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離開超市回到學校之後我也難得的安分了幾天。每天準時上課,準時交作業,甚至連學院裏一些枯燥的思想教育大會,也去參加了。
鄭燕林對我這樣過分“積極”的狀态有些不适應,但她也并沒有過分注意,因為她已經自認為找到了答案:“就算這個禮拜江一原都不在學校裏,陶陶,你也不要這麽哀怨和沒精神嘛。生活裏少了江一原,是不是好像突然少了一個目标?”
我朝鄭燕林安撫地笑笑:“沒什麽啦,走吧,去吃飯吧。”
江一原已經走了四天,他被他們建築系的教授帶去T市附近一個鄉鎮遠郊一個湖心島上寫生了,那個島上有不少明末清初的建築物。而因為那個湖心島過于偏遠,外加實在太小,不具有什麽開發價值,文物保護協會又各種反對市政開發,倒是把湖心島的原始給保留了下來,這個小島與T市陸面之間也甚至沒有現代化的大橋,而是只是一座木橋,這座木橋追溯起來歷史更加悠久,據說是宋代時候建的,雖然有些破舊,但因為湖心島沒有開發項目,因而也一直并沒有人去修葺,倒是吸引了不少寫生和攝影的去。
他不在校園,我就不用每天早起給他打水了,但我仍舊按照慣例的每天給他寫情書,這已經變成了我的一個習慣,然後我用漂亮的信封把情書裝好,塞進他們宿舍的信箱裏。
這幾天也不知道怎麽了,自從江一原去寫生後,除了第一天天氣還算勉強看得見太陽,之後都開始了強降雨,今天更是公布了暴雨警報。要不是正好順路去食堂,我都懶得在這麽糟糕的天氣裏撐傘去建築系的宿舍樓。
一路的雨點很大,外加有大風,雨傘又不夠大,根本遮不住斜飛的雨珠撞進懷裏,等走到建築系,我的鞋子進了水,裙子也都濕掉了。
我原本準備塞完情書就走,卻看到不遠處臺階上坐着一個人,她沒有穿雨衣,也沒有打傘,穿着紅色的及膝長裙,卻毫不在意地坐在完全被雨水打濕的臺階上,黑色的頭發上垂着水,坐着哭泣。
我走過去,發現竟然是徐妍。
我把傘舉到她頭頂:“你要去哪?我送你去。”
徐妍擡頭看了我一眼,她的臉上全是淚水和雨水,她沒說話,只是繼續哭。
“怎麽回事了?我可以幫你什麽嗎?”
徐妍這次終于開了口,聲音是抽抽搭搭的泣不成聲地看着我:“江一原他出事了。”
我有些頓住,在我的安撫下,徐妍才哽咽着把江一原的事給說明白了。
這幾天大暴雨,湖水漲潮,他所在的島上的木橋都被沖散了,可是江一原在前幾天的寫生裏淋了大雨,結果重感冒,那個湖心島上又沒有任何醫療設施,甚至連個像樣的休息的旅館也沒有,他們一行人都住在當地島民家裏,條件設施都相當破舊,他這麽折騰下來,也沒法好好休息,複發了哮喘,現在因為木橋被沖走了,根本沒法過去送急救藥,情況非常危急,他現在已經出現了胸悶和呼吸困難。而湖心島地處偏遠,附近根本沒有什麽船只也沒有摩托艇,即便江家已經動手調用T市內距離最近的可用摩托艇和船只,甚至也着手調動了直升飛機,正在聯系願意前往救援的蛙人,可等這些交通工具和專業人士就位還需要時間。
“江一原要是等不到那個時候怎麽辦?陶芊,你說他會出事嗎?”徐妍是真的很關心江一原,她此時不修邊幅語無倫次,“我不知道怎麽幫他,江阿姨聽到這個消息都昏了過去,現在還住在醫院裏,本來只是一個寫生,怎麽知道會遇到這種事,怎麽會引起他哮喘複發。一原哥哥還這麽年輕,我真的不知道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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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妍抓着我的手:“他會死嗎?陶芊,一原哥哥會死嗎?”
