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莫濤走後,就剩下了我和周雅文。

他朝着我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你是我女朋友?”

“你不顧我家裏的壓力也要和我在一起?”

“你和我打得火熱?”

他每說一句話,就朝着我走近一步:“真沒看出來,你信口開河的本事真是太厲害了,幾句話就毀了我清譽,還包莫濤追上文娛委員呢,你這都敢打包票?”

我退後一步,咳了咳:“反正你女朋友換的據說挺勤快的……多我一個名義上的不多……至于指導莫濤追女生麽,你看我這不是有豐富的實戰經驗嗎?大家經驗和教訓共享下……”

周雅文撇了撇嘴:“你的實戰經驗有過成功案例嗎?你就追一個江一原還追成這樣?幸好莫濤不知道你就是陶芊。”他滿臉不屑,“不過你也夠拼的,為了博同情都說自己單親了。”

“我沒騙你,我爸确實已經去世好幾年了,我确實是單親。”我低了頭,然後朝周雅文笑笑,“我也希望這一句我是騙人的,不是真話。”

周雅文有些尴尬:“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爸爸的事。”

我甩了甩手,表示不在意:“你趕緊去看江一原吧,記得回來彙報下情況,我可好久沒見我的江一原了,都想他了。”

周雅文朝我做了個快要吐的表情:“還你的江一原呢,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真不知道江一原這日子都怎麽過來的。”

他嘴上沒饒我,但倒确實收拾好就跑隔壁屋去了。過了不久倒是發了個短信給我。

“江一原安好,你放心,醫療隊下午就來接他走。”

那個下午醫療隊果然就來了,隔壁頓時鬧哄哄的,我一來不敢再在窗口看着了,二來也感覺有些頭昏和昏沉。因此便又趴着睡了會兒,直到一切安靜,直到周雅文再次出現。

“走吧,其他人都走了,還有一個小船,我跟你一起走。”

今天雨已經停了,天放晴了,我的心情也不錯,一路哼着歌,周雅文倒是像有什麽心事,他默然不語,有時候盯着我看看,有時候盯着湖面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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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的好心情在船靠岸後就沒有了,我原來放在塑料袋裏的大衣和雜物都沒了!

“這個社會太令人心寒了!我就游泳過來救個人,結果還偷我東西!現在連我大衣也偷了!叫我怎麽回去!蒼天啊!”

我身上此刻還穿着周雅文的大外套。

周雅文看了我一眼,皺了皺眉頭:“行了行了,別嚎了,我給你買,你去那邊那個亭子裏坐着等着吧。”

我看着周雅文轉身的背影,倒覺得他還挺仗義,等他買完回來把那些牌子死貴死貴的大衣圍巾裙子丢我手裏的時候,我就覺得他更光輝了。

“你買這麽貴的給我不用我還錢吧?”

周雅文白了我一眼:“不用,你快換好了衣服我送你回學校。”

我已經占了他的便宜,哪裏還敢勞煩他,只一個勁地擺手:“不用了不用了,你別送我了,我不回學校,我得回趟家,學校那邊我也讓我朋友請假了。”

周雅文最終還是拗不過我,他從錢包裏抽出好幾張毛爺爺:“也行,那我也不堅持送你了,你拿着打車回家吧。路上當心點。我去醫院看看江一原。”

其實從昨晚開始我就有些頭暈眼花的,覺得喘不過氣來,胸悶的很,周雅文一離開,我随便換了件衣服,就往家裏趕了。

卻是沒料到,這一回家就躺倒了。大約是被寒冷的湖水給泡壞了,當晚我就發起燒來。迷迷糊糊間,手機亮了一下。

“江一原已經沒事了。”

是周雅文的短信。

我看了一眼,心裏松了一口氣,卻連回複的力氣都沒有了,頭像是要裂開一樣疼,手腳像是要燃燒起來一樣滾燙。

明明只蓋着薄薄的被褥,我卻覺得有千斤重,胸口的像是壓着巨石,我張大了嘴,想要呼吸更多的空氣,卻仍舊是徒勞,在半昏半沉裏,我的手腳開始痙攣,我的身體開始覺得有一股力在往下沉,像是要把我拉進黑暗的深淵一樣,我開始覺察到恐懼。

在這突然的一瞬間,我有一種可怕的預感,我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媽媽!”幾乎是耗盡了所有的力氣,我開始呼救,“媽媽救我!”

可是這時候我媽正在廚房忙活,那抽油煙機的聲音掩蓋住了一切,她什麽也沒聽到。我開始摸索着把手往床頭櫃伸去,求生的念頭戰勝了一切,我竭盡所能推倒了床頭櫃上那個花瓶。

碎裂的聲音刺耳。我終于聽到樓下我媽的叫喊。

“怎麽了陶陶?”

