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拖累

寬闊大屋空寂安靜,深秋時節屋子裏寂寥清冷的很,如此大的屋子,竟只有一位小丫頭伺候,待小丫頭出去備茶,屋內只剩下兩人時,嗚嗚咽咽的哭聲漸漸響了起來。

屋內的木椅上坐着個微胖,面容普通的中年婦人,身穿淡藍布衣,樸素無華,哭也是輕細輕細的,一抽一抽的像是伶人唱腔的尾音,吊的人心煩意亂。

哭泣的婦人身邊站着個年輕男人,面容清俊,鼻梁高挺,周身帶着清寒氣息,此時收斂了不少,正是林懷瑾。

蕙娘其貌不揚,端看林懷瑾長得如此之好,果然是承其父之姿。

此時林懷瑾見母親哭天抹淚,開口勸道:“娘,您眼睛不好不要再哭了。”

蕙娘嗚咽一聲,抹了把眼淚,抽噎的說:“娘忍不住,雲旗,若是你妹妹出了什麽事,我可怎麽活啊,那天我不該讓她去趕集的,否則怎會變成這樣……”

林懷瑾拍了拍她的後背,道:“事情到了這步田地,再有諸多後悔也是于事無補,徒增煩惱罷了,您也不要太過傷心,我如今住在外面,不能時時來看您,若您病重傷了身子更不好。”

蕙娘心事重重,林懷瑾說的這些并不能解她憂愁,心口堵的發慌,哭的更傷心了。

往日在家,母親難過都是林琅小心哄着,林懷瑾并不擅長應付流淚的母親,道理說了幾遍,蕙娘仍是哀哭,無奈之下他沉默坐到她身邊,擡眼見母親鬓上染白,可見數月她心力操勞,不比他輕松多少,嘆道:“娘,殿下賜給我靈芝等補藥,我留給您,記得要吃,否則等蓁蓁過來,見您如此憔悴,她會比你更難受。”

提起林琅,蕙娘的眼淚停了會兒,她上氣不接下氣的說:“我、我問過她了,她每次都推三阻四,根本就是不想讓蓁蓁回來……”蕙娘口中的她是指常姨娘,她對常姨娘不可能不在意,心底對其是又恨又怕,可蕙娘不敢和人紅臉,說話都輕細輕細的,常姨娘見她好欺負,最近連她去問事情都懶得回了,自己女兒一星半點的消息都沒有,她真是寝食難安。

蕙娘哭喪着臉,問:“你今日來,你父親怎麽說?”

林懷瑾眸光一寒,冷聲道:“他讓我給他接一個肥差,我沒答應,跟他說我要先見到林琅再談。”

蕙娘伸手把臉上的淚水擦掉,輕嘆着勸:“怎麽說他也是你父親,你也別太犟,你是他的親生兒子,他心裏是有你的……”

林懷瑾不知道自己母親是從哪兒看出這位近二十年不顧發妻親子死活的父親身上是心裏有他的,母親心善性軟,他清楚得很,也沒做過多解釋,反而前言不搭後語的說了句:“他要我回來住。”

話音一落,蕙娘臉色陡然一變,竟然惶恐非常,瞬間大力抓住他的手,反複叮囑:“不行不行,你千萬不能回來住,答應娘,不能回來知道嗎,那人、那人心毒的狠,你爹他攔不住的。”

林懷瑾低頭看着自己母親,心中微嘆,她比父親要年輕幾歲,如今卻兩鬓發白,眼角滿布細紋,一雙眼本就花的看不清東西,此時更是哭的紅彤彤的,如此慘狀,都是因為那個抛棄了她的夫君,他突然生出一股可悲之感,為自己,也為母親,她的話前後不一,嘴裏讓他相信父親,遇事卻清楚父親不會站在他們一邊,為這麽個男人苦了大半輩子不說,現如今,晚年還要整日生活在惶恐不安當中,她的不幸,自己與妹妹的折磨颠簸都是來源于他那位無情重利的親生父親!

林懷瑾的聲音霎時冷如冰寒:“我擋回去了,常姨娘她是想拖時間,等入冬再接人就麻煩了,娘你放心,我已經托人去渝鎮了,就算他們不去,我也能把蓁蓁接回來,到時候我會選個适當的時機,讓您出府。”

聽林懷瑾說到最後,蕙娘竟然猶豫了,“你有安排就好,至于出府,兒啊,你到底是他的親生子,族譜上寫的是你的名字,這樣舍了他,娘不想日後讓人戳脊梁骨啊。”

林懷瑾态度冷又決絕:“我不在乎那些。”

“話不是這樣說,你讀了那麽多聖賢書這麽簡單的道理能不懂?子不可不孝,他雖未養你,卻是你的親生父親,就算有什麽嫌隙,總有解開的一天。”

