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大肥章

早晨的縣城顯然比江一留上次來時更熱鬧些。

不少工人都趕着去工廠上班, 匆匆忙忙地疾步行走,生怕遲到。有自行車的就悠閑了些, 在周圍行人的豔羨下, 時不時地按着自行車上的鈴铛。丁零當啷的, 從巷頭傳到巷尾, 也沒人嫌鬧。

顧夏實将自行車停到了國營飯店的邊上,解下拴在車把手上的鏈條, 将後車輪和一旁的柱子拴在一塊,小心的把鑰匙藏到胸前的兜裏。

坐在車後座的江一留沒等他抱,自個兒跳了下來,把顧夏實唬了一跳。

“還真當自己是小夥子, 要是摔破點皮,你奶非要我的命不可, 看你以後還怎麽跟我一塊出來。”顧夏實摸了一把小外甥的腦袋, 板着臉, 裝出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

沒等江一留被吓着, 他自己先被自己逗笑了。

“走, 舅舅今天帶你吃點好吃的。”顧夏實撸了一把小外甥的呆毛,牽過他的手就往飯店走去。

縣城的國營不大,一間空曠的屋子裏擺着五張桌子,櫃臺處做着一個胖胖的中年婦女,自顧自地磕着瓜子兒,聽到兩人進來的響聲,連眼皮都沒眨一下。

“這位大姐, 這裏有沒有素面啊。”在他們之前進來的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子,衣衫整潔,頗為局促的對着櫃臺處的女子問道。

“呸,誰是你大姐,會說話嗎?”那女子嘭地一聲把手上的瓜子拍在桌子上,還飛濺出去好幾顆,散落在櫃臺四周,站起來,粗肥的手指都快指人鼻子上了。

中年男子被她的反應吓了一跳,一個瑟縮,又輕聲地問道:“那,姑娘,這裏有素面嗎?”

“眼睛瞎啊,那麽大招牌立在那,不會自己看啊,鄉巴佬。”中年女子緩緩坐下,肥大的屁股做的木椅吱呀吱呀的直響。

中年男子被噎了回來,好半響才吐出一句話:“我不認識字。”

“哈哈哈哈哈,文盲還來我們國營飯店吃飯,不識字就滾蛋,老娘哪有閑工夫給你每個字念一遍。”中年女子捧腹大笑,啃瓜子的速度越來越快,一顆顆瓜子塞進她肥厚的嘴唇裏,沒一會兒功夫,腳邊就堆滿了瓜子殼。

“大叔,素面要二兩糧票加八分錢。”江一留看那大叔實在窘迫,小聲開口提醒道。

這年頭在國營單位上班的普遍覺得高人一等,尤其是供銷社之類的地方,東西總共就那麽一點,你不要,有的是人要,完全沒有後世什麽顧客至上的說法,反而還得讓買東西的人巴結着他們。

“謝謝你啊,小弟弟。”那個中年男子看到說話的是一個四五歲的孩子,呆愣了一下,向江一留道了個謝,小心看了眼櫃臺的女子,搖搖頭,最後還是走了出去,沒有買自己剛剛開口想要的素面。

“什麽東西,呸。”那女子看了眼離開的那個那人,将口中的瓜子殼狠狠一吐,噴了老遠。

“行啊你小子,比你舅舅能。”顧夏實經常往城裏跑,這種畫面早已見怪不怪了,只是驚訝于自己外甥小小年紀就能認識這麽多字,他和小寶一樣大的時候還在着鼻涕挖泥巴吧。

顧夏實心裏美滋滋的,看着眼前這個肖似自己的小外甥,恨不得把他從自己妹家搶回來,反正他也沒媳婦,估計這輩子就打光棍了,剛好讓小寶給自己當兒子。

不過,用屁股想就知道不可能,要是這想法傳出去,恐怕就江家老兩口都能把他生吞了。顧夏實一想到那個畫面,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你想吃什麽?”顧夏實指着一旁的招牌問道。

