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顧熠本就比蘇漾高出一個頭, 即便蘇漾穿了高跟鞋也就只到他鼻尖,此刻兩人以這麽近的距離一前一後站着,他幾乎擋住了蘇漾面前所有的光。

因為這樣的身高差, 讓蘇漾扶着他的肩膀扶得有些吃力。夠了一會兒就覺得累了。

蘇漾幾乎是下意識地, 把扶着顧熠肩膀的手往下移, 直接改為扶着他的手臂。

不知顧熠是不是長期有在鍛煉,他的手臂十分緊實, 蘇漾一碰上去,完全是硬挺的手感。

蘇漾這麽一個小動作,立刻引起了顧熠的注意,他微微低下頭來看着蘇漾, 蘇漾被他淩厲的黑眸盯得有些不自在,趕緊解釋:“扶肩膀的姿勢有點累, 也很奇怪,又不是牽導盲犬。”

蘇漾解釋完畢,顧熠的眼眸又沉了幾分,蘇漾一下子意識到自己話說得有問題, 趕緊彌補:“我不是說你是導盲犬……”

顧熠沉靜看了她一眼, 皺眉道:“行了, 越描越黑。”

聽顧熠的口氣還算正常,沒有生氣的樣子,蘇漾松了一口氣。

蘇漾腳疼,扶着顧熠的手臂和他一起往大堂走去,也顧不得這個姿勢是不是暧昧。要不是光腳在電視臺有些不文雅, 她此刻真想直接把鞋脫了。

“對了,顧工……”

蘇漾剛擡頭要和顧熠說話,突然看見對面大堂裏走出了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廖杉杉居然也在。

話也忘了說了,只是來回掃視着身邊的顧熠和廖杉杉,本能地把扶着顧熠的手抽了回來。

顧熠感覺到蘇漾抽回了手,再看看前面的廖杉杉,表情有一瞬間的不悅。

蘇漾趕緊低聲說:“就幾步了,我自己走。”

說完自己也有些奇怪,為什麽看到廖杉杉就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

顧熠腳步頓了頓,目光掠過蘇漾,微微一停,最後又沒什麽表情地移開了。

站在大堂門口的廖杉杉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茍,高高盤成一個發髻,看上去高貴又端莊,一身職業套裝被她演繹得優雅而得體,尤其是高跟鞋,完全駕馭得游刃有餘。蘇漾和她比一比,完全是個廢柴。

廖杉杉看見顧熠和蘇漾,那表情十分複雜,有意料之中的篤定,也有意料之外的錯愕,她站在原地,視線一直落在他們倆身上。

蘇漾艱難地進了電視臺,走近廖杉杉,禮貌地打招呼。

“廖小姐,早啊。”

廖杉杉看了她一眼,又看了顧熠一眼。

很快恢複了那副長袖善舞的樣子,語氣溫和:“小蘇漾,早安。顧熠,早。”

“嗯。”顧熠的反應比較冷漠,看都不看廖杉杉。

微微颔首之後,他的視線又淡淡掃到蘇漾的腳上,說道:“太難受就先去買雙鞋。”

蘇漾見廖杉杉一直看着他們,趕緊擺手:“快上去開會吧,我沒事。”

廖杉杉全程帶笑,眸中卻帶着幾分失落,蘇漾将她難得流露出的幾分真實情緒盡收眼底。

不知是女人的敏感,還是女人的胡思亂想,她總覺得廖杉杉離開顧熠的理由,并沒有顧熠說的那麽簡單。

……

看到廖杉杉,就不難猜到,這個改造節目也邀請了百戈的王牌設計師——廖杉杉的BOSS曹子峥。

和他們一起參加節目的,還有別的公司的建築師團隊,但是最有名的當屬顧熠和曹子峥。因此,兩人被節目組安排在整個長桌的兩側,蘇漾坐在顧熠身邊,看着對面的曹子峥和廖杉杉,覺得節目還沒開始就有種硝煙彌漫的味道。

蘇漾是第一次見到曹子峥真人,此刻他微笑着坐着,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着打火機,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曹子峥是業內唯幾個,可以和顧熠名氣齊平的青年建築師之一,只比顧熠大一歲,但他選擇的路和顧熠完全不同。他沒有成立自己的事務所,而是在百戈一直幹着。脾氣也很古怪,接項目一定要合眼緣,不合眼緣的,給再多錢也不幹。

