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就像林铖鈞說的, 顧熠實在不懂女人,不管是有着一顆七竅玲珑心的廖杉杉,還是被調侃成純新手小妹妹的蘇漾。他也不知道自己又做錯了什麽, 總之, 蘇漾又開始對他各種不理不睬, 橫眉冷對。

實在讓人摸不着頭腦。

上午在會上,蘇漾雖然坐在顧熠身邊, 但是全程幾乎都沒有說話,甚至也沒有擡頭看他一眼,全身上下都透露着不對勁。

會後,蘇漾和不是一組的曹子峥倒是聊得投契。所有的人都走了, 他們還在激烈的讨論。顧熠和節目組的人交代完事情,一回會議室, 就看見蘇漾拿了幾張圖紙,認真地和曹子峥聊着想法。

顧熠一直站在門口,聽着他們的對話。

他們讨論得太專心,沒有發現他去而複返。

“……”

“木結構?”曹子峥翻着蘇漾的設計稿, 眉頭皺了皺。

蘇漾點了點頭:“我查過資料, 這樣的案例不是沒有。DeSo建築事務所設計的法國La Boiserie Mazan, 木結構,周圍被普羅旺斯的植被景觀包圍,位于旺圖山山腳下,以木板和草磚搭建的,這種取材更接近周圍的環境。”她想了想又說:“相比混凝土建築, 木結構建築其實并不存在成本過高的問題。”

曹子峥聽着蘇漾的講述,在看完了蘇漾的設計草圖之後,沉默了兩秒,說道:“《木結構設計規範》規定,木結構建築不應超過三層,不同層建築,最大允許面積,單層1200平米,雙層900平米,三層的話,600平米。10米的進深也就是小教室,搞小班化教學。和你們設計皎月村小學,想要更多容納學生的初衷,并不符合。”

蘇漾對自己的設計還有堅持:“按規定,如果安裝自動噴水滅火系統,每層樓可以在你說的範圍上大一倍。”

“大衆的觀念,也很需要你去考慮。木頭會不會不防火?會不會爛,白蟻如何防?會不會漏風漏雨?要砍多少樹,會不會不環保?”

蘇漾早就猜到會有這些質疑,很認真地回答:“木頭可以做防火處理,浸入防火劑,防腐處理不長蟲也不腐爛;至于漏風漏雨,交界處可以打密封膠,填聚氨酯之類的東西;至于砍樹,現代林業有培育專用樹種,不會破壞原有森林。”

“……”

顧熠一直在門口靜靜伫立,雙手插兜。

聽到這裏,顧熠才開口打斷了蘇漾。

“H工大的範教授,被稱為我國木結構的‘末代皇帝’。為什麽是末代?因為我國木材缺乏,政府早就不鼓勵建木結構的房屋,如果要建,要經過非常嚴格的審查。在高校,由于沒有項目支持,已經很少有教授從事木結構研究,大多向鋼結構方向發展。”

顧熠的說話聲引得蘇漾和曹子峥一起擡頭看向他。

他沒什麽尴尬的表情,走近會議桌。坐在了蘇漾的身邊,也不管蘇漾同不同意,直接拿起蘇漾的草圖開始看,三兩下就翻完了。

“我們的土建工程師都是做混凝土、鋼結構的,他們習慣且擅長做這種,能找到做得好木結構的,不容易。”說完,顧熠放下蘇漾的設計稿,鄭重地說:“不要忽略土建工程師,他們才是真正實現你設計的人。他們建不出來,你再有靈氣的設計,也只是天馬行空。”

比起曹子峥溫柔委婉的反對,顧熠直接的批評,已經讓蘇漾明白。

面前的兩個男人都反對她的想法。

見蘇漾陷入沉默,曹子峥開了口,語氣軟了很多:“用木芯玻璃鋼呢?張永和曾用玻璃鋼做結構和圍護構建,能呈現出來的效果,和你的設計有類似之處。或者低合金高強度鋼,比如Q460,就是鳥巢的材料。”

比起曹子峥的建議,顧熠的口氣要冷硬許多:“放棄吧。那種松散的組織,不可能。”

“……”

蘇漾在聽了他們的話以後,也明白她的設計問題很多。

她看了曹子峥一眼,感激地笑了笑:“我回去再考慮一下。”

然後轉過頭去,沒好氣地瞪了顧熠一眼,兇巴巴地從他手裏搶回自己的草圖,冷冰冰地說:“我有給你看嗎?”