這時候國營飯店的菜色還比較少,根據每天從農場送上來的食材,菜單上的菜色每天都有所不同。

江一留不知道小舅舅最近在鼓搗什麽,看他的樣子像是發了一筆小財,只是他不想讓小舅舅太破費,想找菜單上最便宜的東西來一份。

“今天還有牛肉面啊,哪個農場的老牛死了。”顧夏實看着菜單驚訝了一下,這年頭牛是耕地的主力,也是每個生産隊的寶貝,不到老死是不會宰殺上桌的。

“群衆是真正的英雄,同志,來兩碗牛肉面,再加一碗大雜燴。”顧夏實低頭看了看身旁的小外甥:“這牛肉面輕易可吃不到,我們今天就吃這個。”

江一留空間的超市裏還有不少上等牛肉呢,只可惜都拿不出來,幸好空間的時間是靜止的,不然上輩子一分錢都要掰成兩半花的他,還不知道有多心疼吶。

上輩子,他在美國待了十幾年,牛肉反倒是他吃的最多的肉類,美國牛肉很便宜,品質一般的牛肉,每磅只要三四美元,超市促銷時還會有特價,有段時間,他看到牛肉就想吐,反倒是蔬菜價格十分昂貴,平日裏想補充維生素,只能多買些便宜的水果。

重生這五年,能吃到葷腥的日子極少,一下子見到牛肉面,江一留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看了看菜單上的價格,一碗牛肉面要三兩糧票加一毛錢,比素面也貴不了多少,江一留也就沒有反駁舅舅的話。

“人民萬歲!!一共七兩糧票,外加兩毛五。”中年女子不情不願地放下手上的瓜子,拿起筆在一張字條上嘩嘩地寫了幾行字,将字條撕下來,遞給顧夏實。

“時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樣,自己去取菜口拿。”接過顧夏實遞過去的糧票,仔細點了點,放到櫃臺上的鐵盒子裏,揮揮手讓兩人離開。

江一留被這個具有時代特色的對話逗得有點想笑,這年頭,無論幹什麽,總得在前頭先加一句主席語錄,也不管和這段對話有沒有聯系。

“走,我們去拿面去。”顧夏實牽着外甥的小手,走到了另一個窗口,将字條遞了進去,裏面的人接過字條,一聲不吭地朝裏走去。大概過了十幾分鐘左右,兩碗熱騰騰的面和一碗大雜燴就端了出來。

此時國營飯店一個人都沒有,兩人随意找了一張桌子坐下來,每張桌子上都擺着一桶筷子,幾把勺子,還有辣椒醬,芫荽末,蒜瓣之類的調料。這個都是随便加的。

江一留看着眼前比自己臉還大的面碗,吓了一大跳,這年頭的分量也太足了吧,滿滿一碗牛肉面,每碗面上都放着兩塊厚實的牛肉片,每一片都有江一留半個手掌大,拇指粗的厚度,對于它的價格來說,已經是極其劃算了,畢竟這年頭肉票難得,糧票卻是家家戶戶都擠得出來的。

江一留有些奇怪,看起來這國營飯店的飯菜也不貴啊,怎麽來這吃飯的人這麽少吶,看了眼坐在櫃臺的胖女人,心有戚戚,沒準都是被吓跑的。

“快點吃,晚了面就駝了。”顧夏實在自己的面碗裏加了幾筷子的芫荽末,又加了一勺子辣醬,攪拌了一下。“這面裏頭加芫荽可香了,你要不也加點。”說完拿起裝芫荽末的碟子,就想往江一留的面碗裏倒。

