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開學後,好多同學上交了實習登記表,據說系裏一半都找到了實習單位。

蘇漾一直渾渾噩噩,作品集都還沒準備好,自然還沒确定。好在事情峰回路轉,周四晚上,系主任在大群裏發了通知,讓沒确定實習單位的同學向系裏遞交申請表,這學期系裏聯系了好幾個很不錯的單位,願意招收實習生。

天氣炎熱,蘇漾和石媛一起去交申請表,兩人即便沿着樹蔭走,依舊如同炙烤,只能一路以申請表為扇,邊走邊聊。

蘇漾記得石媛之前有提到,已經有意向單位,問她:“你不是找到實習單位了嗎?學校這是拯救我們這種沒單位實習的渣渣,你跑來湊什麽熱鬧?”

“那單位主要是做住宅的,我以後還是想做公建。”提起這事,石媛也忍不住有些納悶:“我想進的幾個主攻公建的建院都沒申上,他們招了我們系裏比我成績差的幾個男生。這眼光,也是神了。”說起此事,石媛忍不住擔心起來:“我感覺就業這事兒還挺艱難的,聽畢業的學長說,我們專業女的好多都轉行了,我估摸着,我當不上建築師的可能性還挺高的。”

蘇漾瞥了石媛一眼,一臉“絕不可能的表情”:“你一直班裏前幾,怎麽可能當不上建築師?謙虛過度就是虛僞了啊。”

石媛白了蘇漾一眼,想到行業現況,忍不住嘆息:“你懂啥,這是職場上的性別歧視,算了,你這種在哪都受歧視的,估計沒有什麽感覺。”

蘇漾:“……”

“不過說真的,我不想轉行。”石媛第一次在蘇漾面前說起自己對未來的想法:“說起有名的建築師,大部分都是男的,真希望有一天女建築師,也能出一個顧熠那樣的人。”

蘇漾拍着石媛的肩膀,笑眯眯地說:“那咱先建立一個小目标,就普利茲克獎吧。”

石媛白眼翻出天際:“去您的吧。”

每周五,蘇漾都會回家過周末。家住N城老城區,倒是方便。

周六,蘇漾的老媽葉女士又起了個大早,還是一貫的做事風格,在家做家務像拆房子一樣,噼裏啪啦嗡嗡嘎嘎地不把人吵醒絕不罷休。

蘇漾沒睡飽,頂着雞窩一樣的頭走出房間。穿進院子裏,頭頂是已經盤了許多年的葡萄藤,藤上結着成串的晚熟葡萄,已經紅得發紫,在清晨的陽光下剔透飽滿。

蘇媽見蘇漾起床,眼睛彎成一條縫,眼角眉梢盡是關切:“乖女兒,這麽早就起床了?”

蘇漾捋了捋睡得飛不見的頭發,無語凝噎:“你把我吵醒的好嗎?”

蘇媽對蘇漾的抱怨充耳不聞,只是自顧自說着安排:“一會兒有游行,你一起去啊?”

說起這事,蘇漾就忍不住皺眉:“老城區改建也是造福大家,我們這一片容積率确實低,資源也浪費。再說了,咱家房子大,拆遷的也虧待不了我們,真的搞不懂你,平日那麽和氣,這種事上居然當釘子戶。”

為了拆遷這事兒,蘇漾不知勸過蘇媽多少次,她每次就嘻嘻哈哈的,反正不聽就是了。

“我也不是為了錢,就想住自家的老宅。”不等蘇漾開始碎念,蘇媽趕緊拿了手機出門,臨走前囑咐蘇漾:“你要不去,就把狗給遛了啊。”

“……”

蘇媽走了,偌大的家裏就只剩蘇漾一人,睡也睡不着,穿着T恤熱褲,随便趿拉了雙人字拖就出去遛狗了。

老城改建的項目已經進行了近三年,大部分居民已經搬離,走在路上,已經完全不是小時候那種感覺。

四處都在拆除和清理,以前老企業的宿舍早已人去樓空,部分私宅也多開始捶牆。牽着狗走在路上,好多百年老樹都被移走了,揚塵大了很多。以前那麽惬意的生活區,如今連個散步的地兒都難找。

蘇漾家的小土狗一出門就開始撒歡,遛了半天就是不找地兒解決問題。

“老爺。”蘇漾喊着小土狗的名字,把它往有樹有電線杆的地方領,找了好幾處,它就是不肯排洩,氣得蘇漾叉着腰教訓它:“怎麽就不好好解決問題,是不是誠心和我作對啊你?”