顧熠眸光深了幾分:“蘇漾,你是我組裏的。”

蘇漾滿不在乎地頂嘴:“那又怎樣?這還只是我的草圖,還沒有正式要交給你的意思。”她瞟了瞟曹子峥:“不過是給朋友先看的作品。”

……

這麽久以來,在建築設計上被打擊得多了。蘇漾的小心髒已經堅強了很多。

有顧熠在場,繼續讨論也沒什麽意義。蘇漾和曹子峥說了聲謝謝,拿上自己的東西,離開了會議室。

蘇漾的木結構小學其實也是突然的靈光一閃,作為設計稿,她是足夠興奮的。但是顧熠和曹子峥提出的問題,她也明白,他們思考得更為全面。

一個人往外走,四處逛着,沒什麽目的,只是想讓腦子放空下來,又從頭開始。

她跛着腳走了一小段,扭傷處開始有些疼,想回去休息。一轉身,一眼就看見了跟在她身後的顧熠,眉頭不覺就皺了起來。

“你怎麽跟過來了?”蘇漾說。

“你腳傷了,到處跑什麽勁?”

“我只是随便走了走。”蘇漾瞟了他一眼:“還不是為了項目。”

顧熠臉上陰晴不定,分明是帶着幾分不爽。

“有新方案,為什麽不先和我商量?”

蘇漾看着他清凜的面目,和那幽深的眼眸,腦中又想起了廖杉杉的話,以及當初他利用她來氣廖杉杉的事。那股不爽的感覺又上來了。

“反正你也是打擊我,先給曹工看看,他覺得不行我就直接不給你看了,免得浪費時間。”

“曹子峥并不負責皎月村小學的項目。”

“無所謂,只是讓他看看設計本身,和可操作性。”

顧熠沉默了片刻,對蘇漾這種反複無常的态度有些困惑。

“你這兩天,是什麽意思?”

“什麽什麽意思?”蘇漾知道顧熠在說什麽,裝不懂。

她拿着自己的東西往另一條路走去:“我去看樓,你要跟着,随便。”

“站住。”

蘇漾回頭,顧熠的表情已經明顯帶了幾分怒氣,語氣也有明顯的責備:“腳傷成這樣,你還要去哪兒?”本以為他會說出更多怪罪的話,卻不想他話鋒一轉,明顯認輸的口氣:“去哪兒?我背你去。”

蘇漾瞟了顧熠一眼,嘴角帶着一絲揶揄:“可以啊。”

蘇漾輕車熟路地爬上顧熠的背,完全是故意折騰人的想法:“我要去48號樓。”號碼是他們項目組的人編的,48號是村裏建在最高處的一棟房子,那分明就是不想讓顧熠好過的意思。

其實蘇漾也沒什麽非要參觀的,設計被否定以後,就要從0開始,一時半會兒也不可能有多好的想法,純粹就是想要折磨一下顧熠。他背着她爬山上古老的階梯,本就比平地艱難,她還故意指揮着他爬高走低,一會兒這裏一會兒那裏。饒是顧熠體力不錯,也被她折騰出了滿頭的大汗。

聽見顧熠粗重的喘息聲,蘇漾心裏有一種報複得逞的快感。

而她這麽做的目的,她自己都有些鬧不明白理由。

她得承認,她其實矯情得很。

顧熠被她整了一大圈,大致上也理解了她在發洩不痛快,以為她是為了他否定方案的事。許久,他說:“建築師的個性,不等于任性。在做設計之前,先去了解使用建築的人,他們到底需要什麽?”

蘇漾的手微微攥緊了一些,緊緊抓住了顧熠的肩膀,把他的衣服都抓得有些皺。

“方案被否,是很正常的情況,你現在在我手裏,這麽耍脾氣,我容忍,是因為我的私心。”顧熠說完這句話,頓了頓聲:“換一個地方,換一個團隊,你已經失業了。”

許久,她才說:“我并不是因為這個。”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要耍脾氣。

“那是為什麽?”

蘇漾手上松了松,半晌放開了咬緊的嘴唇:“沒有為什麽。”

她拍了拍顧熠的肩膀:“放我下來,我要回去了。”

顧熠眉頭皺了皺眉,聲音緊了幾分:“上下臺階你的腳傷會更重。我背你下去。”

“不用。”蘇漾的倔脾氣又來了:“我自己能走。”

“蘇漾。”顧熠連名帶姓地叫着蘇漾的名字,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轉變,聲音瞬間就冷了下去:“你現在是因為我在追你,就盡情和我耍小孩子脾氣,是嗎?”

“我有讓你追我嗎?”蘇漾是吃軟不吃硬的那種人,像彈簧一樣,越壓得低越彈得高:“我都搞不懂你為什麽要追我,我們一點都不合适!”