然後我聽到有人往樓上走的聲音。

我昏迷過去前最後的場景是我媽焦急而恐懼的臉,然後我的意識沉入了黑暗。

再醒來已經是四天後了,第一感覺是冷,然後才發現自己手上正在輸液,鼻子裏也插了跟管子。

我擡頭看了看,一如既往雪白的牆壁和醫院難聞的消毒水味兒。床的左側擺了一臺心電監護儀,上面有規律而穩定地跳動着曲線。

我動了動腿,才發現腿邊正睡了個人,在我的動作下,她嘴裏輕聲嘟囔了下,然後她像是轉醒一樣,慢慢擡起頭,揉了揉眼睛,她黑色的長發也從病床上滑落。

“陶陶!”當她看清我正盯着她後,幾乎是一瞬間就睜大了眼睛,聲音裏是難以掩蓋的驚喜和激動,“太好了太好了!陶陶你終于醒了!”

曉丹姐姐幾乎有點克制不住想給我個擁抱,但看着我的狀況,她又收住了手,幫我掖了掖被角。

我揉了揉額頭,還是有些生疼:“曉丹姐姐,你怎麽在這裏陪護?你應該好好休息。”

曉丹的眼圈有些泛紅:“你放心,我沒給你陪夜,陪夜的是阿姨,她這幾天也有些疲勞,陳醫生也說你的情況已經脫離危險了,所以我們都剛把她給勸回去休息呢,我也是早上才來你病房的。”

曉丹姐姐一邊說着一邊轉身把百葉窗拉了開來:“今天天氣不錯。給你點陽光讓你光合作用。”

剎那間,窗外的陽光就照射了進來。

然後曉丹姐姐朝着我笑了下:“陶陶你等下,我去叫陳醫生進來。”

我點了點頭。

一瞬間接觸到陽光,我眯了眯眼,身體卻覺得仍舊疲乏和無力,這一切讓我恍惚間覺得回到了從前,像過去一直經歷過的那樣,這樣昏迷後陡然在醫院清醒。

其他人或許都會害怕,可我不,因為着一些對我來說并不陌生。

我很清楚,我只是又發病了,像以往每一次一樣。

在我思緒快來亂飛的時候,陳醫生進來了,他其實只有四十多歲,是心內科的主任,但是有點嚴肅過頭,每次見他不是在訓我,就是在準備訓我。

果然,他進來以後睥睨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我。

“說吧,之前去幹什麽了,本來情況一直挺穩定的,怎麽突然這麽嚴重的發病了?送進來的時候你已經進氣比出氣還少了。”

陳醫生的眼神一直很犀利,權衡之下我還是開了口。

“我去游泳了。”

陳醫生果然不信:“小陶,你知道你剛從鬼門關上來回了一趟嗎?”他果然開啓了訓話模式,“心髒病患者偶爾是可以游個泳的,畢竟适度的游泳運動确實是健康休閑的,适度堅持也對心血管系統有益處,能讓心髒體積運動性增大,心血管系統效率提高。但是,小陶,你去游泳絕對不是只游了适度的泳吧?你這樣的病症,過度運動過度游泳,對心髒負荷大,而長時間高強度游泳時人體需氧量較大,血液要充分達到人體的需氧部位,需要心髒更強有力的收縮以及更多次數的跳動,你這樣的病症可能導致心髒不堪重負,只會血液供應不上,甚至可能出現冠狀動脈缺血、血管痙攣,嚴重會導致心梗、猝死。”

陳醫生看了我一眼:“我以前讓你背下的東西還記得嗎?”

我無奈地看了一眼曉丹姐姐,她雖然眼圈還紅着,但一邊抹淚,一邊嘴角也揚了起來,每次陳醫生叫我們倆背什麽七個忌八個注意九個養生規律的時候,她都會忍不住想笑。

我只好舉手投降:“記得記得!忌減肥忌節食忌暴飲暴食忌晨跑忌飲酒忌抽煙忌過度運動,哦哦,還有避免去擁擠人流量多的公共場所,以免感染病毒,引發上呼吸道感染後導致心髒病症并發或急性加重。”

陳醫生又絮絮叨叨教訓了我一會兒,才因為其他病房有事離開了。

病房裏只剩下曉丹姐姐和我,她溫柔而憐惜地看着我。

“陶陶,雖然不知道你到底怎麽突然就發病了,但以後不要這樣了,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別到了我這一步再後悔。”她摸了摸我的頭,“如果有後悔藥,我過去一定不會為了考高一分就那麽頻繁的熬夜,為了逞強就不顧身體。我原來一直以為人不能服輸,人定勝天,所以即便知道自己的病,我還是很拼命,覺得我的努力會戰勝命運,我可以通過努力得到想要的生活,可直到我嚴重發病到必須遠離正常的生活,我才知道,人或許應該更加順其自然,更加順應天命,我們的心上天生比別人多一點缺口,我們不應該勉強這樣的身體去做那些做不到的事,也不應該苛責它。沒有健康的身體,我光有一張重點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又有什麽意義呢。”

曉丹姐姐的聲音是感慨而帶了悲傷的。

我垂下了眼睛,有些茫然。

有時候我以為自己僞裝的很好,僞裝到差點連自己都忘記了,我也曾經在季菲菲住過的病房裏住過。我并不是只有小時候才身體不好,我熟悉心內科的一切,我認識曉丹和陳醫生的契機,只是因為我也有心髒畸形而已。

