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顧熠也不等蘇漾反應, 就這麽疾風一樣的離開了。
留下蘇漾一臉莫名其妙,看着他的背影,在心裏詫異。
不是說他很忙嗎?怎麽還有工夫到處閑逛?
不過她此刻沒什麽美國時間去研究顧熠, 畢竟瘋牛病也不是那麽好懂的。不研究顧熠了, 她還趕着去向堂哥報喜呢。
……
狠話放了, 卻還是忍不住去聽考核結果,知道了結果才放下心來。
此刻顧熠在辦公室裏, 老僧入定一般,沉着心思出方案,林铖鈞在會議過後,就一直在他辦公室賴着, 全程幹擾他。
一會兒破壞他辦公室的綠植,一會兒動一動用作展示的模型。
完全小學生行徑, 就六歲不能再多。
顧熠被吵得不行,終于忍無可忍,問他:“你很閑嗎?沒事幹?不回辦公室?”
林铖鈞對于顧熠不耐煩的說話方式已然習慣,完全沒有被他唬住。
蘇漾居然在考核中打敗了兩個T大的碩士, 林铖鈞對于這個結果是非常意外的。他實在很想知道這其中的原委。
“你說實話, 你是不是和他們打招呼了?讓選蘇漾?”
顧熠聽到他這種低級的揣測, 忍不住眸中透露出幾分不爽:“我沒有做任何黑箱操作。”
“考核之前,我調看了蘇漾本科的學習成績。基本都是及格線上下,高一點的都是小組作業。”林铖鈞對此十分不解:“很難想象她能打敗那兩個小夥子,他們的履歷都很漂亮。”
顧熠的手放在鼠标上沒動,半晌, 擡起頭對林铖鈞說。
“我倒是并不意外。”
“嗯?”
顧熠被林铖鈞幹擾,也無法工作,幹脆鼠标一丢,身體往後靠了靠,整個人以休息的姿态坐着。
“我讀書的時候一直覺得,不怎麽認真,但是每次考試都能低空飛過的,都是很聰明的人。”顧熠雙手交叉,放在腹前,尋了一個很舒适的姿勢:“她學習能力很強,記憶力不錯。我給她看的資料,她看過一次,再問要求,多具體她能記得。美術基礎也很紮實,我曾經碰到過她在外寫生,她把她感興趣的建築元素都畫下來,算是有一定積累。天賦也不錯,想法很有靈氣。”
林铖鈞鮮少聽到顧熠對一個人有這麽高的評價,怎麽聽怎麽覺得假,忍不住揶揄:“你這是因為對人家有意思,有點情感加成吧?”
顧熠皺了皺眉,眸光一沉,斜睨了林铖鈞一眼。
林铖鈞一見他這眼神,立刻高舉雙手:“行了行了,不逗你了。”言歸正傳:“所以,你準備培養她?”
顧熠想了想,停頓了片刻後回答:“暫時還沒有這個打算。”
“嗯?”
“她還有很多問題。”
“什麽問題?你剛那麽誇她。”
顧熠低眸,慢條斯理地擡手撥了撥自己的頭發。
“最大的問題,是她還沒有真正想要成為建築師。”
……
顧熠今天沒有要求大家加班。他下班的時候,本以為會是最後一個,結果一推開辦公室的門,蘇漾居然還在外面。她正在專心做着分析圖,那是他下午才交給她的工作,因為不急,其實可以明天再做,所以顧熠并沒有催得太厲害。
她太過專注,顧熠出來她都沒有發現。顧熠輕輕敲了她的桌面,下了命令: “下班。”
兩人難得心緒平靜地并排走着,離開事務所。雖然沒有說話,但是氣氛也不算太壞。
蘇漾在堂哥那次嚴厲的教育之後,就改了許多。不再老想着偷懶,不再插科打诨,也不再對加班怨聲載道,真正拿出了工作的态度。
如堂哥所說,顧熠在行業內的成就有目共睹,她可以跟着他學習,不管未來是不是做這一行,都應該好好珍惜這個難得的機會。
今天難得大家都不加班,組裏已經走得沒人了,空蕩蕩的辦公室出來,外面是有些冷清的走廊。貼磚的廊道和幹淨的牆面反出晃眼的光。
廊燈靜白,走過去能看到那一晃而過的影子,和顧熠的成雙,竟然讓人覺得多了幾分親近感。
顧熠比蘇漾高不少,蘇漾側擡頭,只能看到他寬厚的肩膀,和筆挺的衣縫線,每一個針腳都十分講究。
大約是發現了蘇漾在看他,他也轉過頭,兩人的視線在空中尴尬的交彙,正當蘇漾準備撤退的時候,顧熠突然認真地看着她說:“恭喜你,留在了我的組。”
他這話說得讓蘇漾忍不住皺眉。
他這是什麽意思?該不會又自戀地以為,她認真做方案,贏了那兩個人,是為了他吧?
