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顧熠的風衣穿在他身上, 長度剛到膝蓋,到蘇漾身上,已經到了小腿以下, 完全像個罩子一樣, 把蘇漾整個罩住了。風衣的肩膀很寬, 袖子也長到把手完全遮住,成了唱戲的水袖, 蘇漾想,此刻的她看起來一定是诙諧而搞笑的。顧熠的衣服上有淡淡的香氣,那種洗滌衣服的味道,帶着點點人情味。

蘇漾跟在他身後, 踏着他的腳步,一步一步向山上爬去。

顧熠開始照顧蘇漾的體力, 爬一會兒就會停頓一會兒,喝口水喘口氣。

翻過陡峭的山頭,再通過一條比較狹窄且險峻的山路,終于到達。

等他們上到山村裏, 已經快到午飯時間。

這是蘇漾第一次這麽深入大山中的人家。

這個山中的村莊, 叫做皎月村。

村子建在皎月山的緩坡上, 以橫卧似彎月而聞名的山。顧熠說,皎月村存在這裏已經幾百年了。

村子沒有蘇漾想象中那麽閉塞,政府給新修了石階路,也順着緩坡修了條比較平整的小路。站在皎月村的入口,朝遠方看, 能看見四面皆環山,夾着一小塊平地,種滿了莊稼,山澗分流出幾條長長的溪流,可以用來灌溉。

蘇漾看着這樣的地勢,問顧熠:“為什麽大家不住在山下?不是更方便嗎?”

“以前天氣預測不那麽準确的時候,地勢低容易淹,所以老祖們建在這一處緩坡上,比較穩定,不需要經常遷徙。”顧熠遠眺着山下,指着山下遠處一片藍頂白牆的建築群:“現在有一部分人已經搬下去了。山上只剩四百多人。”

蘇漾跟着顧熠一路往村內走着,四處可以看見穿着民族服飾的男男女女。

大家對于蘇漾和顧熠這樣的外來面孔十分好奇,一直在暗中觀察和議論着他們。

顧熠對此倒是沒什麽不自在,一邊走一邊和蘇漾介紹:“這裏主要以紡衣族的人為主,他們擅長紡線裁衣,都是祖輩傳下來的純手工手藝,還有一部分人是當年下鄉留下的漢族人,大多是我外公那一支援建隊的人。他們和紡衣族的女孩組建家庭,後來就民族化了。”說完,他回過頭來,看了蘇漾一眼:“我外婆是紡衣族的,我媽小學畢業後,因為外婆得了病,外公帶着一家人搬回了N城。”

蘇漾一邊聽着講述,手摸着路邊古樸的石頭,仔細一看,居然是一塊石碑,上面隐約可見行行文字,記載着過去的村規民約。再一看最後的落款,竟然是光緒二十五年。果然如顧熠所說,是幾百年的老村落。

“這裏還挺遠的,每年回來一次也不容易。”

顧熠眼中流露出一絲遺憾:“我只在五六歲的時候,跟着外公回過一次,之後外公去世,就再沒有機會了。”

……

兩人一路聊着,不知不覺就到了皎月村小學,村中唯一的一所小學,只有一百多個學生,每年級一個班。

在學校裏見到了皎月村小學的校長,一個穿着常服的老者,頭發花白,氣質平和,仿佛是山修行多年的老僧,透着點點超然物外的高遠之感。

校長給他們簡單介紹了一下皎月村小學的情況。

皎月村小學只有一棟磚木結構的教學樓,1983年重建的,當時靠的是發動村民集體修建,每一家安排出多少塊木板,多少檀條和磚。磚還是村民自己燒出來的火磚。

顧熠和蘇漾也很迅速就進入工作狀态,開始測量和拍照。

牆面失修,很多地方開始剝落,露出裏面的水泥和紅磚。屋頂結構直接裸露在外,主椽之上,用于支撐次要屋椽的檀木條也開始現出斷裂的痕跡。

唯一讓蘇漾感到欣慰的,是不管路過哪間教室,裏面都能傳來陣陣整齊的讀書聲。

簡單的測量記錄之後,校長帶顧熠和蘇漾一起在校內逛着。

“我還以為你們會和節目組一起來。”校長說:“他們給我打電話,說周一來。”