她的手是冰冷的。我握住了她的手。
我也沒顧及臺階上的雨水,坐到了徐妍的身邊,一遍遍拍着她的背,才終于穩定了她的情緒,把她送回了音樂學院,讓她舍友好好陪着她。
然而再回我自己宿舍的路上,我卻心裏混沌一片。
死。
我見證了很多死亡,但從來沒把死這個字和江一原聯系在一起。他還這麽年輕,除了這樣一場複發的哮喘,他身體健康,家世良好,他應該有更廣闊的人生。命運對他來說剛剛開始。
我沒法接受他會死,就這麽年輕的死掉。
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和沖動,我往宿舍走翻出了我的泳鏡泳衣,換上泳衣後套上外套,然後轉身去了醫院,我配了所有适用的哮喘急救噴霧,再去超市買了個防水的袋子,把藥水一咕嚕裝進去,又去體育用品超市買了個救生衣。
然後我徑直打車到了湖心島所在的那片郊區。
雨還在下,但已經不是之前那樣的暴雨,我打了傘,站在湖邊看着湖心被沖垮的橋,湖水因為漲潮非常湍急,此時湖面上連橋的木板都早就沖走了,倒是顯得幹幹淨淨一片。我目測了一下陸地到湖心島的距離,覺得并不十分遙遠。
我掏出手機用江一原沒拖黑的那個匿名號給他打電話,事情緊急,大不了只能再被拖黑一個號碼。
意外的,接電話的不是江一原。
“喂?請問你是?抱歉現在江一原沒法接電話。”接電話的人聲音很疲憊,也很熟悉,他繼續道,“如果你有什麽要緊事,他身體好了我會轉告。”
“周雅文?”
電話那頭的人愣了愣:“是的,你是誰?”
“你們還在湖心島吧?江一原的情況怎麽樣?還能堅持會兒嗎?我馬上送哮喘的急救噴霧過來,你們再撐會兒。你到湖心島被沖垮的那個橋頭等我。”我頓了頓,“我是陶芊。”
從周雅文那得知江一原目前情況并不好之後,我不等他的後續反應就挂了電話,把手機也塞進了防水袋。然後我脫下了外套,換上了救生衣,把裝滿藥品的防水袋系在了腰上,打了個死結。我把我脫下來的外套等雜物裝在了另外個塑料袋裏,藏到了灌木叢裏。
然後看着湖水,我深吸了一口氣,活動了活動手腕和腳踝,簡單做了準備運動,就走進了水裏,等水深到我胸口的時候,我戴上泳鏡,朝着湖心島游去。
湖水比我想象的更冷,水裏也比我想象的更黑更深更可怖,水流也比我想象的更湍急,我必須十分用力,必須十分全神貫注,必須咬緊牙關,拼命蹬腿,才能不被水流帶偏離方向。而因為水流和風引發的波浪,每次出水探頭換氣時候我必須十分小心才不會被倒灌水,第一次我沒料到這樣的浪頭,因此第一次探頭就被一大個打過來的水花嗆得差點喘不過氣來。我擡起頭,努力地呼吸着,感覺像要擠空了我胸腔裏和肺部的最後一口空氣,好在這時風浪稍微平靜了點,終于讓我緩了過來。
湖底也是純粹的漆黑。我很害怕。
下水之前我并沒有想那麽多,憑借的不過是一腔孤勇,還有最原始的初衷——我不想江一原死掉。我能游泳,我的水性很好,我想要救他,用我有限的能力去彌補給他造成的困擾和麻煩,就像不斷給他打水一樣,我的心裏一直是愧疚而充滿罪惡感的。
即便此時在冰冷的湖水裏,我仍舊能回想起江一原在超市給我的那個冷漠眼神,我在想,如果他知道我這樣追求他只是因為那麽自私的緣由,或許會更加憎惡我吧,像這樣随意的就把自己的人生強加給他人。
我鼓足了勇氣拼命游,湖水裏有細小的雜質劃過我的臉,在有沖擊力的流水中,也讓我覺得生疼生疼,我憋着一口氣,此刻行進到河中央,我反而不再害怕了,心中有的只是篤定,我要把藥送到對岸,不論是否就像是逆着命運的河流一樣艱難,我一定要做到,我一定做得到。
我咬緊牙,對岸比我想象的要遠,而游着游着,除了冷之外,我漸漸感到手腳的沉重和劃動水波時的遲緩,腦袋也開始被水花打的有些昏沉,身體的支撐力也漸漸下降,原本一直筆直朝着對岸的路線也開始歪斜。可我不能停,一旦停下,我就會被湍急的水流沖走。
“陶芊!”
