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和顧熠很難進行人類的溝通, 在他的堅持之下,蘇漾只能坐着他的車去公司,不然根本就沒法離開家門。

到了公司, 雖然她堅持分開走, 但是蘇漾還是感到心虛極了。尤其一進Gamma, 就有一種所有人都在看她的感覺。

惴惴不安地坐在位置上,打開電腦, 整個人有點心不在焉,蘇漾滿腦子都在想怎麽甩脫顧熠,連林铖鈞來了都沒有發現。

他手裏拿着圖紙,一看是過來找顧熠讨論方案的。

帶着意味深長的笑容, 靠在蘇漾的辦公桌邊上,一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聽說昨天有人陪你過生日去了?”

很明顯, 他也知道顧熠那瘋牛病一樣的行為,卻沒有制止。

“您為什麽不阻止他?”

林铖鈞滿不在乎地聳肩:“看他吃癟,就感覺很爽啊,為什麽要阻止。”

“可是您這樣也害了我啊。”蘇漾打量着四周, 壓低聲音地說:“早上他還去接我了。”

“不好嗎?”林铖鈞挑眉:“你有專車了。”

蘇漾愁眉苦臉:“我沒叫專車啊, 是這個師傅不請自來的。”

林铖鈞笑得不行。

蘇漾從他的話就知道他只是看笑話的吃瓜群衆, 指望不上他點醒顧熠了。

蘇漾都快愁死了。

好在每天都有很多項目忙碌,顧熠是個工作狂,也沒有那麽多時間糾纏蘇漾。

近來蘇漾都在跟進皎月村小學的公益項目,根據數據,蘇漾已經把平面圖和立面圖都畫好了。關于這個項目, 顧熠沒有給她任何提示,只是讓她先按她的想法出概念設計。

顧熠的本意可能是不想影響蘇漾,讓她先自由發揮。但是她經歷過被甲方的打擊之後,不如以前那麽自如,還沒開始設計,就忍不住有些底氣不足,害怕被人否定。比起來,如果有顧熠稍微指導一下,她可能會有信心很多。

她不敢把這些想法告訴顧熠,顧熠對工作上的事一貫脾氣很差,她不敢捋虎須,只能自己先做着。

節目組已經在和他們溝通進組的事,在出發之前,顧熠沒有和蘇漾交代任何,蘇漾就是這樣不知不畏地跟着顧熠去了。

上次去皎月村,皎月村還是完全的原始狀态,但是這次,節目組的人和機器把整個皎月村那種自給自足的靜好狀态完全破壞,蘇漾看着這一切,不由皺了眉頭。

顧熠發現了蘇漾表情的異樣,淡淡瞥了她一眼,說道:“是不是覺得現代的一切,破壞了這裏原本的美好?”

蘇漾明明什麽都沒說,顧熠卻發現了她心裏的想法。蘇漾頓了頓聲,回答:“周教授說,現在是建築師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到處都在拆除、改建、重建,項目多到做不完,錢越賺越多,所以很多建築師在物欲的沖擊之下失去了本心。”蘇漾擡起頭,有些困惑地看着顧熠:“但是我忍不住想,我們作為建築師,到底是城市的造夢師,還是毀掉了城市原本夢境的人?”

顧熠聽完蘇漾說的話,許久都沒有吭聲,只是目不轉睛地看着蘇漾。

大家被這個社會推動,越走越快,只想着如何在行業裏嶄露頭角,很少有人會去考慮,這麽做得對不對,大家都這麽做,別人都沒想,自己沒必要杞人憂天。

林铖鈞問顧熠,蘇漾到底哪裏特別?

顧熠想,大約就像此刻吧。

她皺着清秀的眉頭,真正拿出了建築師的關懷之心,去感知這個世界,去思考建築與人類、與自然的關系。這一點打動了他。

在許久的沉默之後,顧熠終于開口,對蘇漾說:“想得太多,會開始自我懷疑。如果我們毀掉了城市的夢,那就由我們來重建。”

……

節目的整體形式,就是改建皎月村。是一個由廣告商贊助和政府支持的公益項目,除了顧熠和曹子峥,還有別的建築師。大家都圍繞着這個村莊進行改建設計,一人改建一個部分,蘇漾只知道顧熠被分到改建學校,別的建築師的任務,都一無所知。節目組要求所有建築師必須用到一些共同元素,來保持村莊改建的完整性,所以整體風格必須開會決定。甚至可以說有些競賽的形式了。