顧熠笑笑:“攝制組的人太多,影響我們工作,所以我們自己先來一次。”

“住的地方還在準備,今晚可能只能湊活。”

“沒事。”顧熠擺手:“我們天黑前就下山。”

……

顧熠和校長說起自己的母親,他竟然準确說出了顧熠母親畢業的年份。

慈祥的校長回憶起往昔,不由感慨:“你母親,是我師範畢業回來,帶的第一屆學生。這說起來,竟然是四十幾年前的事了。”說到這裏,校長頓了頓,問顧熠:“你媽現在還好嗎?”

顧熠沉默了一會兒,最後笑笑說:“挺好的,就是不方便過來,讓我來幫她看看。”

“好,好啊。”

蘇漾知道他撒了一個善意的小謊。

更或者,他說了實話,在他心裏,母親一直都在,只是真的不方便來而已

校長一路都在說着顧熠母親小時候的趣事,顧熠聽得很認真,他眼中閃過一絲溫柔的神色,正好被擡頭看他的蘇漾捕捉到。

蘇漾覺得那一刻,顧熠和她認識的那個男人,又有了一些不同。

十一月的天氣由秋轉冬,天氣多變,上午還風平浪靜,下午突然狂風大作。

在校長家吃過了午飯,外面已經下起了瓢潑的大雨。

校長家是老式的夯土樓,泥黃的屋面,黑瓦的屋頂,看上去很陳舊,卻很結實,不漏風也不漏雨,這倒讓蘇漾的注意力從雨上面被分散。

屋前樟樹、青松和桂樹等百年老樹夾道而成的石板路,也是別有一番意境。

校長見雨勢依然很大,喊他們進屋:“休息一會兒吧,這雨怕是一時半會停不了,晚點再走吧。”

重新回屋,校長去拿了相冊出來給顧熠看,裏面還存有幾張顧熠母親的老照片。

蘇漾沒有跟進屋子,而是在堂屋等候。

校長家裏人口衆多,三代同堂,大人都在地裏,後院忙碌。最小的孫子不過三歲多,正拿着支粉筆在地上畫着畫。

屋外狂風暴雨,屋內卻兀自寧靜。地上牆上都混了當地特有的天然塗料,以黑色為主,牆上和地上有各種各樣孩子的畫作。大約是很久才清理一次,很多畫作都已經褪色了,樹上的屋,天上的樹,星星上的人,一切都充滿着童心童趣,沒有任何現代的添加。

在城市出生長大的蘇漾,很少能靜下心來感受人類最原始的一切。此刻她靜靜看着孩子沉靜的小腦袋瓜,只覺得的眼前的一幕,好似春風洗滌着她的心靈。

校長的話匣子一開就停不下來,從第一屆學生一直講到去年的畢業生。

從裏屋出來的時候,天都已經黑了。

走到堂屋,眼前的一幕讓顧熠有些意外。

蘇漾和校長的孫子正在地上作畫。顧熠進屋的時候,蘇漾還和孩子一點都不熟,認生的男孩對蘇漾一直是不理睬的狀态。

可是此刻,他們已經頭挨着頭一同創作,時不時還要聊幾句,即便三歲的男孩話語的邏輯性很弱,他們依然聊得很開心。

蘇漾畫得專心,沒發現顧熠已經出來。

她低着頭,本就秀麗的瓜子臉顯得更加精巧,飽滿的額頭,白皙得仿佛有光,五官本就漂亮,再配上她專注的表情,好像某個電影的鏡頭,靜靜流露着文藝又溫柔的氣息。

顧熠低頭看着蘇漾的畫作。她在地上畫了一彎明月,象征着皎月村,然後在月亮上繪制着各種奇思妙想的東西,會飛的魚,會唱歌的小河,有腳的星星,會笑的兔子……

其中最顯眼的,是一個心形的房子,顧熠想,那應該是代表着皎月村小學吧。

顧熠沒有打擾她創作,但是整理完相冊的校長已經出來,咋呼的腳步聲一出,蘇漾就聽見了。

她一擡頭,正與顧熠四目相對,她尴尬地撓了撓自己的鼻尖,拍了拍手,站了起來。

“你們聊完了?”