林懷瑾不知為何母親非要自己與父親和解,在他心中,當年被趕走的那一天,他心裏就沒有什麽父親了,他不願與母親起争執,道:“娘你為蓁蓁準備些冬衣吧,總不能她來了,連件合身的衣服都沒有,如今已過了小半年,她該是長高了。”

提起林琅,蕙娘一顆心又墜入愁海,眼淚簌簌而落,哭哭啼啼的嘆着:“唉,從小到大,我就沒離開她這麽久,她還小呢,身邊連個大人都沒有,定是惶恐無依,我一想到這些就難受,雲旗啊,我真擔心,她一個人可怎麽活啊。”

*****************************************************************************京畿附近高樹密林中,“惶恐無依不知道該怎麽活”的林琅正打算将此地匪盜的山寨連鍋端了。

樹林高密,遮天蔽日,帶着一股了無人煙的滲人冷意,陰森的叢密林中隐約有一個細長身影幽幽地走來。

林琅心口狂跳的咬住下唇,直到嘗到淡淡的血腥氣,才看到一個清瘦少年走了出來,靠在她身邊的小男孩如嗷嗷待哺的稚鳥般探出腦袋,聲音中帶着喜悅興奮:“嘿。”

少年先是一驚,一雙鳳眼倏然睜大,看到大石頭下的小男孩後虛驚舒一口氣,一張嘴,聲音粗啞的如同魔音,他驚嘆道:“哇塞,小子你命太大了,我還以為你被逮回去了呢,這誰呀?”他指着林琅問。

少年只身一人,粗布單衣,略顯髒亂,與之前的歹人迥然不同,而且顯然他與小男孩認識,林琅緊張吊起的心放了回去。

三人縮在大石頭下,經過一番稍微混亂的交談,林琅知道少年比她大上幾歲,名叫王丫,是家裏怕養不活他故意起的女名,他極為反感自己的名字,後因到變聲期聲音變得粗啞如公鴨叫,大家都叫他王鴨子,顯然在少年心中,這個外號比本名強,到底強在哪裏林琅是琢磨不透。

王鴨子是一家大戶的下人,主子出游拜訪友人,半路被山寨匪盜劫了,一同關在山寨裏,據他說,山寨裏的匪人兵強馬壯,組織嚴密,都是些莽夫,一言不合便争鬥,其中被抓的無名少女被數夜□□,反抗的男人直接手起刀落,毫不眨眼的殺了。

他被關了足足半個月,才瞄準時機趁人不注意悄悄逃了出來,中途路過關在小籠裏的小男孩,一時心軟便帶他一起跑了,王鴨子是窮人家的孩子,從小在山林中玩耍慣了,雖不熟悉此地,可也不耽誤他跑的飛快,奈何山寨裏的匪盜們很快發現他們的蹤跡,逃跑中他與小男孩跑散,本以為是兇多吉少了,沒料到在山裏轉了一圈還能重遇,對方身邊還多了個美貌的小姑娘,簡直堪稱奇遇。

王鴨子啧啧嘴巴,用公鴨嗓連嘆道:“我要是能順利回京,就去找個說書先生,或許能賣個話本子換錢咧。”

林琅皺眉問道:“你要自己回去?不管你主子了?”

王鴨子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乜了她一眼,“木丫頭,我家少爺富貴着呢,到時候家裏把錢送過去,人原原本本的回來,啥事都不能有,山寨裏那些人現在好吃好喝供着他們呢,也就是對我們這些下人跟喂狗似得,是吧,饽饽。”他喊小男孩。

誰料小男孩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沒吭聲。

王鴨子沒能得到意料中的支持,表情有點讪讪。

被喊做“饽饽”的小男孩實則名為博之,王鴨子自己叫了個诨名,也愛給別人起綽號,林琅變成木丫頭,博之成了饽饽,就地取材張口就來,這本事也夠奇葩。

************************************************************************天色漸晚,暮色四合,秋末夜風寒冷刺骨,小風如同長了眼睛專往衣縫裏鑽,又一陣冷風襲來,王鴨子龇牙咧嘴地嘶了一聲,見林琅長眉輕蹙,纖細嬌小的身子縮成一團,開口說道:“眼看天要黑了,咱先湊合一夜,在山裏可不能走夜路,等到明日一早,咱們一同找路回京,哎,木丫頭你說呢,怎麽樣?”

林琅垂下纖長眼睫,如瀑的黑發擋住她半邊白嫩的臉面,使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半晌,她悶悶的聲音響起:“我不能走。”

王鴨子以為自己聽錯了,道:“啥?”

“我的親人可能被抓到山寨裏了,我要找他們。”

林琅擡起頭,少女一對長眉下的雙眼明亮靈動,她皮膚嬌嫩,下巴尖尖,是十足的小美人模樣,只是此時她眼睛全然睜開,黑瞳又大又深,黑影森林中,多了幾分森然冷絕的意味,一股寒意油然而生,看的人心裏直突突。

熟悉林琅的人多半知道,她的倔性又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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