對岸已經越來越近了,我再一次從水裏擡起頭來,已經能看到岸邊站着的人影,是周雅文,他正朝着我焦急地喊着我的名字。
而直到我終于腳能觸碰到湖底的淤泥,我才終于整個人從水裏掙紮着站起來,機械地往前走了兩步,此刻的我渾身覺得異常沉重,手腳跟灌了鉛一樣,好在摸了摸腰間,江一原的藥還在。
我竟然真的游了過來。
“陶芊!”周雅文的聲音異常複雜:“你怎麽游過來?!你不要命了嗎?這麽急的水!”他一把把我從水裏扶出來。
我摘了泳鏡,此刻渾身全滴着水,上岸後又被風一吹,冷的直打哆嗦,只好一邊抖着手一邊把腰間的防水袋解了下來:“這裏是江一原的急救藥。你快去送給他。”
周雅文接過防水袋,他脫下了大衣,裹在我身上,幫我緊了緊,那動作竟然難得的柔和。然後他看着我,眼神裏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神情,他第一次收起了他原本對着我一貫的那種戲谑與挪揄,而是有些異樣。
然後他頓了頓,沒有再看我的眼睛,只是幫我提了防水袋:“你跟我去我們住的地方,洗個熱水澡,趕緊換個衣服,我帶你去房間後馬上去給江一原用噴劑。”
我拉住他的袖子:“別讓江一原知道。”
“什麽?”周雅文有些意外。
“你答應我,用你未來人生的幸福發誓,這所有一切,你都不會告訴江一原,不會告訴任何人,不然你就不能和你喜歡的人在一起。”我盯着周雅文的眼睛,“你發誓,藥是怎麽送來的,是誰送來的,你一個字也不能說,之前我給你打電話的通話記錄,你也要娶删掉,這件事只能有我們兩個知道。江一原絕對不能知道。”
周雅文也盯着我,然後他深吸了一口氣:“好,我發誓,我不說。”
我這才放下心來,跟着他一起到了他們住的島民家裏。那房子确實相當簡陋,只是一層的小瓦房,房子裏有兩間房間,其中一間是島民自己住的,另外一間是周雅文借宿的。房間裏沒有瓷磚沒有牆紙,只有空蕩蕩的水泥天花板,周雅文把我讓進屬于他的那個小房間。
“這是我住的房間,你要不先在這裏?房間那就有淋浴的,不過比較簡陋。”他站在這種破舊的房子裏,似乎也有些局促,然後他轉身從床上拿了一套襯衫和褲子丢給我,“這是我的衣服,洗幹淨的,你待會洗澡好後換上就行。”
他又指了指我身後的窗戶:“江一原就住在隔壁那個房子裏,我現在馬上就去給他用藥,你先洗個澡休息休息吧。”
說完他拿着防水袋就離開了。我從窗口朝外看,不多時,就看到周雅文的身影,他正朝着隔壁的房子走去,然後我看着他提着袋子走進了那個房子。
我終于松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終于松懈下來,随之而來是快要淹沒我的疲憊和脫力,我抹了一把頭發上往下挂的水珠,才拿着周雅文的衣服走進了浴室。
說是浴室也已經美化了這個小隔間,這個淋浴間非常狹小,邊上就是一個茅坑式的廁所,好在沒什麽異味。
熱水從簡易的龍頭裏沖到我身上的時候,我覺得由衷的幸福,有一種重新活過來的感覺,冰冷麻木的手腳也終于似乎解凍了。
等我洗完出來,周雅文還沒回來,我坐在窗邊擦頭發,又等了半個小時,直等到島上的暮色暗沉,終于遮蓋了所有亮光。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我寫的時候,覺得周雅文也很不錯呀…………雅文雅文……這名字也不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