江一留趕緊捂住自己的面碗,芫荽就是現代人常說的香菜,這種香料,愛的人很愛,恨的人很恨,覺得有一股子怪味,江一留就是極度厭惡香菜的人之一。

“我就吃原汁原味的。”他到是有點想加一勺辣醬,可是白爺爺給他開的調理身體的藥劑需要忌口,不能吃重口味的調料。

“你這小子也太不懂欣賞了。”顧夏實搖了搖頭,唏哩呼嚕地吃起自己面前的面條,邊吃邊口齒不清地對他說着:“這大雜燴也不錯,都是前天剩下的飯菜亂炖的,有菜有肉,價格還只要葷菜的一半,味道也香。”

牛肉炖煮的時間很久了,幾乎入口即化,香料的滋味早就滲進肉裏,輕輕一咬,那一股肉香和醬香就在嘴裏爆開,江一留恨不得将舌頭一塊吞下去,都快分不清是這廚子的手藝高超,還是自己太久沒吃肉,出現的錯覺了。

将面上的兩快肉吃下肚,他才開始吃蓋在肉下的面條。

煮面的面條湯頭是牛骨頭炖出來的,濃香四溢,面條是手工揉制的,勁道彈牙,十幾年後,機器橫行,可就吃不到這麽正宗的手工面了。

即便這個面的味道極其出衆,江一留的小肚子總是有限的,吃了小半碗,肚子就已經溜圓了,一口都塞不下了。

顧夏實也不嫌棄,将他吃剩下的面三兩口吃下肚,還将剩下的小半碗大雜燴掃蕩幹淨,一滴菜汁都沒剩下。打了個飽嗝,抹了抹嘴,帶着江一留離開。

“舅舅帶你去個好地方。”顧夏實帶着外甥穿過幾條小巷,嘴上神神秘秘地說到。

這七拐八拐的,走了足足二十幾分鐘,江一留早上剛跑了幾圈村子,又蹲着半小時的馬步,這兩條小腿就跟面條似的,早就走不動了,只是想了想舅舅語氣裏的神秘,咬咬牙,摸了摸滾圓的肚子,就當是飯後消食,緊緊牽着舅舅的手跟緊他的步伐。

幸好沒多久,兩人就到了地方。

這是一個用高牆圍起來的院子,外面豎了一個牌子,歪歪扭扭地寫着廢品回收站,一個穿着軍綠色棉襖的女人搬了把小馬紮坐在外頭,體态微豐,看到顧夏實過來,眼前一亮,站了起來,極為熱情地跟他打着招呼。

“小夥子,你又過來了,還是給孩子找小人書呢。”目光一轉,看到顧夏實身邊的江一留,喜笑顏開,蹲下身,在他白嫩的小臉蛋上擰了一把。

“這就是你常提起的寶貝兒子把,長得還真和你一模一樣,我要是有這樣俊俏的兒子,我也舍不得讓他受委屈啊。”

“就是,孩子就那麽點要求,我哪裏舍得拒絕。”

顧夏實沒有解釋,直接認下了江一留這個兒子,一臉為難的對那個女人說着:“孩子吵着要看小人書,我這個當爸爸的總不能連幾本小人書都不給吧,上次拿去的那幾本這小子都看膩了,吵着鬧着要來自己選,我能拿他有怎麽樣,當爸媽的總是拗不過孩子。”

“姐姐,這裏有小人書嗎,我要看小人書。”江一留腦筋一轉就知道了舅舅的目的,這時候的廢品回收站可是有不少寶貝。他的心頭也一片火熱,裝着懵懂的樣子對那中年女子說到。

“這孩子,我能當他媽了,還喊我姐姐,咯咯咯——”那女人捂着嘴,笑的花枝亂顫,看着江一留的眼神更加和藹了。

是個女人都在意自己的年齡,這是不分時代的。

顧夏實給自己小外甥使了個贊賞的眼色,對着那笑的一臉開心的女子說到:“大妹子,還是老規矩,我就給孩子找幾本小人書。”

顧夏實說着,小心地上前,用肥厚的外套擋着,遞了一塊錢過去。

那女子小心朝四周看了看,飛快地接過那張紙幣,對兩人說到:“行了,進去吧,送廢品的要下午才過來,你們就慢慢找,不過,那些不該碰的東西你們可別碰啊,好幾戶人家可都是因為不幹淨的東西遭了秧。”

“我知道我知道。”顧夏實連連點頭:“你看我前幾次有拿過不該拿的東西嗎?”