屋外雨聲陣陣,絲毫沒有變小的意思,再加上天已透黑,校長熱情地說:“我給你們收拾收拾,就在山裏住一晚吧。”

顧熠看了一眼時間:“我們還是下山去吧。”

慈愛的校長阻止了顧熠:“下雨天不要下山,太危險了,也不差這一晚。”

蘇漾大概是對皎月村之行還有些意猶未盡,她上前扯了扯顧熠的衣袖,小聲叫着他的名字:“顧工……”

顧熠側頭看了蘇漾一眼,看着她那雙清透的眸子中帶着的期待,沉吟片刻。

“別動。”

“嗯?”

顧熠突然低頭,湊近蘇漾,把蘇漾吓了一跳。

他的神情十分專注,目不轉睛地盯着蘇漾的臉,最後伸手,輕輕刮掉了蘇漾鼻子上粘着的粉筆灰。

“和孩子玩嗨了?”顧熠的語氣帶着幾分揶揄,但是蘇漾聽來卻總覺得有幾分異樣。

鼻尖上還有他手指尖劃過的溫度,溫熱而幹燥,勾得蘇漾耳朵都有些紅。

顧熠拍了拍手上的粉筆灰,話題才轉回來:“你要說什麽?”

蘇漾的手還扯着顧熠的衣袖,再想想方才那個有些親密的動作,看着旁邊的校長,臉上帶着幾分淡淡的尴尬。

半晌,她小聲說:“雨這麽大,确實不好下山,要不,明天再走吧。”

顧熠表情淡淡,微微颔首。

“嗯。”

……

晚飯過後,校長全家都留下收拾,由二兒媳帶他們去休息。

校長的二兒媳是個很嘹亮的女人,山村中勤勞潑辣的小嫂子,熱情好客,把家裏收得井井有條,有限的環境不影響他們對生活的熱愛。蘇漾從家裏的每一個細節,都能看出他們是如何認真地活着。

校長的二兒媳手上拎着一個熱水壺和兩個土陶茶杯,把蘇漾和顧熠帶到二樓的一間房子裏,推開有些破舊的木板門,熱情地介紹:“你們今晚就在這裏睡吧,我已經收拾得很幹淨了。”

“你們?”蘇漾聽到這裏,不由對這個字眼有些質疑。

眼前的屋子破舊,但是收拾得很整潔,古老而原始的結構,沒有任何收納空間,和所有的鄉村一樣,東西都是放在地上的。

那小嫂子笑眯眯看着顧熠和蘇漾,意有所指地說了一句:“我們家老二就是這房裏有的,就是和你一起畫畫的那個,這房啊,有福氣。”

說完,打了招呼就笑嘻嘻地下樓了。

看着她果斷下樓的背影,顧熠和蘇漾大眼瞪小眼。

什麽玩意?什麽老二在這個這個房間有的?蘇漾意會了一會兒,才終于明白她話裏的意思,臉頰不自然地紅了。

蘇漾聽到這裏,才完全意識到今晚将要面對的是什麽情況。

“他們是不是誤會了什麽?”蘇漾問。

“嗯”,顧熠自然地解開襯衣的衣領扣,露出凸起的喉結,他一說話,喉結就跟着上下滾動,充滿着男性的荷爾蒙,他低頭看了蘇漾一眼,表情漫不經心:“誤會我們是一對吧。”

蘇漾瞪大了眼睛:“你怎麽不解釋?”

顧熠的态度滿不在乎:“是你要留在這裏的。”他向上指了指:“兩層夯土樓,一共四間卧房,我們住進來,已經占了校長大孫子的房了。一個堂屋,大門透風,晚上太冷。一個儲粱房,堆滿了沒法睡。”顧熠仔細回憶着這房子的構造,突然一個響指:“對了,後院還有一個雞舍一個牛棚一個豬圈,你要是不想和我擠,也有去處。”

蘇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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