每天睜開眼睛就是發呆,發呆累了倒頭就睡,循環反複。

眼看孩子越來越虛弱,事主救子心切,正打算把邪門歪道用上的時候,路子都找好了,定金也付了,正打算會面的之前,恰巧遇上茶館裏喝酒的幾位過路人,談起了度量。

度量這兩年聲名鵲起,正是當紅的時候。

事主想着太衡的名號,牙一咬,以豐厚的報酬,将求救信遞到了度量面前。

他本人也是十分配合,度量沒到的時候,收集資料,列出假設,度量到了之後,則是精心招待,全程配合。

雙方合作無間,默契十足,雖然過程有些曲折迂回,但是順着關鍵幾個人的命格,還是找到了始作俑者是誰。

——這原是一番冤債。

有這個麽一個男人,年輕時也是風流多金,引得無數芳心墜落。

一路風流,卻片葉不沾身,換女朋友如同換衣服,今天上身,明天抛掉。

男人的衆多女人中,瘋女人只不過是其中一個。

她年輕時候也漂亮清純,被男人調情手段所征服,輕言相信男人的承諾,一直到被男人抛棄時,她挺着肚子,住在破舊的出租房裏,還堅信着男人會有浪子回頭的某一天。

也許是因為沒有收入的單親母親,條件太過惡劣,孩子從小就體弱。也許是因為沒有後續營養沒跟上,自己也缺乏帶孩子的經驗,一場高燒後,孩子就夭折了。

女人漸漸瘋了。

她時而清醒,時而發瘋,經過多發打聽,得知男人賢妻愛子,幸福美滿,更是怒火中燒。

為了報複,也為了死心。

舊愛爛桃花妹子趁機混進男人孩子所就讀的幼兒園,勤勤懇懇的當了一個保潔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幾年如一日,不曾有任何懈怠。

而另一面,它撐着晚上的時間在幼兒園內埋下大陣,利用歪門邪道,準備讓幾十個孩子陪葬血祭,好煉制出一個傀儡娃娃。

——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巫蠱娃娃。

司度木魚兩人趕到幼兒園的時候,底下陣法已經小成,和牆面上的陣法圖連城,将整棟屋子死死包裹住,兩人畢竟不是輪回和節氣,對繁複的陣法一時半會兒并沒有什麽辦法。

只能按照最古老的辦法,找到陣眼并摧毀掉陣眼,以絕後患。

那瘋女人長久來以身飼陣,自己就是陣眼所在,和陣法遙相呼應,彼此助力,占據了天時地利,很難對付。

僵持了半夜,還是木魚在緊要關頭祭出墨玉尺,将扭動着幾乎破土而出的陣法死死的釘在了地底,從而争取到了十幾秒鐘的時間,讓司度找到短暫的缺口,打進了陣法的中心。

一番惡鬥,陣法毀了,作為陣眼的兇手,最後也沒能獨活。

幼兒園被毀的亂七八糟,但是萬幸的是,木魚和司量在登機前,收到事主的電話。

——孩子們都醒了。

***

車上的司樂并沒有睡着,睜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麽。

他整個人裹在一件大的羽絨服內,小半個腦袋縮進了衣領,而另外小半個腦袋被灰色的針織帽所遮住。

眼眶紅腫還帶着血絲,露着的半張臉,臉色不好看,都是虛汗。

“喲,小木魚。”司樂聲音悶悶的從衣領裏透了出來,笑了起來,“啧啧啧,真是越來越漂亮了呀。”

明明和司禮是同樣一句話,司樂表現出調戲良家婦女的得瑟樣。

木魚探進去一個腦袋,咧嘴笑,擡手回打招呼:“司樂。”

這次司度開的是七人座的中型車,司樂橫躺着占了一排三個座,剩下的也有足夠的空間。

司量開車,司度坐在副駕駛位置,給木魚單獨空出了第二排座位。

于是将包往座位上扔到第二排,貓着腰卻走到了最後一排,一屁股坐在了靠窗的位子上,兩人中間相隔一個位子:“現在感覺怎麽樣?”

司樂面不改色扯:“強壯如牛。”

木魚沒有理他的不着調:“怎麽不多睡一會兒?”

“睡不了。”司樂翻了半個身,似是有些吃力,他低聲的咳嗽了一會兒,“我現在閉上眼睛,感覺自己一直不斷的往黑洞下墜,頭頂一團烏雲,渾身被黑色霧氣包裹,睡着幾分鐘後就會被驚醒。”

這是被負面情緒反侵入體的表現。

要麽是負面情緒太強,要麽就是身體一時太過虛弱,東風壓不住西風,西風自然會翻過來踩着西風。

木魚正打算去翻翻自己包裏有沒有什麽幫助睡覺的小物件,就聽見前方副駕駛的司度說:“木魚,你坐過去一點。”

“哈?”

“你坐到司樂的身側去。”

“好。”木魚照着司度的話,往右移了一個位子,剛好和司樂相鄰而坐。

司樂掩在衣領的臉緩了緩表情,視線落在木魚周遭——幹幹淨淨的,像是負面情緒的絕緣地。

他大概明白司度的意思了,就不再扭捏,對着木魚笑:“小木魚,肩膀借我一用?”

木魚拍了拍自己的左肩:“睡吧。”

空調的溫度順着順着一直滲透到血液裏,木魚幾近凍僵的肌肉也終于一點點恢複過來,她低頭翻閱了一會兒手機,聽到身側的呼吸聲越來越淺。

再側頭,司樂果然已經睡着了。

木魚想了想,捏了個“靜”字訣罩在司樂身側,這邊手訣剛落,那邊司禮随之開口:“原本我和司樂定了一桌飯菜,說是跟你們聚聚,下午再去太衡。只是總司那邊似乎比較急,要求我們兩組上午一定要去報道,所以咱們四個人目前的行程是,先去太衡一趟,然後再去吃飯,可以麽?”

司度沒什麽意見:“好。”

木魚一直是小跟班,就更沒什麽意見了。

車子行駛到太衡已經是接近兩小時後了,蹭木魚肩膀睡覺的司度依舊沉睡在夢想裏,他眉眼舒緩,呼吸平穩,完全沒有了兩個小時前被驚醒的倉惶和厭惡司禮一方面知道,司樂能好好睡上一覺不容易,自然是能多睡一會兒就多睡一會兒。而另一方面司禮也知道,事情分輕重緩急,比起太衡的需要召集兩個小組的緊急事情,司樂個人的時間,顯得無足輕重。

一時間居然難以取舍起來。

倒是木魚看出了司禮的猶豫,擡頭對他說:“我這陪司樂,你跟司度上去就可以了,有什麽要緊的事情,司度回去跟我說也一樣的。”

司禮思索了一下,覺得這辦法倒是兩全其美,見旁邊的司禮對他點頭,也沒再繼續糾結:“小木魚,那司樂就先麻煩你了。”

等到兩人遠離,木魚一個人發了會兒呆,随後百無聊賴的拿出手機玩游戲,在電子科技日新月異的今天,手機游戲的畫面随之愈加精細,但是游戲性能卻江河日下。

也不知道玩了多久,木魚感覺到自己肩膀一輕,知道是司樂醒來了,手上玩游戲的動作不停。

待到游戲結束,她慢悠悠的收起手機,抽空擡頭看了司樂一眼,正見司樂目光看向窗外的一塊巨型廣告牌上。

——扮相驚豔的昆曲女子,手捧一把折扇,憑欄而望,

“《牡丹亭》和你不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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