女人想想也是,那種燙手的山芋誰會要吶,打開門放他們進去,将門關上,自己又像往常一樣,翹着腿,坐在小馬紮上,仔細看着四周。

江一留知道,上輩子,自家舅舅藏了不少值錢的古董,看樣子都是在這時候收下的,現在家裏有古董可不是什麽好事,各地各處都鬧着破四舊呢,誰知道這古董會不會惹來什麽麻煩,尤其是書冊畫卷,鬧得不好,一家人都得搭進去。

而且這年頭古董不值錢,一個清乾隆的官瓷,恐怕還比不上一斤白面來得誘人,誰能猜到些被人棄之如敝履的東西,将來會值那麽多錢吶。

當然,有遠見的人也還是有的,比如此刻站在江一留面前的小舅舅。

廢品收購站很大,除了空曠的院子,還有三間瓦房,書冊廢紙之類容易被雨水漚爛的東西都放在屋子裏,院子擺的都是大型的器具和一些破銅爛鐵。

“亂世黃金盛世收藏”。顧夏實指了指那些像是垃圾一樣堆積在院子裏的東西,“你別看現在所有人都将它們當廢物處理,用不了多少年,這些東西的價值就會提升。”

“我們的國家不會一直亂下去,我們祖宗留下來的東西也不會被抛棄。”顧夏實感嘆了一句,他不會認為江一留年紀小聽不懂這些,他這個外甥可機靈了,他知道他能明白他的意思。

“你自己在這翻翻,沒準能找到些有趣的小人書。”

顧夏實帶着外甥進了一間屋子,裏面簡直就是一座紙山,各種各樣的紙張堆疊在一起,幾乎到了屋頂的高度,江一留都擔心自己從裏面抽一本,那紙山就塌了。

“舅舅就在外頭”

有什麽事就喊我一聲。

顧夏實感興趣的東西都在外頭,把江一留往屋裏一放,就安心的出去了。

這些廢紙顧夏實看不上,江一留卻對它十分感興趣,找了一個角落,開始翻找起來。

紙山裏多是些不值錢的舊雜志和舊報紙,江一留翻了好一會,都沒找到什麽稀奇的東西,彎腰久了,背有酸痛,揉了揉自己的腰,有些失望,尋寶果然不是那麽容易的。

站起身活動筋骨的時候,江一留的眼神無意間看到紙山的角落裏,露出一角鮮豔的色彩,眼神一亮,跑過去将壓在它上面的紙張扒拉開,露出底下那本保存完好的小人書。

他可不是因為上面童心一起,才想着找這些小人書,而是在後世,這些保存完善,存世較少的小人書,是能值大錢的。

例如他現在手上這一本——《牛虻》 ,1955年新美術出版社出版的世界文學名著,還是精裝本,在後世,這麽一本薄薄的小冊子,被炒到了兩萬塊的高價,你別看這錢好像不多,可是在這個年代,這樣一本小冊子,只要花幾分錢就買的到,可謂是一本萬利。

可惜,早些年縣城的街頭巷尾還擺着不少小書攤。你可以選擇花幾分錢買,也可以選擇花一分錢,在小攤子旁坐上一整天,攤子上所有的小人書你都可以随便看。家裏寬裕點的,大人都願意給孩子一分錢,讓他們在小書攤安分地享受一整天的時光。

