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柳闊覺得事情變麻煩了。

過年時他寫信給蕭慕延, 讓他來宣城一敘。那時蕭慕延還是名正言順的越騎将軍,手握重兵, 身居魯國高位, 又對老魯王忠心耿耿。那時告訴他王嗣下落,自然會讓王嗣更加安全。

而現在的蕭慕延……

柳闊雖不知魯國到底發生了什麽,但經過這幾天的言談和旁敲側擊, 可知他對新魯王劉昱瑾頗為不滿,劉昱瑾也撤了他越騎将軍一職。

蕭慕延可不是什麽良善之輩,更不是那種遵守刻板君臣禮教之人。他雖然被撤職了, 但越騎兵可不認那個幹巴巴的職位, 他們只認蕭慕延這個人!

遠的不說, 那薛景之還在靖平守着呢!

如今蕭慕延又領着東望的兵來宣城, 可見甘州重鎮東望八成也被他拿到手裏了。

坐擁甘州兩個重鎮, 手中至少有一萬戰兵三萬輔兵。劉昱瑾對蕭慕延沒有君之恩,蕭慕延自然也不會對劉昱瑾留多少臣之情。若讓現在他知道王嗣下落, 豈不是活活送一個完美的傀儡到他手上,正好與劉昱瑾分庭對抗嗎?

這是要将老魯王的基業活活撕裂成兩半啊!

“孤這一生殺孽太重, 皆報應在了子嗣身上。孤不怨,也不恨,若再活一次, 孤依舊會拿起刀,舉起盾将那賽罕賊人殺的片甲不留。如今孤二子三女, 長子次子皆戰死沙場, 長女次女也早早去了。唯有這一幺女活了下來。孤不希望她大富大貴, 只求她平安終老。這偌大王宮,看似如天家富貴,實則殺機四起。爾随郡主留在宮外,隐姓埋名,不問家事,不問國事,做一閑散之人即可。”

當年老魯王的話歷歷在耳。柳闊不禁陷入了沉思。

柳淑淑三歲時被抱出宮,吳嬷嬷與李女官皆随其左右。又過兩年,蕭慕延被帶入魯王王宮,他不曾見過也不曾知道魯王還有一個幺女。

又過兩年,蕭慕延去了軍營,柳闊則按照老魯王的安排見到了宮外的柳淑淑。柳闊不能忘記,當時那個小小的女孩兒驚喜的說:“你就是我哥哥?”

而那時自己是怎麽想的呢……

真是個天真的小孩子,為什麽他來帶一個小孩,真是頭疼啊。

他雖姓劉,但不被宗室承認,被迫改了姓。十五歲的半大少年也看得懂人情世故了,他知道老魯王為什麽選擇他,因為他柳闊跟眼前的這個小女孩一樣,都是不能活在宗室裏的人。皇室宗親,多麽尊貴的地位,偏偏他們兩個不能有,也不敢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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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他們一起生活了十年。他按照老魯王的吩咐,将柳淑淑藏得很好。直到去年老魯王重病不起,他與王宮的聯系徹底斷了。柳闊很是不安,他下意識裏想到了手握兵權的蕭慕延,便有了過年時的那一封信。

那時他找蕭慕延來宣城,也是打算先試探一番再來定奪。現在好了,與劉昱瑾鬧翻後的蕭慕延已經不用試探了,柳闊已堅定不會告訴他王嗣下落的心了。

蕭慕延不是老魯王。他不會像老魯王那樣一心一意為柳淑淑考慮。

蕭慕延……呵,柳闊冷笑,——他是個标準的政客。

柳淑淑落在他手裏,只會成為棋子。柳闊不禁搖頭,他那妹子這十年來活的磕磕絆絆,稍不留神就一病嗚呼,小命西去,哪裏經得起蕭慕延的那些陰謀陽謀。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蕭慕延并非登徒子,柳淑淑身邊站着吳嬷嬷與李女官,又住在寺裏,以蕭慕延的品性他不會去硬闖。

“現在只能繼續拖着了。”柳闊暗暗道,“反正他也不能在宣城久留,過不了幾日便會離開。原本也打算帶着淑淑去南邊,這次不能再耽擱了!”

回到府衙後,蕭慕延連軸轉,連覺都不睡,直接去了地牢。楊參軍已經審了一個時辰了,此刻哈欠連天,手邊的濃茶都喝了兩盞還不解乏。

“柳将軍來了啊……”楊參軍使勁揉着眼,剛要從椅子上站起,頭暈眼花,又一屁股坐了下去。

“楊大人辛苦了。”蕭慕延道,“你還是先回去躺一會兒吧,這裏換我來便是。”

從昨天夜裏一直忙到今天晌午,楊參軍也的确是熬不住了。被身邊的小卒扶起,腳步虛浮。

“那我也不與柳将軍客氣了。我去補個覺,晚上來換你便是。”

蕭慕延點點頭,随後就這着楊參軍的椅子坐下,對面的牢房裏關押着那三個禦林軍中的一人。

牢房十分陰暗,高高的牆壁上鑿有半個手掌大的洞隐約透着幾縷陽光,反而更顯陰森。

那個禦林軍垂着頭,半昏迷着。雙手被鎖鏈高高吊起,雙腳也都帶上鎖,身上一道道鞭痕,觸目驚心,但這都是皮外傷,不會致命。施刑的人手裏都有數,上峰們只想讓這人吃苦頭,但可不能讓他真死了。

至于還需要一個人站在旁邊,防着對方會不會咬舌自盡?