“所以?”顧熠突然冷笑了兩聲:“我現在是負一萬分?”

顧熠驟然變化的态度,讓蘇漾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顧熠,我告訴你,你離當我男朋友的标準還遠着呢。再說了,我又不喜歡你!”

“聽你的。”

毫無征兆的,顧熠手一放,直接把蘇漾放到了地上。

雖然要下來是蘇漾要求的,但冷不防被放下,一時不備,腳滑了一下,傷處痛上加痛。

她雖然痛,卻努力忍着,,手下意識地放在自己的腿上。倔強的脾氣,讓她不準自己在顧熠面前露出一絲軟弱的表情。

“蘇漾,你要是仗着我想追你,就這麽沒底線的作,你就真的錯了。”顧熠的表情十分嚴肅:“你年紀小,我大你許多,讓着你,忍着你,但是不代表沒有底線。”

“蘇漾,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

顧熠頭也不回的背影,是蘇漾眼中最後的一抹人影。

48號樓在村中最高的位置,那戶人家已經不住在那舊樓裏。

顧熠曾憂心忡忡地和蘇漾讨論起這些沒有人居住的舊樓,說未來這些樓唯一的命運就是倒塌,他接這個改建項目的目的,是想吸引更多年輕人回他們的家鄉,保護他們的民族文化。

蘇漾自己都沒想到,顧熠說過的每一句話,她都記得那樣清楚。

忍着劇烈的腳痛,蘇漾一步一步艱難地下着臺階。

沒一會兒,山裏就下起了雨。

本來就腿腳不便,這雨一下,山上的臺階就更為濕滑了。

蘇漾的身上都被淋濕了,狼狽地瑟瑟發抖。

那姓顧的,還好意思說是在追她?看看他,負一百萬分都不為過,這才追了幾天?

什麽狗屁耐心?什麽狗屁有限?

他的耐心,一個月都沒有到,哪裏有什麽真心?

蘇漾一邊瘸着腿下臺階,一邊罵着顧熠:“顧熠臭王八蛋,死瘋牛病,神經病,有毛病,一點都不執著,裝什麽深情死樣子,根本就不是真心的。”

雨淅瀝瀝地下着,蘇漾罵着罵着,眼前就一片模糊了。

這雨真大,都落到她眼眶裏去了。

狼狽地擡手擦了擦自己的眼睛,重重吸了吸鼻子。

再一睜眼,就看見臺階下,那個已經消失的臭王八蛋,又出現在了她的視線裏。

山雨連綿,雨霧缥缈,蘇漾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有種如夢似幻的錯覺之感。

顧熠舉着一把很難看的藍格子雨傘,又破又舊,傘骨還斷了一截,瑟瑟縮回去。

站在那雨幕中,他的面容依舊清冷,眸中卻帶了幾分炙熱。

蘇漾恨恨地瞪着他,一瘸一拐地從他身邊擦過。

被他一把拽住,扯到了傘下,與他共撐。

蘇漾的眼眶紅紅的,委屈勁兒像錢塘江的大潮一樣,瞬間就要把她淹沒。

“你還回來幹嘛?”蘇漾的語氣冷冷的:“不是耐心有限麽?”

說着,用力推了顧熠一把,想要脫開他的鉗制。

卻不想,顧熠借着蘇漾那一推的力道,一個拉扯,直接将她拉入懷中。

左手舉着的雨傘被他随手一抛。

破舊的雨傘在朦胧的雨霧中倏然落地。

顧熠以不容拒絕的力度緊緊擁着蘇漾。

不等蘇漾反應,已經捧起了她的臉龐,毫不猶豫地吻了下去。

雨水淅瀝,山霧潮濕。

冰涼的嘴唇相接,略微清甜的雨水因為嘴唇的接觸進入口腔,蘇漾本能想要往外推,嘴巴剛剛微張,顧熠火熱的舌頭已經鑽了進去……

昏天黑天,天翻地覆。

那是蘇漾從來不曾經歷過的,比劫難更為激烈的沖擊。

蘇漾仿佛是靠着顧熠渡給的空氣,才能呼吸。

大腦好像被抽空了一樣,幾乎一片空白。

手還傻傻地舉着,甚至都忘了打他。

許久,雨水已經把兩人都淋成了落湯雞。

顧熠終于放開了蘇漾,她整個人都有些懵。

耳邊只有顧熠似笑非笑的聲音。

他說:“剛才我的耐心确實耗盡了,但是現在,又充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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