因為價格低廉,那些小書攤的生意十分紅火,幾乎每天都圍滿了孩子,連大人,也會忍不住被那些有趣的小人書吸引,買上幾本帶回家去。

自從文革開始後,這些小書攤都消聲覓跡了,家家戶戶手上的那些小人書不是損壞了,就是被怕惹麻煩的大人當引火紙給燒了,存世極少,更別提保存完善的了。

江一留之所以會對這些小人書的價格記得這麽清楚,是因為他曾經也有過一本小人書——《渡江偵察記》,1957年出版的,是當初小舅舅送給他的,那一本書在後世炒到了十萬塊錢的高價,只可惜,在他小時候被堂兄江愛國搶走,最後那本小人書是什麽下場,他至今都不知道。

江一留偶然間得知那本小人書的價值後,就總是會不經意的留意那些訊息,可以說,對于這些小人書的價值,他比大多數人都清楚。

有了一本《牛虻》提高士氣,江一留一鼓作氣的鑽進書山裏,想再找幾本值錢的小人書。

一些破破爛爛的小人書值不了多少錢,江一留秉着絕不放過一絲一毫的理念,将那些書也都收集起來,保存完好的小人書早被他小心地收進了空間,他特地清空了一個貨架,用來放置這些東西。明面上就擺了兩三本表象有些破舊的小人書,以防引起舅舅的懷疑。

江一留嘆了口氣,看着翻了一小半的書山,人家重生六零年淘寶,總是能輕而易舉的淘到王羲之的字,唐伯虎的畫,他怎麽就沒有這個福氣吶。找了這半天,就沒見到什麽字畫之類的東西。

不過寶貝畢竟是寶貝,若真這麽好找,也就不會那麽值錢了。

江一留的失落只是一閃而過,随即又像是打了雞血一樣,精力充沛地朝另一堆書山走去。這些可都是他将來的起步資金,而且錯過了這次機會,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再來縣城一趟。

“啪嗒——”

腳上不知踩到了什麽滑溜溜的東西,一個重心失穩,江一留就摔倒在了地上,幸好大冷天穿的厚實,膝蓋沒摔疼,只是手掌破了一塊皮,火辣辣的疼。

他直接将嘴湊傷口上舔了舔,都說口水是最好的消毒用品,現在也沒藥膏給他覆傷口,空間裏的創可貼太顯眼,他也不能拿出來,只能用這種土方法止血了。

江一留一邊舔着傷口,一邊朝那個絆倒他的罪魁禍首看去。

一個細長的木盒靜靜地倒在一旁,圓形的桶身,蓋子似乎被他不小心踢開,隐隐露出盒子裏雪白的一角畫帛。

江一留眼睛一亮,連手上的疼痛都忘了,跑過去,将那木盒和一旁的木塞撿起來,仔細觀摩。

這木盒質地堅硬,通體烏黑,切面光滑,打磨的鏡面光亮,入手微涼。光看着盒子,就非凡品,江一留更加期待這盒子裏面裝的東西,會是何人的畫作。

他正要将裏面的畫卷掏出來,就聽到外面傳來的腳步聲,吓得他立馬将畫盒送入空間,拿起地上放着的幾本小人書,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

“你這是把這裏翻了個底朝天啊。”

顧夏實從外頭進來,看着散落了一地的報紙書刊,指着灰頭土臉的小外甥笑着說到。

“翻了這麽些,有沒有找到什麽寶貝啊。”顧夏實開着玩笑,眼裏帶着笑意,一看就知道他今天的收獲不錯。

江一留見到來人是小舅舅,松了一口氣,将手上的幾本小人書遞過去給他瞧瞧。雖然舅舅待他真心實意,可是空間之事太過逆天,他不敢賭那可能性,這個秘密,他會一直藏在心裏,誰也不說。

“果然還是個孩子。”顧夏實随意翻了翻那幾本冊子,将這些東西還給小外甥,“你要喜歡,下次我再帶你過來。”

江一留有些舍不得剩下那半還沒有翻過的書堆,只是小舅舅都開口了,只能跟着他一塊出去。

“小舅舅,你找到什麽寶貝了?”江一留好奇的問道,看他身上似乎沒藏什麽東西的樣子,難道是寶貝的體積比較小?