這讓蘇漾嚴陣以待。

明星的部分都有劇本,錄完以後,接下來是建築師們的會議。這是節目中真正沒有腳本的部分。建築師确定了基本概念之後才讓明星參與其中,直接錄制節目中需要的片段。

沒有了攝影機,大家都自在了許多。

各組的建築師和助理建築師漸漸就位,把村裏臨時拼的長桌坐了個滿滿當當。

顧熠去接電話了,蘇漾先進了項目組,在場的大部分人蘇漾都是第一次見,唯一認識的竟然只廖杉杉和一面之緣的曹子峥。

沒有顧熠在場,蘇漾小心翼翼地找了空位坐下,對面就是廖杉杉和曹子峥。

蘇漾不由有些緊張,一直下意識用手按着圓珠筆的彈簧,筆的彈簧裝置觸動,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音。

曹子峥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看上去一點都不嚴肅,很難想象他曾經設計過那麽多美好的建築,和他本人的氣質一點都不符合。

見蘇漾坐下,曹子峥淡淡瞥了一眼,并且對她一笑,這一笑把蘇漾沒有意料到的,整個人有些怔忡,手一松,手上的圓珠筆就彈了出去,直直彈向了曹子峥,打到了他的手。

曹子峥沒動,是廖杉杉眼疾手快撿起了那支圓珠筆遞給蘇漾。

蘇漾一臉尴尬。

曹子峥手上輕輕摩挲了一下,下巴點了點蘇漾,然後低聲問廖杉杉:“顧熠的?”

蘇漾耳朵尖,聽見這三個字,立刻慌了,趕緊解釋道:“不不不,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無意的。我手一滑……”

曹子峥被她的反應逗得噗嗤一笑。

廖杉杉溫和地說着:“是顧工組的人。”既回答了曹子峥,也給蘇漾解釋了一下。

蘇漾聽到這裏才發現自己誤會了,尴尬地低下頭去,再不敢玩圓珠筆了。

顧熠電話打完,進來開會。

氣氛倏然嚴肅了起來,蘇漾也不覺坐直了身體。

很顯然,所有的建築師都做過功課了,說是随便聊一聊,但是每個人都帶了概念方案來。

蘇漾有些緊張,這感覺就像考試前,一堆學霸都在那說“沒準備”“裸考”,讓她放松了警惕,結果別人都複習得胸有成竹,只有她毫無準備。這感覺讓蘇漾很不安。

蘇漾在聽別人的方案時,時不時會擡起頭看看顧熠。

他微微蹙起的眉頭,看上去有些淩厲。緊抿的薄唇,深邃的眸子,讓人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麽。他一直專注聽着別人的發言,始終不插話。

所有人都說完了方案,最後輪到顧熠說想法。

被叫到名字,顧熠的表情也沒什麽變化,只是微微往後靠了靠,手臂放在蘇漾的椅背上,完全閑适的姿勢。

他用下巴點了點,低聲對蘇漾說:“你來吧。”

蘇漾冷不防這麽被叫到名字,整個人一驚。

平時在Gamma,她胡說八道一下,作為實習生,大家都會包容,這會兒全是成熟的建築師,蘇漾還沒說話,大家都皺起了眉頭,這讓她忍不住膽怯。

她微微往顧熠的方向靠了靠,小聲說:“顧工,別鬧了。”

“你不是和我說想試試?”

蘇漾一臉尴尬:“我是想着等我更厲害一些,再……”

顧熠打斷了蘇漾,環顧着四周,最後看向他,很認真地說:“你不想試,那就我來了,确定嗎?”