據說他和百戈都沒有簽合同,是個極端崇尚自由的人,完全“體制外”的閑雲野鶴。

第一次開會見面,只有建築師團隊,據說明星團隊是下一次才進來的。

明星主要是作秀,他們才是主導。

編導對所有的建築師都很客氣,一一介紹之後,開始找每個建築師錄一段前期進項目的介紹小視頻。

顧熠是在曹子峥之後錄的,蘇漾作為顧熠的助手,在攝影棚外候場。同樣守在棚外的還有廖杉杉,兩人沒有說話,但蘇漾能感覺到,廖杉杉一直在若有似無地打量着她。

隔着薄薄的隔板,蘇漾能聽見曹子峥說的話。

他似乎是對節目組寫得腳本很不滿意,很吊兒郎當地說了一句:“什麽‘心中的房子?還追趕遠方’?這不是我能說得出來的話。一定要有心中的房子,我也是躺在沙發上,一邊剪腳趾甲一邊追趕遠方。”

蘇漾守在棚外,差點因為這話笑出聲來。

廖杉杉看了蘇漾一眼,小聲解釋道:“曹工比較有個性一點。”

蘇漾掩着嘴道:“看來有名的建築師,都挺古怪的。”顧熠并不是那個特例。

廖杉杉抿唇,看了看蘇漾,良久說道:“在顧熠手下,還習慣嗎?”

“還行吧。”

廖杉杉微微低眸:“顧熠,很難照顧吧?”

蘇漾微怔,幾乎是脫口而出:“哪裏,都是他在照顧我。”

廖杉杉聽到這裏,意味深長地看了蘇漾一眼。

蘇漾心裏咯噔一跳。

她這麽說,廖杉杉該不以為她在炫耀吧?

剛準備解釋,門已經開了,導演和曹子峥走了出來,廖杉杉立刻迎了上去。

看着他們離開的背影,蘇漾若有所思。

這個節目前期準備的時間很長,據說明年第四季度才播出,從設計到建造,有一年的時間。節目組已經把項目的數據都發給了顧熠。他是一定要實地考察多次以後,才會開始構思的那種建築師,在節目組安排去現場前,他一直在做別的項目。

時間轉眼進入十一月,算算日子,蘇漾的生日很快就到了。

石媛和他們單位帶他的那個大哥好上了,想趁給蘇漾慶祝生日,正式介紹他們認識。

蘇漾得知這個消息,心裏有種複雜的感覺。以前兩條單身狗,如今只剩她一條。就像小時候考試,大家紛紛開始交卷,她題目都還做完,緊迫感油然而生。

好在近來事很多,一周至少通宵一次,忙得天昏地暗,虐得神清氣爽,根本沒工夫想七想八。

顧總和顧夫人來Gamma的時候,蘇漾正在電腦前改圖。

天天畫圖,蘇漾眼前都快花了。

顧總直接進了顧熠的辦公室,顧夫人見蘇漾在,主動過來和蘇漾說話。

“最近還好嗎?”顧夫人問。

身份的關系,蘇漾對顧夫人很是客氣,放下了工作,拘束地挺直背脊坐着,回答道:“還行,有點忙,不過學到的東西很多。”

顧夫人上下打量着蘇漾,最後微微皺眉,眼神中竟然帶了幾分心疼:“是不是熬夜了?黑眼圈都出來了。”

蘇漾沒注意顧夫人的神情,聽到“黑眼圈”三個字就有點慌,趕緊拿手機出來看,嘴裏碎碎念着:“要命,我還這麽年輕,就被工作折磨老了……”