少見的心髒中隔缺損,而因為還伴有并發畸形,無法在少時接受心髒縫合手術,因而一旦心髒缺損的破洞被感染,便可能罹患心內膜炎,嚴重将心竭,迎來的便是死亡。

而從所有的同類病例臨床來看,多數我這樣的患者,都沒有能活過30歲,并且多數在25歲後嚴重發病。

我到現在都記得第一次并不那麽嚴重的發病之後陳醫生對我說的這番話,那時候我才19歲,才剛剛進大學沒多久。

那是我第一次那麽近距離的面對死亡這兩個字。

我一直知道自己有些心髒方面的問題,但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我會可能根本活不過30歲。

我也曾經期待過奇跡和醫學,然而來來往往醫院的這些年月裏,我看着那些同樣患病,曾經鮮活的生命就那樣一個個離開了,他們的臉上曾經也都像我一樣,憧憬過未來憧憬過奇跡和生命,然而最終他們都帶着或遺憾或悲傷或不甘的表情,從這個星球上消失了,像是一盞盞被熄滅的燈。

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接受,這個世界上,其實是并沒有什麽奇跡的。

而後随之而來的,便是像要把我淹沒的恐慌感。

我害怕,不僅害怕死,更害怕我的死只是宇宙和時間洪荒裏的一滴水,翻不起一點漣漪,像所有那些逝去的人們一樣,春去秋來,時光荏苒,沒有其餘人再會緬懷你。

其實有些可笑,死了以後怎樣并不是我應該考慮的事,然而一想到,等我發病死掉以後很多年,如果所有曾經與我享有過同一個生活空間,分享過片刻記憶的同學,在回憶我的時候,只能淡淡的一句,“啊,陶芊啊,有點印象,挺和善的,是我一個同學,後來聽說心髒問題去世了,蠻可憐的。”

或許比起死亡來,我更害怕的是變成人們口中雲淡風輕的某個面目模糊的同學,對我來說,那樣或許才是真的徹徹底底的死掉了,因為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我留下的東西了。

曉丹姐姐已經在我沒有意識到的時候離開了,等我從恍惚裏回神,病房裏已經只剩下了我一個人。

已經是黃昏了。

我突然有點想念江一原。他應該已經身體恢複了吧?已經沒有大礙了吧?畢竟他那麽健康,他的心髒上沒有破洞,沒有缺損。

我其實是妒忌他的,妒忌他有我所沒有的那種活力和生機,他的身體和他的心靈都一樣光鮮亮麗,生機勃勃,散發着成長的誘惑力。因此他總是走到各處都與衆不同,都讓人一眼就能注意到,他就是那種行走的矚目點。

我追求江一原,為的就是他所得到的矚目,而歸根結底,是出于自己私心的害怕,對未來的恐懼。

以前以為這一生,再多艱難險阻都是成長,可那些和我患着同樣病症的人們,他們的病床一張張的空了,我才徹底知道,我即使經歷無盡的困苦,也無法成長,因為有些人的人生是注定早夭的。

而我害怕就那樣無名的死掉,害怕變成一個面目模糊的死者,害怕沒有人記得我,害怕自己在世界上留不下一點痕跡。然而我并沒有任何資本讓大家對我念念不忘,我沒有富可敵國的家業,沒有讓人過目不忘的容貌,也沒有過人的頭腦和成績,我只是一個普通人,生在一個普通的家庭,擁有普通的智力和長相,普通的情商,普通的生活,每天是普通的際遇。

除了追求江一原,瘋狂的追求他終于讓我變得不再普通了起來,也終于讓所有人都記得我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編輯和我講有人在豆瓣惡意刷評,因為覺得作者寫的不如她的心意,寫的差,洋洋灑灑寫了一堆,罵牽牽手這本書,攻擊作者本人。在晉江這邊之前惡意滿滿的大概也是這位。(平時并沒有見到這個ID出來支持撒花過一句)

然後還表示作者在晉江删掉了你的評。但是……我想說……作者在晉江只能删掉2分評,沒有權限删掉負分和零分評,對這個文,我也從沒有删掉過任何一個評,問心無愧。

我想在牽牽手裏表達的東西懂的姑娘自然懂,不喜歡的我也并不勉強,私信也收到善意讀者的建議或者覺得哪裏可以改進的評論,我都很感激。微博也收到很多看完書姑娘的反饋,有特別喜歡覺得特別感動的,也有覺得有意見想要發表,覺得哪裏還有缺陷沒寫好的,或者覺得不喜歡這個故事的,但不管哪一種,語詞都很平和,為人都很溫和,對這些意見我也一一接受,希望以後寫文能有所進步。在此也特別感激那些看完全文以後覺得這個故事裏想表達的東西能引發共鳴的妹子。也是你們才讓我這種業餘寫作的人也能繼續堅持下去。

但是攻擊作者本身,給作者潑髒水捏造罪名這種事,真的是太沒品了。鄭重聲明下,微博和晉江還有微信,都木有删掉過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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