老爺歪着頭搖着尾巴,水汪汪的眼睛裏滿是什麽都不懂的天真無邪,蘇漾不忍心,只好繼續帶着它在小路上遛着。

……

城東老城改建的項目,據說已經拖了近三年,當初批地和相關部門達成一致,由開發商來拆遷補償,卻不想這工程如此讓人頭疼。

如今好不容易拆得差不多了,萬世的肖總立刻興奮地領了顧熠來考察。

顧熠很久不接住宅的項目,這次也是給了父親幾分面子才給萬世幫這個忙。

兩人并肩走進工地,肖總問起顧熠的父親,一貫的慈眉善目:“之前我叫老顧一起開發,他說沒空,這幾年忙什麽呢他?”

顧熠一身灰色休閑裝,負手而立,表情淡淡:“我不太過問父親工作上的事。”

肖總聽顧熠如是說,擡起頭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随後語重心長地說:“你爸就你這麽一個兒子,公司總歸是你的,你也別太固執了,做甲方還是做乙方,都在建築行業裏。”

顧熠對于肖總的敲打沒有放在心上,只是自然把話題岔了過去,他指着廣場後面幾棟還曬有衣服的民房,問道:“怎麽還有幾家沒拆?”

說起這事,肖總就皺起了眉:“甭提了,一群刁民,不就是為了錢?”肖總搖了搖頭:“我們給的賠償條件已經很好了,人麽,就是不知足。”

顧熠想想過往接觸過的各種項目,點頭贊同:“現在釘子戶越來越多了。”

“可不是。”說起這事肖總就一肚子火:“最近那群釘子戶老是到工地上鬧事,動不動就游行,推他們一下就拍視頻,手段太多。”

兩人從工地穿出去,剛走到還未拆掉的私房區,就看見不遠處集結了一群人,攔住了萬世要建圍牆的工人。

肖總一臉不悅:“說曹操,曹操就到,又來鬧事了。”

顧熠擡起頭,看着前方黑壓壓的人群,緊抿着雙唇。

“一會兒直接走出去,別暴露了身份。”肖總對此已經輕車熟路,果斷拿出手機:“我叫下面的人來解決。”

“……”

老爺對這一片都十分熟悉了,撒着歡兒往以前鍛煉的廣場跑去,力氣之大,真是不知道是它遛蘇漾,還是蘇漾遛它。

跟着老爺跑了一路,遠遠就看見舉着條幅靜坐的人群,蘇漾一眼就認出了蘇母。

臨時急剎,扯得老爺激動地原地蹦了三丈高。

看着遠處混亂的情況,蘇漾雖不情願,還是走了過去。

“媽,”蘇漾擠到蘇媽身邊,本能把她往外扯:“別湊熱鬧了,回家吧。”她看了看驅趕着游行人群的民工,擔心地看着自家老媽:“別鬧得起了沖突,受傷什麽的。”

蘇媽拉着蘇漾的手臂,把她往人群外推:“你甭管了,現在開發商要把我們活動的廣場拆了,不維權不行啊!”

“媽……”

蘇漾話音未落,已經被推了出來。老爺嗷嗷叫個不停,和游行的人群一起沖着人家工人狂吠,蘇漾用力拉住了狗繩才避免了它跑脫。

她正愁眉不展,思索着該走還是該留的時候,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一個身着灰色休閑裝的高個男人,低調地從拆了一半的廣場出來,工地揚塵漫天,虛幻了他冷硬的面部輪廓,蘇漾看了好幾眼才确定了來人。

居然又是顧熠。

他還是一貫清冷的表情,旁邊跟着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兩人的表情都有些嚴肅。

衆人都在和工地的民工較勁,倒是沒人注意到他們。

蘇漾默默後退了一步,本能想要隐藏自己。卻不想老爺一陣狂吠,成功将蘇漾暴露在顧熠面前。

“是你?”顧熠正走過蘇漾身邊,沒有被她的小土狗吓住,只是下意識看了蘇漾一眼。

蘇漾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是我。”

“你住這裏?”顧熠深沉的眸子掃了掃蘇漾,蘇漾的狗,以及蘇漾身後游行的人,最後眼中一閃而過一絲鄙視:“怪不得,人以群分……”

欲言又止,不等蘇漾反應,他和身邊的男人已經往外走去。

蘇漾站在原地,幾秒後,她終于意識到,顧熠這是在內涵她啊!再想想當時被他趕出報告廳的尴尬。都什麽年代了,教授都不趕睡覺的學生,他一個來講座的,拽什麽?