顧熠的表情中甚至帶着幾分挑釁,很奇怪,蘇漾卻從中看到了鼓勵。

“我想試。”

蘇漾深吸了一口氣,最後拿出了自己思考幾天的成果——她對于皎月村改建的概念想法。

說起來,她的設計想法,還是來源于顧熠。

當時他們第一次來皎月村,走在原生态的小路上,顧熠向蘇漾說起了他的童年。

他說:“我小時候住在N城的老城區,和你們家一樣。那時候老城還保留着戰後的一些建築和設置,防空洞、地道、屋頂、狹縫、大樹、院落和小朋友。那時候覺得那樣的環境就好像天堂一樣。”

他的語氣中充滿着懷念,所以說起後來,眸中不由帶着幾分遺憾:“後來老城不斷被拆除,如果有老建築,就被圍起來,供人們參觀。老城人的生活環境并沒有得到改善。新的城市規劃和建築設計不斷建造着高牆,在城市裏建造隔閡。很遺憾,這就是我們生活的世界。”

他寥寥幾語的形容,卻狠狠戳中了蘇漾的內心。

蘇漾在逛完皎月村,聽完皎月村的故事以後,唯一的想法,就是保留這裏最初的純真和美好。現代的建築,最終也是服務人們的生活。這是亘古不變的。

蘇漾将她的方案投在電腦上,開始耐心地解釋:“皎月村小學的校長和我們說,皎月村小學是1983年建成的,準确地說,是重建。在1983年重建之前,有五年的時間,這個村莊裏沒有校園,因為地震導致了山體滑坡,最初的小學是建在山洞裏的,後來整體被掩埋。”蘇漾講述完這段過去,擡起頭,看向所有人:“我的方案,是挖掘部分山體,将學校的一部分建在山中,完全融合成山的一部分,好像一種時空和空間的相遇,過去的小學和全新的小學在陽光下融合,山體和建築自然地融合,成為山的一部分。也象征了最初的小學,從山中重現,是全新的希望。”

……

蘇漾以平靜的口吻說完了方案,她努力模仿着顧熠每次講述方案時那種鎮定自若的樣子,但是她激烈的心跳,還是暴露了她此刻的緊張。

她講述完畢之後的好幾分鐘。

整個會議室裏沒有一個人說話。

許久,一個蘇漾叫不上名字的設計師終于打破了平靜。

他以有些輕蔑的口吻問蘇漾:“聽說,你還是個本科生,在Gamma實習?”

蘇漾的手緊握成拳,不卑不亢地說:“是。”

他笑了笑,說的話充滿了包容,口氣卻十分刺耳:“那你能做成這樣,确實已經不錯了。學生總是天馬行空,比較不切實際。這種意識流的東西,老土且沒有意義。”

他的話說完,其餘的人也立刻跟着小聲議論起來。

蘇漾有些尴尬地握緊了她的概念方案圖。

就在她最尴尬不知如何自處的時候,她對面坐着的男人,突然拍了拍桌子。

不輕不重,卻充滿着不言自威的味道。

曹子峥還是那副滿不在乎的表情,眸光淡淡掃了那個人一眼,靜靜講述:“1980年,年僅20歲的耶魯學生林璎,因為設計越戰紀念碑一舉成名。她将大地劃了一道裂口,讓參觀的人一步步走進地下,身影完全投射到黑色鏡面大理石的牆上,和逝者的名字重疊在一起,她設計的是一種情景,讓逝去的人和現實的人,在陽光下的同一時空相遇。這是一種情懷。”曹子峥的嘴角帶着一絲笑意,眸光中卻帶着幾分嚴肅:“當時林璎第一次報名參加全國性的比賽,她的同學和教授都對她作品的色彩和線條提了很多批評意見,教授甚至給她的作品打分‘B’。有趣的是,這位教授的作品也一起參加比賽,最後名落孫山,而林璎卻因此嶄露頭角。”

那位建築師似乎也聽出了曹子峥話中的揶揄,皺着眉頭質問:“你什麽意思?你諷刺我不如一個本科生?”

曹子峥笑笑,完全沒有被他的激動影響,淡淡說道:“從你們的作品來看,确實如此。”

那位建築師忍不住拍桌而起,剛要發作,就被顧熠的一聲低呵震住。

“夠了。”

一直懶散靠坐的顧熠并沒有動,只是冷冷睥睨着那個瞧不起蘇漾的建築師。

他一句話都沒有說,就自帶着幾分讓人有壓迫感的王者氣度。

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不在他眼裏。

他淡淡斂眉,最後視線緊盯着那個人,一動不動。

語氣冷漠又震懾。

“我沒有他那麽多例子舉證,我只想告訴你,”他頓了頓聲,一字一頓地說:“她是我的人,只有我能評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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