……

顧熠和父親的談話,和以前的每一次一樣,算是不歡而散。

這麽多年,即便他完全不依靠父親,依舊無法逃脫他的控制欲,和絕對的權威。他當了一輩子的甲方,頤指氣使的态度早就根深蒂固。

他一副興師問罪的姿态進了顧熠的辦公室,也不管顧熠是不是在工作,噼裏啪啦就是一頓大吵。

顧熠對此既無奈也疲憊。

這麽多年,他們都不能好好說話,表達觀點基本上靠争鋒相對地吼。

他必須承認,自己完美繼承了他的壞脾氣。

他走後,顧熠也無心工作了,從辦公室出來,正好看見顧夫人還在和蘇漾說話。

她坐在蘇漾工位旁邊,眼神專注地看着蘇漾,那麽溫柔,嘴角始終帶着點彎起的弧度。見蘇漾頭發亂了,還細心為她把碎發捋到耳朵後面。

見顧熠從辦公室出來,她才小心翼翼結束了和蘇漾的對話。

臉上還帶着幾分虛僞的笑容。

和蘇漾道別之後,她起身走到父親身邊去,同父親一起離開了Gamma。

顧熠若有所思看着眼前的一幕,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想了想,顧熠走到蘇漾桌前,用手指輕輕敲了敲蘇漾的桌子。

“跟我走。”

蘇漾一時沒反應過來,本能問了一句:“去哪兒?我圖還沒畫完。”

“項目的安排,要和你說一下。”顧熠看了一眼時間:“正好到飯點,邊吃邊說。”

……

蘇漾和顧熠并排站在電梯裏,寬大的寫字樓電梯裏,只有蘇漾和顧熠兩個人。

顧熠也不說話,搞得氣氛略微有些尴尬。

方才顧總和顧夫人來,也不知道是和顧熠談什麽,現在顧熠看起來似乎心情不太好的樣子。

蘇漾這會兒不敢随便招惹顧熠,怕自己不小心撞了槍口。她微微偏頭看了顧熠一眼,他目不斜視地看着前方,仔細一瞧,眉峰挺拔,帶着幾分淩厲的意味。

尤其此刻,比平日多了幾分生人勿近的隐忍怒氣。這讓蘇漾更加忐忑不安了。

電梯按鍵板上的數字緩緩變動,到17層的時候,顧熠突然側頭過來,瞥了蘇漾一眼。

蘇漾聽見他那熟悉的冷冽聲音,淡淡說道:“你對我參加改造節目,有什麽看法?”

蘇漾擡頭與他對視,見他沒有要爆發的情緒,小心謹慎地思索之後,回答道:“不是很理解,畢竟你每天都那麽忙,還參加節目。但是我覺得你的決定一定都有你的道理,一定是為了Gamma才這麽做。”

顧熠的面色沒什麽變化,只是視線又轉回前方。

“讓你失望了,這次純粹是因為私心。”

“嗯?”

顧熠的聲音沉了幾分:“這次的項目,是一棟小學重建,那是我母親的母校。”

“顧夫人?”

顧熠低頭看了蘇漾一眼,搖了搖頭:“我是說,我的親生母親。”

“……”蘇漾一臉震驚地看着顧熠,沒想到他會以這麽輕描淡寫的表情告訴她這種豪門秘辛。聽了顧熠的話,蘇漾有些緊張地捏了捏自己的手指,結結巴巴地說:“這個……那個……顧夫人……你母親……那這個項目……”

大約是猜到蘇漾會是這種反應,顧熠只是平靜地說了下去。

“我剛出生沒多久,她就因為産後抑郁走失了,七年沒有音訊。大家都說她死了。”想到自己的親生母親,顧熠眼中一閃而過一絲遺憾:“我接這個項目,是想了我一個心願,我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死了。”

“你要在節目上找你媽媽?”蘇漾越聽越緊張:“這些事似乎都沒有人知道吧?你要是公布出來,顧總那邊……還有顧夫人……大家都很難自處啊……”

顧熠的眸光淡淡的。

“也許吧。”顧熠自嘲一笑:“怪不得他找上門來和我大吵大鬧。”

蘇漾看了顧熠一眼,也不好發表什麽意見。

“你多考慮考慮吧。”

電梯到達一樓的那一瞬間,顧熠突然問蘇漾。

“你覺得,一個男人真的愛一個女人,是怎樣的?”

這個毫無邏輯性的問題,完全把蘇漾考住了。

電梯門打開的瞬間,眼前的一切都明亮起來。

寫字樓的一樓大堂有來往的人員,腳步聲噠噠,帶着都市匆忙的節奏。

蘇漾看着顧熠,在電梯門要再次關閉之前,她終于認真地回答了顧熠。

“我小時候學過《項脊軒志》,裏面有句話,‘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有這樣的長情,大約就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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