新仇舊恨,蘇漾一氣之下,對着蘇媽那邊大喊了一聲:“不好了!開發商叫建築師下工地了,肯定是要開工了,大家小心強拆啊!”

話音一落,幾乎所有的人都圍了過來。

“建築師?誰啊?”

“我看誰敢來!人在哪兒呢!”

“……”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蘇漾眼珠子咕嚕一轉,指着剛走出去的顧熠:“就是他!他是建築師!賊有名!”

……

之後的場面一度非常混亂,一貫清隽沉穩的顧熠被衆人圍了起來,衆人推來搡去。顧熠身邊的男子表明了開發商的身份,試圖穩住衆人的情緒,卻引得大家更為激動。

顧熠臉上也不知被誰撞出了紅印,瞬間臉黑如炭,但他一下都沒有還手,最多是防衛那些不斷推搡他的大媽。

蘇漾咧着嘴站在一旁看熱鬧,卻不想一個不察,老爺瞬間脫離了狗繩,氣勢洶洶沖向了人群中正被團團圍住的兩人。

“老爺——”蘇漾一個箭步上去,想要抓住狗繩,可惜為時已晚。

老爺在混亂中已經找到了最合适的尿點——顧熠的腳。

這狗東西,那麽多電線杆和樹都不尿,偏偏……

正這時,開發商那邊叫來解決游行的人匆匆趕到,十幾個人高塊大的男子,各個手裏都拿着防身的家夥。游行的人見情況不對,趕緊四散,顧熠和他身邊的中年男子終于重獲自由。此刻,兩人都狼狽至極,哪還有一絲來時的光鮮?

蘇漾還沒反應過來,衆人已經散去,自家老媽也跟着人群跑了,她們雖然愛搞事,但是都慫得很,最多推擠嚷嚷一下,從來不會真的硬碰硬。

蘇漾就是了解她們的脾性,才想出這麽個招教訓顧熠一下,誰知她們一跑,就這麽留下顧熠和蘇漾,不遠不近地四目相對。

蘇漾看見自家的狗搖着尾巴坐在顧熠腳邊,顧熠的褲腳和休閑鞋上,明顯有些地方顏色比較深。

再往上看,他臉上還有受傷的紅痕,好看的眼睛微微一眯,帶着一絲危險的氣息。

蘇漾往後退了一步,不管三七二十一,對着自家的狗大喊一聲:“老爺,跑!”

……

想到顧熠的狼狽樣,大仇終于得報,蘇漾一整天都笑得合不攏嘴。

晚上六點,蘇漾剛打開手機游戲,石媛的電話就來了。

剛一接通,石媛就在電話那端劈頭蓋臉一頓抱怨:“蘇漾你這家夥,為什麽每次都運氣這麽好!你成績這個狗樣子,居然能被分到最牛叉的單位實習,你是錦鯉體質嗎?阿西吧,不對,你就算是錦鯉也是鹹錦鯉,簡稱鹹魚!”

石媛噼裏啪啦一大通,蘇漾也沒聽明白,她對實習的事并不太關心,比起來,她更想和石媛分享上午惡整了顧熠的事。

“你知道嗎!上午我家的狗在一個人腳上尿尿了!你猜是誰!”

石媛對于蘇漾的打斷十分不爽:“你還沒問我你在哪裏實習。”

蘇漾知道石媛的小公舉脾氣,趕緊順着問了一句:“那我在哪個牛叉的單位實習?”

“Gamma!!Gamma!!”說起這個名字,石媛都十分激動。

蘇漾握着手機,腦中有些混沌。

Gamma?奇怪,這名字咋這麽耳熟?

“不許嘚瑟。”電話那端的石媛終于從羨慕嫉妒恨中醒過來,回問蘇漾:“好了,現在輪到你說了,你家的狗在誰腳上尿尿了,你這麽高興?”

蘇漾也終于想起Gamma是什麽單位。

“……現在好像不是那麽高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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