別逗了,這種操作在實際上是不可能成功的。舌頭上又沒有大動脈,咬出來的那點血量,不等流幹就自動凝固了……

若是非要咬舌自盡的話,那估計也是疼死了。而這個過程很漫長,漫長到蕭慕延喝口茶還能有時間去救他。

所以這位禦林軍現在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狀态。蕭慕延坐下後,這間牢房便直接由越騎兵接管了,牢頭和施刑的人都被客氣的請了出去。

一盆冷水毫不留情的潑了過去,那人打了個激靈,醒了。掙紮的擡起頭,見到眼前審訊的人換了一個,不由眼神一淩。

“你也別撐了。”蕭慕延道,“你不是禦林軍,那三個禦林軍的屍體已經在城裏找到了。說吧,你到底是誰,為什麽要僞裝成禦林軍?”

那人沉默不語。

之前楊參軍審了他一個時辰也是這樣,就算吃了幾十鞭又上了數個重刑,此人竟然依舊一言不發。

“不說話?”蕭慕延到不急,也不像楊參軍那樣急吼吼的用重刑。“那我就來猜一猜吧。”

這句話是突然用的賽罕語說的。

一般人猛地聽到熟悉的語言後都會有所反應,但那人沒反應。

“看來你聽不懂。”蕭慕延打量了那人一眼,“長得倒是壯實,平日裏不缺糧食。”

話音剛落,站在那人身邊的越騎兵猛地掰開了他的口。

“回将軍,他的牙齒整齊完好。”越騎兵肅然道。

蕭慕延笑了笑:“還是個經常能吃到細糧的人,家養的曲部吧。你的主家倒是富裕,來頭不小,至少不怕得罪禦林軍。”普通小民吃不起細糧,哪怕是太平年歲,也都是粗糧為主,這樣的糧食吃多了,牙齒自然不會好看,更不會整齊。與現代社會不同,在食物匮乏,營養不全的古代,通過一個人的外貌是真的可以推斷出他到底是來自貧民還是貴族。

“昨夜你說話的時候,我正好聽到了。”蕭慕延道,“雖然說得是官話,可依舊帶着北地口音,讓我想想,這口音偏向北方哪裏呢……”

那人依舊沉默,可眼裏早已不再平靜。

他一句話沒說,可對面那人已經推斷出他是曲部出身,主家頗有背景,而在現在的北方,經過連連戰火硝煙和朝廷大舉南遷後,不怕禦林軍的家族已不剩幾個!再加之口音的關系,那人臉色慘白,冷汗布滿了額頭,喉嚨不住哽咽,渾身發抖。

蕭慕延卻話鋒一轉,突然提起了別的事:“你猜,你的那兩個同伴是不是已經招了呢?”

“你休想離間我們!”那人冷冷開口道。

“離間?我可沒這麽做。我很佩服你們這樣的死士,這世上不怕死的人很多,可當一個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時候,誰知道他會說什麽呢?”蕭慕延道,“繼續說你的來歷吧。讓我們先從世家開始數,接着聊一聊藩王。”

那人眼中透着兇光,卻沒有絲毫震懾力,只不過是想通過這樣的舉動讓自己能繼續堅持。

在蕭慕延開始提到貴族的名字後,那人終于忍不住吼道:“有種你就殺了我啊!老子什麽都不會說,什麽都不會告訴你!”

“你本來就沒有告訴我什麽,剛才說的那些都是我自己看出來的。”蕭慕延毫不留情的摧毀對方的心理防線,“你知不知道,只要你人在這裏,哪怕一點點的蛛絲馬跡,最終都能找到你的身份。剛才我是不是忘記說了,你的口音我想起來了,有點像高源郡那附近的人。”

那人不斷拉扯着鐵鏈,似找到了希望一般,不管不顧道:“對!老子就是高源公孫氏派來的!”

“啧,現在一聽又不像了。反而有點像關州口音。”

“你——!!”

意識到自己被耍了,那人大吼大叫起來。整個地牢回蕩着他撕心裂肺的吼叫。可蕭慕延面色如常,甚至還端起了茶水喝了起來。不急不躁,仿佛這吼叫是什麽動聽的樂曲般,就那樣任憑他吼到天荒地老。

這種态度越發刺激了他。

“我不是禦林軍,我也不是公孫氏家的。你殺了我吧,我求你殺了我吧!”

蕭慕延身後的越騎兵眼神複雜望着對面——這人徹底崩潰了。

另有一隊越騎兵押着另外一個“禦林軍”過來,特地讓他看到了這這一幕,那人嘴被捂住,瞳孔被這景象刺激的不斷放大。

他們都不怕死,可的确怕生不如死。當一個人徹底崩潰還死不成的時候,那種滋味,比煉獄還要可怕。

“殺了我!求你殺了我!”

身後之人還在不斷地嘶喊,蕭慕延置之不理,将那個來“參觀”的禦林軍帶到了另一間牢房。

剛拿出他口中的破布,那人連忙道:“我說,我都說!我們去靈泉寺是奉顏府之命來取一個紫檀木匣,裏面有一方魯王私印!我說的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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