這還真讓他猜對了,因為出去的時候會經過守門的那個女人,顧夏實從來不敢拿體積太大的東西出去,即便大冷天衣服有些厚,裏面塞了大的東西,還是一目了然的。

顧夏解開大衣的扣子,神秘地往裏頭掏了掏,拿出兩個還沒江一留手掌大的東西,遞到他手上,嘴上叮囑着:“這可是寶貝,別摔壞了?”

江一留一手接過一個,湊到眼前仔細觀摩。

一個是瓷質的鼻煙壺,橢圓的形狀,小巧精致,上面描畫着一個體态風流的古代仕女,潔白如玉的瓶身,只是鼻煙壺上并未刻有印記,不知到底是何朝代。

另一個是玉質印章,連江一留這樣不懂玉石之人都看的出來這個玉的品質,絕非一般的玉石,乳白色的印章,觸手溫潤,流光溢彩,可惜,印章的一角被磕碎,留下了一些殘缺,大大損害了它的價值。

“你這麽點年紀也看不懂,總之這都是好東西。以後等你再大點,我就教你怎麽看這些東西值不值錢。”

顧夏實看他一臉嚴肅,似乎真的看得懂的樣子,笑着從他手上拿過那兩件寶貝,塞進棉衣的夾層裏,扣上外套的扣子。

“你看,那可是真正的寶貝,海南黃花梨木做的椅子,以前,可是只有貴人老爺能用的。”顧夏實牽着外甥的手往外走,在經過院子裏那一堆雜亂堆放着的家具的時候,停下了腳步,指着一個放在木櫃旁的椅子,心痛的說到。

在他看來,這把椅子以後肯定能值老鼻子錢了,可惜就是帶不出去啊,這麽大一把椅子,瞎子都看見了。

顧夏實嘆了一口氣,對這把椅子的下場表示惋惜,廢品回收站這些木質家具,最後的下場都是劈成木塊,被當做普通木頭,用來生火做飯,這簡直就是糟蹋寶貝啊。

可惜,再心疼也沒用,這東西他也帶不出去。

江一留聞言,心中一動,假裝不在意地問道:“舅舅,你還知道這些都是什麽木頭嗎?”

“這有什麽難的。”顧夏實不屑地說到:“你看這木料,花紋美麗,色澤柔和,重點是這木頭的紋路細密不亂,即便是結節處紋路都沒有交叉混亂,這可是別的木料都不具備的特點。”

顧夏實将小外甥抱到椅子前,讓他湊近那把椅子問問味道。

“什麽也聞不出來啊?”江一留回頭,看着小舅舅疑惑地說到。

顧夏實神秘地笑了笑,從地上撿起一塊碎石,在椅子的扶手處小心地刮了一下:“你現在再聞聞。”

江一留疑惑地靠近那個被劃了一下的地方,一股撲鼻而來的香味沖入腦海。

“這是怎麽一回事,明明剛剛還聞不到任何味道啊。”江一留疑惑地問道。

“這就是黃花梨的特性,它的香味不是持久的,會随着和空氣的接觸漸漸消失,一旦刮開新的表面,這香氣也就又出來了。”

顧夏實看着小外甥佩服的眼光,心裏很是受用,指着一旁的一些家具,又給江一留詳細科普了其他木材的特點,直到講的口幹舌燥,這才意猶未盡的結束。

“好啦,下次再帶你來這見識見識,時候不早了,我們也該回去了。”