“我不是為了留在組裏才必須贏。”蘇漾解釋說:“我只是不想輸,想證明我可以。”
這一次,顧熠沒有嘲諷和揶揄,甚至沒有質疑她說的話。
“我知道。”他淡然點了點頭,随即又道:“其實你不可以。”
“這話什麽意思?”
蘇漾的表情很認真,她想知道顧熠的評價是來自對她的偏見,還是确實有什麽別的問題是她不懂的。
顧熠的表情沒什麽波動,依舊不緊不慢,淡定自若。
“概念創意是一點小天賦,是你對這一行不知者無畏的大膽。”他頓了頓聲,又說:“而真正的實戰操作,遠比你想象的更艱難,更殘酷。”
聽到這裏,蘇漾有了幾分不服氣:“人總有個成長的過程,我也需要一個被肯定的開始。”
顧熠側頭看着蘇漾,認真打量,半晌才說:“你要知道,現階段的你,除了我,沒有人會好好對待。”
見蘇漾緊皺眉頭,一臉不爽的表情,顧熠嘴角揚起一絲弧度。
“不信你可以辭職,去別的公司,真正應聘一下試試。”
蘇漾用一臉不信任的眼光看着顧熠,最後抱胸說道:“我才不上當,你就是想趕我走吧?”
“随你怎麽想。”
林铖鈞之前的一個超高層項目出了一點問題,最近都在緊急解決。林铖鈞和顧熠幾乎日日加班,和蘇漾的接觸也變少了。
蘇漾則被分給組裏一個青年建築師劉工手下,每天很苦逼地畫圖。
劉工也是和蘇漾一樣,從畫圖狗開始,一路向上爬,一邊加班一邊準備各種考試考證。聽一聽他的經歷,蘇漾就覺得,自己這麽點付出真的不算什麽了。
這個建築師目前在做的,是一個規模不算特別大的住宅項目,這在Gamma不算多見,是因為他手裏的目标完不成,接來沖總業績的。
他手裏同時尬了幾個項目,所以和甲方見面的重任,就交給蘇漾了。
兩人約在事務所樓下的咖啡廳,圖紙早上就已經發給甲方了,所以蘇漾只帶了電腦和筆記本。
為了趕這個項目,蘇漾前一晚還通宵了,今天一整天也就睡了三四個小時。
人在嚴重缺覺的時候,真的會反應有些遲鈍。
再加上聽說這個甲方很難搞,蘇漾有些忐忑。
甲方脾氣确實暴躁,對于他們給的方案一點都不滿意。一坐下來就開始指手畫腳,處處都要修改,蘇漾一路記下來,覺得整個設計都完全被他颠覆了。
忍不住問了一句:“這些,全部要修改嗎?是不是有點多?”
蘇漾這一句話,就把甲方一下子點燃了:“你們收那麽多設計費,改一改還不願意?你們設計的這是什麽東西?能實施嗎?”
蘇漾見他誤會,趕緊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蘇漾本來人就有些懵,被那人一吼,尴尬得有些不知如何自處。
說實話,甲方很多想法都有些奇怪,作為設計師,創造力和能動性都等于被他們扼殺了,那和甲方的畫筆有什麽區別?
雖然有些委屈,蘇漾還是忍住了脾氣,将桌上的水遞給了甲方。
“您別上火,先喝點水。”
“每天這麽來來去去,這不是浪費我的時間嗎?我說了,只把握一個原則,各方面均衡。立面、平面配合好,功能合适、交通組織流暢。”那人越說越不爽,也不理會蘇漾的好意:“不喝不喝,哪裏有心情。”
手一揮,直接把水杯揮倒了。
茶水猝不及防全數潑在了蘇漾的電腦上,蘇漾一下子就跳了起來。
蘇漾帶的電腦是蘇媽在她實習前給她買的,只用了兩個月,本來屏幕還亮着,這會兒水一進去,蘇漾手碰過去,按鍵已經完全失靈。
她緊急地去關電腦,結果電腦已經先了一步,自己關閉了。
蘇漾倒着拿着電腦。鍵盤處一直在向下滴着水。
那個中年男人見此情景,終于收斂了幾分脾氣。
“不好意思。”說完又開始抱怨蘇漾:“你自己把水放電腦旁邊的。”
蘇漾見此情景,也知道怪人家也沒用,只能把委屈都往肚子裏咽。
“沒事,是我的問題,我會去修。”
男人緊皺的眉頭,透露出了幾分不耐煩。他看了一眼時間,對蘇漾說:“我還有事,修改的問題我已經都告訴你了。明天晚上,要給我修改後的圖。”
說着,他從錢包裏拿出了一千元,壓在沒有潑到水的桌上:“咖啡和你修電腦的錢。我先走了。”
蘇漾看着他冷酷離開的背影,耳邊還能聽見他低聲的一句埋怨:“笨死了,劉工是怎麽回事,找了這麽個神人磨我的時間,女人就是做不好事情。”
……
抱着開不了機的電腦從咖啡廳出來。沒有立刻上樓,她不想被同事看到她現在的樣子。更不希望被劉工知道,她連這麽小的事都辦不好。
一個人失意地在路上走着,最後在公交車站的金屬座椅上坐着。
不斷有綠色黃色的公交車停靠又離開,乘客上上下下,換了一批又一批。
不知不覺,蘇漾已經坐了近一個小時。
腦海中一閃而過顧熠說過的話,只是沒想到,這打擊來得竟然這樣快,離她拿下考核,前後都不到一周的時間。
果然如他所說,出概念創意和真正的實際操作,是完全不一樣的。
她想的那些東西,也許從專業的美學角度有一些意思,但是從甲方的角度來看,都是“不實用”的狗屎。他們那種不專業的“定制”一樣的意見,永遠淩駕于他們的設計之上。因為他們才是甲方。
蘇漾第一次感到這麽挫敗。
手機這時候響了起來,是蘇媽的電話。
蘇漾一接通,蘇媽有些聒噪的聲音就從聽筒裏傳來,還是那麽有活力,粗糙中帶着幾分細膩。
“乖寶,你今晚回還是明早?”
