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然而, 也僅此而已了。”蕭慕延淡淡道。
剛平息怒火的王泰蹭地一下又燒着了, 可他不想在一個小輩面前失态, 忍着怒意道:“何以見得?”
蕭慕延以一股神棍的氣質, 高深莫測道:“王大人啊, 難道你還沒發現自己已經大禍臨頭了嗎?”
柳淑淑只覺得眼前這幅場景有點眼熟, 在她那個年代的史書中,尤其是記載着春秋戰國的那段歷史裏,謀士們都很喜歡用着各種危言聳聽的語言去獲取君主的信任,如果君主猶豫片刻,謀士們還能直接拿出刀來, 啪的一下拍在桌子上,對着老板吼道:“你到底聽不聽老子的!”他們比後世裏半架空皇權的明朝內閣還要牛叉, 明朝的文人們好歹是自己撞柱子去威脅君主, 春秋時期的謀士是押着君主去撞柱子……
柳淑淑瞥了一眼蕭慕延,嗯……他身上的佩刀沒有解下來。現在柳淑淑已經可以判斷, 蕭慕延絕對是屬于押着君主撞柱子那類謀士。
王泰還沒有意識到危機。他依舊是按照官場裏的那一套, 沒有說話,而是仔仔細細的打量着眼前這個年輕人。
“難道王大人以為賽罕這次離去後, 就不會在來攻打東望?”蕭慕延又問道。
王泰哼了聲, 他已經看穿這年輕人的把戲。無非是先危言聳聽一番, 然後毛遂自薦想在東望或者在他王泰這裏謀取些好處罷了。啧, 還是太閱歷太少, 太過膚淺了啊。他王泰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 豈能就被三言兩語吓到。也是該給這個年輕人一個教訓了!
王泰捋了捋胡須, 慢悠悠的品了一口茶,頗有一股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的大将之态。
“本官活了這麽大的年紀,到頭來竟然讓一個小輩擔心了,真是慚愧啊!”王泰寬和笑道,“整個甘州,唯有東望與靖平完好無缺,而東望,本官可以毫不謙虛的說,比靖平更加富庶,哪怕是現在我東望城內的士卒們在衣食上都比靖平要更好。柳小兄弟以為我們是怎麽做到的?一味的對賽罕示弱?一味的投降就能做到嗎?”
見蕭慕延不說話了,王泰躊躇志滿,又品了一口茶,得意道:“本官也知道柳小兄弟到底在盤算什麽。黃文瀚的确是投敵了,可那又如何呢?如今東望城內早已軍心穩定,幾位副将各司其職足以将東望守的一只蒼蠅都飛不進來。內有本官居中調度,外有薛将軍這一強援,除非賽罕要抽調整個甘州的兵力來攻打東望,呵,不然,他是攻不下的!”
“當然,柳兄弟肯定還要說,趙王大人肯定會派遣新的守将來,到時候定會與本官産生權利糾葛。這一點柳兄大可放心,哪怕我網上派了十個八個的守将來,本官都能與之好好相處。本官乃文官,守将乃武官,我們本就沒有多大的矛盾。若王上能派一位有威望的守将了,本官求之不得啊!”
“沒想到他還真挺有頭腦的。”柳淑淑嘆道。
王泰說完,将茶杯放下,好整以暇地等着蕭慕延,他倒是想看看,這年輕人還能說出什麽驚人之語!
蕭慕延卻只問了一個問題:“王大人帶過兵嗎?”
“不曾。”王泰道,“東望城內各司其職,本官何必越俎代庖,引起不必要的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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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慕延又道:“王大人可見過那幾位副将是如何帶兵的?”
王泰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厲聲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想要離間本官與同僚嗎?”
“那我是不是可以推斷,王大人剛才所說的關于東望副将的部分全都是紙上談兵?”
“這……”
王泰一驚!腦中頓時思緒萬千,可偏偏一時間理不出任何頭緒。
“我說過,我很欣賞王大人。”蕭慕延笑道,“王大人是三年前剛來的東望吧。”
“對啊。”王泰脫口而出,又猛地愣住,“你怎麽知道?”
蕭慕延沒有解答的意思,繼續着自己的話題:“你是以糧官的身份來的。”
王泰點頭:“對啊!”
“王大人因擔心軍中糧草不足,特地清點了東望的士卒們的人數,而且還去信給了靖平,可以提供五千石糧草給靖平。”
“對……啊……”王泰心虛起來,不由握緊了手,這些事情眼前這個年輕人是怎麽知道的。
“當時黃文瀚一直叫嚣着糧草不足,要求王大人再給兩萬石給他。可王大人借口城內糧食不多,不能一次全部發完,只發了一萬石的糧草,可王大人卻暗中留給靖平留了五千石,這件事,不僅黃文瀚不知,連東望的各個副将都不知道。如果讓他們知道王大人你竟然給其他城池留糧草,不優先給東望的士卒,恐怕當時就已經把王大人給生吞了。”
“所以你是怎麽知道的!”王泰驚疑不定,他已顧不得許多,趕緊起身将門窗又檢查了一遍,生怕有人聽到他與蕭慕延此刻的對話。
“當時王大人就對黃文瀚産生了懷疑了吧。”蕭慕延道,“可你不能明說,甚至不能上書給趙王,因為你清楚趙王是不會管的,趙王是個軟性子,只想着好聚好散。可你要是提了,你就是整個東望的叛徒,黃文瀚第一個就會殺了你!你不知道要怎麽辦,東望一旦攻破,黃文瀚肯定沒事,但你王泰就不确定能不能在賽罕那邊讨個官職了。與其相信賽罕人,還不如信自己人,當時你是這麽想的吧。離東望最近的自己人,也是王大人認為最可靠的自己人,只有靖平。當時魯王派出大兵剛奪回靖平,你便知道,你可以向靖平求援,而這五千石的糧食,就是你送給靖平魯王兵最好的禮物與誠意。”
“王大人,你一直認為東望對你最大的威脅者是黃文瀚,現在他已經投敵了,所以王大人你可以高枕無憂了。”蕭慕延笑了笑,“大錯特錯,你最大的威脅是那些兵!東望城裏的兵,可是都是聽他們将軍的!正如王大人所言,你是文官,你管不到軍隊裏去,所以你需要依仗那些副将們,而你最大制約他們的手段也不過是控制糧饷罷了。可副将們根本就不需要來跟你要糧饷,只需要策動一場營-嘯,以下克上,你王大人的糧饷是給還是不給呢?!”