都快到晌午了,早上吃的那些東西早就消化完了,顧夏實摸了摸肚子,牽着江一留的手往外走去。

“找完小人書了?”守在門口的女人聽到裏頭傳來的敲門聲,将門打開,看着江一留手上厚厚一疊的小人書,笑着說到。

“是啊,這孩子選了好久,好不容易才選到幾本他相看的,耽誤了些功夫。”顧夏實摸了摸外甥的腦袋,裝出一副縱容孩子的慈父的模樣。

女人銳利的眼神從兩人身上隐晦的劃過,沒看出什麽問題,滿意地點了點頭,“孩子嘛,都這樣。”

說完,将廢品回收站的門拉上,誰都沒注意,在門關上的一瞬間,院子的雜貨堆裏少了一把椅子。

三個人都很滿意這次的行動。

女人滿意在白賺了一塊錢,廢品站的東西都是公家的,裏面的東西都是沒人要的破銅爛鐵,少了什麽也沒人知道。

顧夏實滿意在花了一塊錢,卻找到了兩件更值錢的寶貝。

江一留也滿意,一分錢都沒花,找到了幾十本值錢的小人書,一個神秘的畫軸,外加一把幾乎确定是海南黃花梨的太師椅,這次出行,他就是那最大的贏家。

******

找到了好東西的江一留腿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跟着顧夏實原路返回到國營飯店門口,自行車還好好的停在那,別的不說,這個年代的治安确沒話說,出個小偷強盜,只要有人一喊,路過的熱心人都會上前幫忙。流氓就更不用說了,簡直是群起而攻之啊。

哪像後世,遇到這種事,躲還來不及,生怕被歹徒嫉恨上。

顧夏實讓外甥在自行車旁待着,自己又去了趟國營飯店,出來時,手上就多了兩個黃紙包的東西,他将分量更多些的那個遞到外甥手中。

“這些肉包子你先拿幾個吃着,剩下的就拿回家,晚上讓你媽蒸一蒸,大夥分着吃。”顧夏實說完,從自己手上那個黃紙包裏拿出一個冒着熱氣的包子,三兩下吞進肚。

江一留看着手裏那一大包起碼十幾個大肉包子,摒住有些發酸的鼻子,拿起一個塞進嘴裏,鼓囊囊的嘴巴嚼着香噴噴的包子,一邊甕聲甕氣地說到:“小舅舅,你有錢也得省着些花,早點娶個媳婦帶着姥姥和大舅一家分開單過,省的還要一直待在家裏,受大舅媽的嫌棄。”

顧夏實雖然看上去面嫩,可是實際上已經三十大幾的人了,這把年紀還沒娶媳婦,是極為少數的,他雖然身板差,幹不了重活,可是頭腦靈活,這些年東奔西走的也賺了不少錢,只是外人不知道罷了。

江一留想不明白,二舅這麽好一個人,怎麽就沒有好姑娘喜歡吶。

顧夏實咽下手上最後一口包子,将剩下的兩個用黃紙包了起來,塞進棉襖裏,他可不敢拿回家太多,要是被那女人看見了,一準又要嚷嚷起來。看他媽年紀輕的時候為了養大幾個孩子,傳出了十幾裏地的潑辣名聲,臨老還要為了這個家忍氣吞聲,讓着那個蠻不講理的女人。

他媽還總是抱怨小妹的脾氣太軟,也不看看自己現在是什麽模樣,照他看來,小妹就是繼承了他媽的性子,對內窩囊。他可不是他媽,他賺的錢怎麽花都是他的事,堅決不會讓那女人沾一點便宜。

“是不是你媽在你耳邊嘀咕的。”狠狠敲了一下外甥的小腦袋,板着臉說道。

他媽和他妹就是喜歡瞎操心,結婚有什麽好,像他大哥一樣娶一個攪家精回來,鬧得一家子天翻地覆才好嗎。

“也不是所有人都像大舅媽一樣。”江一留看他神色淡淡,小聲嘀咕道。

“行了,吃你的包子吧。”顧夏實有些煩躁地點了點外甥的臉蛋:“你是個男孩子,別學你媽媽和你幾個姐姐,大男人管這些雞婆的事做什麽。”