蘇媽一提醒,蘇漾才意識到,原來不知不覺,又是一個周五了。
昨晚熬夜沒怎麽睡覺,這會兒電腦又開不了機了,明天還要交方案。
蘇漾本來還能挺住,可是一聽到蘇媽的聲音,眼眶裏瞬間就被水汽積滿。
她捂着嘴巴怕自己發出什麽聲音,讓蘇媽擔心,半天才平息了情緒。
“明天回不來。”
“怎麽回事?”
蘇漾的聲音鼻音很重:“要加班。”
“感冒了?”蘇媽立刻緊張起來。
“有一點着涼,沒事。”蘇漾吸了吸鼻子,用大大咧咧的語氣安慰蘇媽:“換季是這樣的。”
蘇媽沉默了幾秒,最後擔心地說:“身體要緊,不行先請個假。”
蘇漾努力帶笑:“媽,我沒事,你放心吧。”
……
電話挂斷後,蘇漾才開始哭。
抱着蘇媽買的筆記本,蘇漾只覺得胸懷裏盛滿了排山倒海的委屈。
每個人都和她說,社會不是她想象的樣子,大家都是很艱難地過來的,挺過去就好了。可是事情真的發生的時候,她沒辦法很好地安慰自己。
更多的,是想要宣洩。
眼前仿佛被水霧隔住了,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
蘇漾擡起頭的時候,只覺得天好像突然黑了下來。
她用手擦了擦眼淚,眼前重新恢複清明,才發現原來不是天黑了,而是面前站了一個人。
——是顧熠。
他手裏拿着一個公文包,一副剛從商務場合下來的樣子,居高臨下地看着蘇漾。蘇漾一擡頭,就和他清冽含笑的眸子對上。
蘇漾那麽傷心,他的表情卻帶着幾分笑意。
“我看看,是哪家的喪家犬在這?”
帶着幾分揶揄,語氣卻不重。蘇漾聽來,不覺得惡意,甚至錯覺顧熠是想要逗她開心的樣子。
蘇漾倔強地擦幹淨臉上的眼淚,吸了吸鼻子。
“被甲方虐了,電腦還壞掉了。”
顧熠看了一眼時間,踏着平穩的腳步走近了一些,直接坐在了蘇漾身邊。
顧熠身形高大,面容俊然,閑适地将公文包放在大腿上,兩人就這麽肩靠着肩坐着。
“就這麽點事?”顧熠問。
蘇漾自己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又補了一句:“還有風沙迷人眼。”
顧熠側眸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了一絲笑意。
“建築師要受的委屈多了。我剛工作的時候,我的老師跟我講過一個笑話。”顧熠平靜地講述着,聲音如潺潺流水,涓涓流過,“有一天甲方給建築師打電話,‘明天下班後記得把圖紙交給我’,結果到了第三天早上,甲方發怒了,問建築師‘昨天為什麽不把圖紙交給我’?,建築師很委屈地回答‘因為我還沒下班啊’。”
顧熠一講完,蘇漾就跟着笑了。
明明是很冷的笑話,可是顧熠用他那種,新聞聯播一般正經的方式講出來,倒是真的有幾分好笑。
見她笑了,顧熠才說:“被甲方虐是很正常的,你要習慣。”
蘇漾被顧熠的話安慰到了,真的感覺沒那麽傷心了。她眨了眨眼睛,睫毛忽閃,好奇地問顧熠:“你也經常被虐嗎?”
顧熠微笑着看着她,認真地回答。
“怎麽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