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島城一個有些老舊的小區,八號樓1102的房間裏,夏橙淩看着有些頹廢地躺在沙發裏的駱奇,一絲苦澀泛上了心頭。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還會和他在一起,明明是恨是怨,可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心一下子就軟了下來。

那個下午,她癡癡地看着他在路邊給別人畫肖像,看到旁邊對着他竊竊私語的女孩兒,她還會生氣,後來又癡癡地跟着他去了他租住的地下室。看着淩亂逼仄的房間,她的心裏像是堵了一塊兒重重的石頭。她也曾有那麽幾次想過再遇到駱奇的場景。她這麽努力地打拼,很難說有一點兒不是為了能有一天可以驕傲地面對駱奇和他那個看上去很有錢的女朋友。可這一天冷不丁地就以這樣的模樣出現在她的眼前,還是讓她感到很無措。

駱奇還和以前一樣沉默,不,他比以前更加沉默了,那個下午從夏橙淩站到他面前開始,他只是默默地看了她一眼,一句話都沒有說。可就是那一眼,夏橙淩覺得自己再次沉淪了,她相信,如果她就這麽離他而去,那麽今生今世,他就是她再也放不下解不開的結。一定是上輩子欠了他的。

之後的日子,她盡自己最大的可能幫他,幫他聯系畫室,介紹客戶,甚至是辦個人畫展,但辛苦下來,并沒有什麽效果。在夏橙淩的眼裏,駱奇是很有才華的,他的每一幅畫都有很強的表現力,但別人卻不接受,碰到有人想買了,駱奇又嫌人家給的價錢太低,用他的話來講那就是對他作品的侮辱。

“低?總比你一張張給別人畫素描賺錢吧!而且這些年,你沒有什麽收入,又欠了這麽多錢,總得活下去吧!”夏橙淩很是氣憤。

駱奇并不争辯,只是那樣無奈地看着夏橙淩,在他的眼裏,給別人畫的素描怎麽能稱得上作品呢?每次夏橙淩都敗在他的眼神下。沒錯,她也知道,他把給別人畫素描只不過當做練筆的一種方式罷了,那些他用心創作出來的畫,每一幅都傾注了他的心血,舍不得也是情有可原。舍不得就舍不得吧,也許有一天時來運轉,駱奇能夠得到認可呢?這個圈子其實和娛樂圈也差不太多,只要你有了名,大家都心甘情願拿着錢來捧着你,所以當務之急就是要好好地炒作。可是對于炒作,駱奇似乎并不擅長,他更喜歡一個人靜靜地畫畫,至于處理一些複雜的關系,他感到很茫然。于是夏橙淩只能親自揮刀上陣,她覺得自己都變成了駱奇的經紀人,不停地給他找着各種機會,傍各種畫展,參加一些公益活動。只是她自己并不是這個圈子裏的人,運作起來只能靠朋友,而且大多時候還是朋友的朋友,一場場的飯局、酒局,陪着那些手裏有錢有資源的人吃喝玩樂,因為她的藝人身份,很多有心思的人圍着她轉,她要費盡心思才不被人占了便宜去。日子過得很辛苦,但收效并不是太好。

可無論如何,日子總還得過下去。畫油畫是個很燒錢的活兒,在遇到她之前,駱奇已經欠了一屁股的賬了,夏橙淩都好奇,怎麽他這樣的個性,居然會有人借錢給他。自己這一年辛苦攢下的一點兒錢,都不夠給他還賬的!為了能賺更多的錢,她到處拉贊助,幫自己得到好一些的角色,後來還瞞着公司私下裏接活兒去外地走穴演出。有時候也覺得很辛苦,可一看到駱奇,她覺得有他在自己的身邊,一切都值了。駱奇給她畫了一幅畫,她坐在海邊的礁石上,身後的大海和天空是融在一起的灰藍,沉悶憂郁,而她一襲白衣,坐在石頭上,滿臉的笑容似乎要從畫裏面溢出來,那笑容就像陽光一樣,讓整幅畫都明亮起來。

“那片灰藍就是我,如果沒有你,我是不會活在陽光底下的,我會憂郁着慢慢死去。淩淩,你就是我的太陽啊!”他擁着她時,在她耳邊低語,微微有些暗啞的聲音,讓她覺得如果真的要死,就讓她為他而死吧,為他而死都是值得的。

如果不是駱奇媽媽的突然到來,他們這種生活一定會一直下去,夏橙淩會一直努力地賺錢,努力地為駱奇奔波,他們還計劃了一起去租房子,夏橙淩打算從公司的宿舍裏搬出來,而駱奇也準備離開這個狹小淩亂的地下室,兩個人一起生活,在這個城市裏彼此依靠,相依為命,他們相信,老天一定會有開眼的那一天,看到了他們的辛苦,給他們應該有的幸福。其實,夏橙淩覺得能把駱奇再次送到她身邊,老天就已經很眷顧她了,她很知足也很幸福。