江一留嘴裏的包子一噎,他能說嗎,他上輩子當了幾十年的女人,這個毛病已經改不過來了。

當然,他不能,只能默默地吃着手上的包子,心裏想着哪天見到姥姥,讓姥姥再勸勸舅舅。

雖然以後舅舅老了,他也會養着舅舅,不讓他凍着餓着,可是這終究隔了一層,他希望這輩子舅舅能找到自己喜歡的人,幸福的過完一生。

包子有些大,他吃了一個半就吃不下了,顧夏實将剩下的替他包了起來,等送他到家了再拿給他。

回去的途中,顧夏實又去了趟供銷社,買了些小孩子最愛的零嘴,讓他帶回去分給幾個姐姐。

江一留坐在自行車後座上,抱着滿滿一包零嘴,緊緊抓着小舅舅的衣擺,即便後座墊了厚厚的絨布,屁股還是被坑窪的山路震成了八瓣。

顧夏實還趕着回去把寶貝藏起來,江一留倒是有些好奇小舅舅把東西都藏哪兒了,上輩子,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手上還有這麽些東西,要不是當時她要帶着美玲出國,手上又沒有那麽多錢,恐怕小舅舅還不會把這些寶貝拿出來。

大舅媽牛芳直到這件事後,還偷偷跑去老宅,把屋子翻了個底朝天,可惜什麽都沒有找到,還被小舅舅以偷竊的名義告上公安局,因為沒偷到東西,只是被拘留了三天長長記性,從那以後,牛芳看見顧夏實的臉就吓得逃跑。

牛芳自己是個不孝的,教出來的寶貝兒子自然也就有樣學樣。兒子鄙夷這個進過局子的媽,兒媳婦也不喜歡她的脾氣,掏空了牛芳和顧春輝的錢後,就将兩個老人趕到了屋子的雜貨間裏住,每天有幹不完的活,吃的都是別人吃剩下的,還得忍受兒子媳婦的辱罵,晚年十分凄涼,也算是惡有惡報。

藏寶貝的地方是小舅舅的秘密,江一留自己也有秘密,将心比心,即便心裏頭好奇,他也沒有開口詢問。

大概騎了大半個時辰,江一留的屁股都快震的沒有知覺了,總算見到了村子的影子。

進村得穿過一大片農田,因為往日有很多人走動的緣故,這裏的路就平坦了很多,江一留的屁股也算是松了一口氣。

上工的人估計都回去吃飯了,田地裏頭一個人影也沒有,江一留左顧右盼,忽然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忙拉扯小舅舅的衣擺,讓他停下來。

“小舅舅,都到村門口了,你就送我到這吧。”江一留摸了摸屁股,做出一副難受的模樣:“屁股疼的厲害,剩下這麽點路,我自己回去就成。”

顧夏實哪裏會答應,跳下車說到:“那我就陪你走着進去呗。”

“不用了,我自個回去就成。”江一留從他手上拿過那一袋包子,朝他揮揮手,向着村子跑去。

青山村因為太偏僻的緣故,沒什麽外人會過來,村門口還有好幾戶人家,只要江一留大叫一聲,村裏人就聽得見,也出不了什麽事。

顧夏實看他跑的遠了,也沒追上去,疑惑地皺了皺眉,騎上車,朝另一個方向離開。

江一留跑了一段距離,往後張望,知道确定小舅舅真的離開後,才停下腳步,深吸一口氣,朝一旁的草叢裏走去。

農田旁的小樹林裏,站着一高一低兩個人影,看得出是一男一女。男人不知拿了什麽東西出來,遞到女孩的手中,隐隐看見那個女孩低頭笑了笑,過了一會,男人又将手放到了女孩的頭上,兩人的頭靠的極近,也不知在說些什麽。

江一留抓着包子的手緊緊捏緊,連黃紙破了都沒有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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