此時的王泰已沒了剛才的從容。他是文官,自古文官對武将還有最底層的那些兵們都有着天然的輕視,王泰只會将趙王新派來的守城大将當做對手,小心與之周旋。現在城內的那些副将,連給他提鞋的資格都沒有,又何必放在心上,他從來就沒考慮過這些人會對自己構成威脅。
“你到底想說什麽?”王泰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還有你到底是誰?!你怎麽會知道的這麽多?!”
“王大人你那五十萬兩的銀子花的不虧。”蕭慕延很爽快的将薛景之推出來背鍋,“除了薛将軍,還有誰知道王大人與靖平之間的舊事呢。”
“薛将軍可是有什麽話要對我說?”王泰趕緊問道。
蕭慕延點點頭:“當然,這可都是薛将軍的肺腑之言。”說着,蕭慕延不由壓低了聲音,一臉慎重道,“薛将軍說他可以派一隊騎兵來東望,以做王大大的親兵。無論東望出現任何問題,這隊騎兵都能保全王大人的安全,必要時,還能将王大人送到靖平。”
“當真?!”王泰着實沒想到還有這種好事,巨大的喜悅頓時沖散了剛才心頭的陰霾。可轉而一想,王泰不放心道:“可薛将軍為何要這樣做?!”
蕭慕延道:“王大人還真是貴人多忘事啊。今天早上薛将軍不是親口對王大人說過嗎,靖平與東望是兄弟!而這句話其實是,只有王大人在的東望才與靖平是兄弟。”
王泰垂眸,似乎在思考着什麽。
蕭慕延也不催他,說了這麽久,他也有些口喝了,此刻茶水溫度正好,端起品了一口——茶香悠遠,好茶!
“只是保證我的安全嗎?”王泰似下定了什麽決心般,看向蕭慕延的目光中少了輕視,多了幾分信任。
“當然,還可以幫助王大人更快的掌握一些兵法上的道理。”蕭慕延說的很有技巧,“畢竟薛将軍派來的,都是越騎兵。”
“越騎……”王泰自然知道這兩個字意味着什麽。越騎兵,是賽罕的噩夢,可也是他們北地官兵中的驕傲!相傳每一個越騎兵都熟知軍中各種陣法,能夠勝任斥候,先鋒,主力種種軍中職位。有了這麽一隊越騎親兵,他就可以能夠了解東望城內的守備到底如何,而不是僅聽副将們的泛泛而談。而且薛景之與他王泰不僅沒有任何利益沖突,甚至還是一個戰線上的,所以越騎的可靠度比東望城內魚龍混雜的軍隊派系更值得他任。
“薛将軍真的願意派越騎兵來保護本官?”王泰又問了一遍,這次的語氣與之前又有些不同,此刻他已經徹底相信了蕭慕延所言。
“薛将軍是個知恩圖報的人,當初那五千石的糧草對他而言有如雪中送炭,而且現在靖平與東望已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之勢,放眼整個東望城內,還有哪位能夠像王大人這麽有遠見呢?!能夠堅守城池而不投降!”蕭慕延頓了頓,給王泰直接打了一針強心劑,“王大人若不信,我可以充當信使,等那一隊越騎親兵來到東望後,就是最好的證明。”
“本官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但說無妨。”
“薛将軍如何要将這等機密之事與你這個才認識不到數日的人說?”
蕭慕延似乎早就在等這個問題了,微微前傾了身子,高深莫測道:“有些事公孫世家不方便出面直說,但他當願意當個中間人。”
“這是公孫公子……?”王泰正要驚呼,卻見蕭慕延做了一個噓的動作,趕緊閉了嘴。過了好一會兒,王泰才又開口,特意壓低了聲音:“是公孫公子授意的?”
蕭慕延只是笑了笑,不承認,也不否認。
不過在王泰眼裏,那就是承認了。
直到離開那個小偏廳,将剛才那場密謀一刻不落,全部看在眼裏的柳淑淑終于忍不住道:“蕭慕延,你……”
“我怎麽了?”
“你可真夠……”剩下的兩個字柳淑淑實在是找不到滿意的形容詞了,“你讓越騎兵來到東望,不就是打着徹底滲透東望的主意麽,扶植一個親靖平的傀儡。”
“你後半句說的倒是挺形象啊!”蕭慕延暗自大笑,“傀儡麽?可這一切都是王泰自己選的,他也想利用越騎的力量來鞏固自己在東望的地位,我認為這是雙贏!”
“雙贏?”柳淑淑道,“一旦王泰不聽話了,恐怕就不是這個局面了吧。”
蕭慕延漸漸收住笑意:“所以啊……他最好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