駱奇媽媽是突然來京城的,到了京城才給駱奇打了電話,之前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在京城裏過得是怎樣的日子,每次打電話,駱奇總是告訴她自己一切安好,而她既然幫不上什麽忙,也就一廂情願地以為他一切都好了。可是親眼看到兒子這陰暗潮濕狹□□仄的地下室的小房間時,這個美麗柔弱的女人哭得很傷心,自己這麽優秀的兒子,怎麽會過這種生活。

“都怨媽媽沒有本事,如果你爸爸還活着,你一定會生活的好好的。”她抹着淚水對比她高許多的兒子說。這樣的話,從小到大駱奇不知聽過多少遍了,原來還會難過,現在連點兒漣漪都沒有了。他都沒有勸媽媽,他知道媽媽是不需要勸的,情緒上來時,總要柔弱一下,發洩一下自己的不幸,別人的勸說只會讓她覺得自己更加可憐,等她自己平複下來時,她才會又變得柔韌堅強。駱奇深深地知道母親這些年來的不易,一個人拉扯着自己長大,為了自己不受委屈,雖然有很多的追求者,也都沒有答應。她看上去像溫室裏柔弱嬌嫩的花兒,可駱奇知道,她其實并沒有看上去那麽柔弱,她更像生在水裏的蒲草,柔韌如絲,能經得起風雨。

聽說了夏橙淩的事,駱奇媽媽堅持要見那姑娘一面。

“奇奇,你打個電話,晚上我要請她吃頓飯,好好謝謝他對你的照顧。以前是你對不起人家,難得這孩子不計前嫌,還如此盡心盡力地幫你,咱們一定要好好地對她。”駱奇媽媽說。她很難想象在經受了自己兒子的背叛之後,夏橙淩居然還會回到兒子的身邊,她很感動,這樣的女孩子,現在這樣的世道可不常見。

很多年沒有見到駱奇媽媽了,夏橙淩覺得時間一定特別厚愛這個女人,要不然為什麽這麽多年過去了,歲月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任何的痕跡。難怪駱奇長得這麽好看,他媽媽的基因太好了!這頓飯吃的大家都很盡興,雖然駱奇不愛說話,駱奇媽媽卻是個很健談的女人,話雖然不多,但每一句都恰到好處。讓夏橙淩覺得很貼心,覺得自己将來有這樣的婆婆一定是件很開心的事情。這頓飯的單是夏橙淩買的,算是給駱奇媽媽接風了。只是之後,才知道,原來駱奇媽媽來京城是看病的。

駱奇媽媽的頭部長了腫瘤。在島城做過檢查了,醫生說可能是良性的,不過位置長的不算很好,要想确診必須切下來後做了病理分析才能最終确定。她很害怕,不知道該怎麽辦,想着由它去,可腫瘤已經很大了,壓迫的她經常頭疼頭暈,最近眼前還一陣陣的模糊。她怕自己就這樣死去。于是決定來京城,一則是和兒子商量商量,二來也可以再檢查一下,畢竟島城和京城的醫療手段是沒法比的。至于手術在哪裏做,她還沒有決定,想聽聽兒子的意見。她一想到要做開顱手術,心裏就慌慌的,很害怕,生怕自己萬一從手術臺上下不來,這個世界上就剩下兒子孤零零的一個人了。況且,兒子婚都還沒有結,事業也沒有安定下來,自己怎麽能放心地離開?

聽到媽媽的頭裏面居然長了腫瘤,駱奇一下子就慌了,這麽多年來,母親就像是他的支柱,每當困難來襲時,每當覺得辛苦到了絕望時,他都會想想自己的媽媽,仿佛媽媽就住在自己的心裏,只要一想起來,就會又充滿了勇氣。可沒想到,媽媽竟然會長腦瘤,他不能讓媽媽就這樣離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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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醫院永遠比人們想象中更為忙碌,看着排得長長的隊伍,不停走來走去擁堵着的人們,雖然媽媽還是一臉的平靜,但駱奇卻能看到母親眼底那深深的恐懼。讓他覺得天都塌下來了。醫院裏的走廊就像迷宮一樣根本就找不到方向,他手足無措,一陣陣地眼暈。好在還有橙淩,她不停地打着電話,找關系,陪着他們母子前前後後地跑。終于各項檢查都做完了,檢查的結果也是偏向良性,但和島城的醫生一樣建議手術,取出腫瘤後活檢。而且醫生建議最好早一些手術,手術越早危險性就越小。

可是要在哪裏手術呢?留在京城,還是回島城?京城的醫療技術肯定是最好的,但需要排隊等候,等專家要排隊到大半年之後了,誰知道這麽長的時間中會不會有什麽變故。而且這種手術的花費是很大的,再加上後期的治療啊複查啊,還有營養費什麽的,那是很大的一筆花銷。雖然駱奇嘴上對媽媽說不要考慮錢的問題,但這個問題卻□□裸地擺在他們面前讓他們不得不正視。駱奇的媽媽決定回島城。

“我們還是回去吧,”她細聲細語地對駱奇說,“我們那裏的醫療條件也差不了多少,而且在家裏什麽都方便。我也安心。只是……”她停了一會兒,猶豫了好半天才說:“奇奇啊,媽媽沒有多少錢了,雖然咱們那裏便宜,可光這手術費就十來萬,再加上其他雜七雜八的費用,這麽一大筆錢,咱們哪拿的出來啊?要不,要不還是等等再說吧,反正一時半會兒的我也沒什麽事。”

“等等?”駱奇焦慮地說:“你沒聽醫生說嘛,你這手術是越早越好。現在就已經壓迫了視神經了,如果不盡快地把它取出來,随時都會有危險的。媽!我都說過了,錢的問題你別考慮,由我來想辦法,你只要好好休息,醫生不是說了嗎,你把身體養好了,對手術有好處,将來也好恢複。好了,別擔心了,”他哄着媽媽說:“你看你兒子都這麽大了,已經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放心吧,我會把一切都搞定的!”

從媽媽住的小旅館離開,在回地下室的路上,駱奇第一次痛恨自己的無能!看着一輛輛從眼前疾馳而過的豪車,他心裏怨恨的不行:為什麽別的人可以香車豪宅,而自己這麽努力卻連最基本的生活保障都沒有!現在母親還病了,粗粗算下來,沒個二、三十萬,怕是過不去。這對于他來講就是天文數字啊!雖然在媽媽面前拍了胸脯,一副可以擔當的樣子,但他自己明白那不過是安慰母親罷了。自己外面的賬還都沒有還清,再加上這麽多錢,就算賣了自己,有人會掏嗎?也許有吧,他想到了夏橙淩。轉而又想到了沫沫,那個像妖精一樣的女孩兒,當初就是為了她才離開夏橙淩的。其實憑心而論,沫沫沒有橙淩長得漂亮,但她性感,性感得根本就不像是一個她那樣大的女孩兒,還有她那把聲音,□□時響在他耳邊的□□,讓他恨不能為她去死!原來欲望可以讓一個人淪陷的如此之深,她拖着他到泥淖的深處,他就跟她到泥淖的深處;她拖着他到地獄的深處,他就跟着她到地獄的深處,哪怕被溺死、被烈焰焚身他都在所不惜!只是,她還是離開了。駱奇心下一片冰涼。沫沫媽媽冷冷的聲音還在他的耳邊響着:“不過就是個小白臉,可這臉長得再好看又有什麽用呢?是能長出吃的來,還是能長出人民幣來?不過是為了沫沫的錢罷了,像你這樣的人,怎麽可能邁進我家的大門?”當時沫沫并沒有出現,駱奇一廂情願的以為,這只是沫沫媽媽的棒打鴛鴦,直到有一天,他在公園裏寫生,親眼看到沫沫和另一個帥哥在旁若無人的親熱時,他才意識到沫沫已經不是他的了。可他還是愚蠢地走過去了。

“這就是你曾經撲過的那個沒錢的小白臉?”那個男孩兒一臉挑剔鄙視的樣子看着駱奇,“長得也不怎麽樣嗎!”說着還抻了抻自己一身的名牌,“不就是一個畫畫的,這年頭,搞藝術的大多數都吃不上飯。得,今兒我高興,看看你畫的有什麽?如果還看的過去,我就買了,就當日行一善,救濟窮人!”說完很得瑟地走到駱奇寫生的地方,漫不經心地翻了一下駱奇放在地上的幾幅畫,啧啧地說道:“這年頭,什麽阿貓阿狗的只要會畫兩筆就都敢自稱是畫家了,沫沫,我看這還沒有你畫的好,看來咱家那個廣告公司以後就得是你的了!”

“什麽廣告公司啊,我可不稀罕!”沫沫看了駱奇一眼,一邊搭着話一邊走過去:“我們自己家的事兒都還忙不過來呢,哪有功夫管你家的閑事?”

“什麽你家我家的,咱倆結了婚,還不都是一家的!”說着他笑嘻嘻地一把将沫沫摟在懷裏,當着駱奇的面,兩個人又親熱起來。

駱奇很難堪,覺得比讓人打了一耳光都難受,在他的感覺裏,生活就是生活,可以沒有金錢,但卻不可以沒有了愛,沒有激情,否則還怎麽能創作出充滿了靈感的作品呢?在他看來,不管是和夏橙淩還是和沫沫,是因為愛才在一起,不愛才會散了,怎麽自己就成了別人口中的小白臉,駱奇覺得這就是對自己的侮辱。他有心想扯開黏在一起的兩個人和他們分辯一番,但突然一下子就意興闌珊了,沫沫把給他的愛和激情已經給了別人,自己還要分辯些什麽呢?他收拾了好畫夾,離開了公園,離開了山城,游蕩了許多地方,最後來到京城。好在還有幾個不錯的同學幫襯着,東借西借,日子一直過得很拮據,可又怎麽樣呢,做着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可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靜靜地畫畫。天下還有比這更幸福的事情嗎?

只是老天為什麽要和自己開這麽大的玩笑?這個世界上有錢人多了,為什麽不去找他們?二十多萬啊!駱奇使勁地搖了搖腦袋,似乎要把以前的事情統統搖出去。他思索了半天,還是掏出手機來撥通了夏橙淩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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