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而他先一步走上征途
黃川晖覺得李圓知不對勁,他是個直腸子,什麽話都不會放在心裏。他們回去的隊伍是越走越散,黃川晖跟在李圓知身邊直接開口就問:“你最近好像挺不一樣的啊。”
“我?我有什麽不一樣的?”他踢着腳下的石頭,裝出一副專業足球運動員的架勢:“我就是最近想要放飛一下自己。”
“你沒事吧。”黃川晖看着他眉眼之間并無憂愁和黯然,這才稍稍放心下來:“山暮那件事……你……沒事吧。”黃川晖緊張的捏着自己的衣角:“你……”
“哦。”他釋懷的露出淺淡的笑容:“那件事啊,那件事我已經放下了。”
憋在心裏一年有餘的事情,真的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嗎?黃川晖不信,他卻不再多問,只是捏了捏李圓知的肩頭,像是某種支撐。
“真的。”李圓知察覺到少年舉動裏面的體貼意思,他失笑的開口:“真的,我沒騙你,也不是在安慰你,我是真的決定放下。”
“為什麽?發生了什麽讓你這麽肯定?”黃川晖發現了,分校裏面大部分的人都變了,從頭到尾的變了,像是被春風和螢火洗禮過,靈魂,思想,眼界,所有的一切都莫名的得到了進化,這種進化是一瞬成型的……他稍稍一眨眼,眼前的少年們就已經是另外的模樣,前方聚在一起玩鬧的孩子們都舉手打鬧,吵鬧異常。在這樣的吵鬧聲中,黃川晖感覺自己被丢下了,被徹徹底底的丢下了,眼看着他們越跑越遠,獨留自己在原地打轉,他頗為不安:“你們很多人都變了。”
秋風很涼,涼的像是一根刺骨的冰錐極其容易的推入人心深處,李圓知伸手去摸那些穿指而過的風,臉上的笑容卻是和煦如春日的:“這樣不是很好嗎?人總要往前走吧,不能總是停在原地。”
“你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哪一個問題?”
“你為什麽這麽肯定?”
“為什麽這麽肯定?”李圓知揉着自己的肚子,他還有些餓,傻傻的笑開了:“就是決定放過自己了。”少年說:“我不打算再為難我自己。”
他看着前方正在玩跳馬的薛帆遠和陶忘言,路燈之下他們的影子都被拉的很長,很長,每個人都很歡,很歡,橙光與黑影交織在一起原本應該孤單的色調,因為那些孩子們都顯得格外歡騰,李圓知看他們就笑了:“我想試着像他們那樣活一回兒。”
黃川晖愕然的在李圓知面上瞧見了閑暇的安然,李圓知說:“我原以為這樣活我會很不安,我會擔心自己的成績,擔心自己課上的表現,因為我不是一個聰明的孩子,所以,我必須要付出比他們更多的時間才對。無心之中,我自己給自己設了牢籠。”
少年低下頭看自己的影子,溫和的嘆出一口氣:“是我自己不肯放過我自己。”
“我決定這麽活一次,想去玩的時候就去玩,想打籃球就約局,想打游戲就上線,新上的電影就去,不要等下映了再後悔,有喜歡的東西就去買,不要等錢莫名的花完了,再懊惱,不要再逼自己整天窩在練習室裏面,像個正常人一樣舒心的去生活。”說完他自己笑了:“我原以為這會很難,很放肆。可是啊……”少年說:“不是這樣的。” 他的眼神裏面莫名的多了幾分堅毅與恍然大悟:“我盡情的去玩之後,整個人都開闊起來了。你知道嘛,川晖,我這幾天練舞一個小時,比以前窩在練習室裏面一整天都還要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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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他自己發出一聲感慨,眼眶發紅的說:“原來玩的時候認真的玩,學習的時候認真的學習,能讓人這麽舒心。”
“你知道嗎?世界不是只有一個練習室。”李圓知舔了舔嘴唇道:“我之前錯了,我每天都把自己關起來,什麽都不想,什麽都不面對,只知道看着鏡子裏面的自己,所以每天都是原地踏步。我自己畫地為牢,卻還要去責備別人太優秀傷害了我。”
黃川晖說:“可是他确實傷害了你。”
想起那天徐山暮說自己是孤兒時的場景,李圓知低下頭想起自己的父母:“可是……那是無意的。”少年說:“我也曾經在不知不覺中傷害過他。”他痛快的開口:“一報還一報,我和他誰也不欠了誰。”
“一報還一報?”黃川晖不懂這句話,更迷茫起來:“什麽意思?”
“就是說……我們身上也有他羨慕的東西,也有他費勁心思求不得的東西。”
“譬如?”黃川晖覺得自己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徐山暮會羨慕自己什麽,他只當做李圓知在寬慰自己,并不當真。
“譬如?”李圓知卻真心的思索起來,最後開口:“他一直都不被當成人來看,好像他不配擁有情緒,也一直都被人當成依賴者,所有人都會對他有莫名其妙的期待。”
黃川晖僵住,他并沒有想過眼前的少年會真的将這些話整理出口。
他們都知道,只是沒有人願意承認。
不能承認,怎麽能承認天才也是努力的,天才也是可憐的?
一旦承認了,他們就是失去了敵人,失去了可以對比的人,失去可以盡情去埋怨的人。
李圓知轉頭就能看到隊伍最後帶着耳機閑散亂晃的人,那人總是閑散的很一副不理世事的模樣,像是一只從天而降的仙鶴。萬裏游就跟在他身邊,大明星一直都是全副武裝,在這樣的夜幕之下都不敢露出自己的臉來。
“別人的苦,咱們還不一定吃的來呢。”
今晚的李圓知和平常不一樣,說的話也都是黃川晖聽不懂的。
他正要問,就聽到李圓知開口了:“我一直都覺得輸給他是理所當然的。”
少年說:“可是現在我覺得……也許我應該先贏過自己才對。我一直都覺得自己是平庸的,可我想要擁有不平凡,所以……我還是要去争取,我想要的東西我一定會拿到手。”
這一點就是我最不平凡的一點。
他笑的很開懷,他說:“音樂是自由的,所以,我也是自由的。”
黃川晖卻楞在原地,愕然的重複了兩個字:“自由?”而後有困惑的發問:“自己?”
沒有人知道他在迷茫什麽,而他自己又無法解決這個問題。
他還在迷茫之中,轉頭聽到李圓知的呼喚。
清秀的少年揮着手笑道:“不要對別人抱有期待,也不是活在別人的期待之下。”他轉身先行,在心中的歲月的旅途之中先行一步,他已經釋懷。
前路不知道又有多少艱難險阻,可是他還是決定踏上旅途,屬于自己的旅途。
大膽的邁步吧。
前方已有千種風情,正逢落花時節,一笑解千愁。
他不再強求圓滿,世間無圓滿這件事,他學着承認。
讓以前的事都過去吧,和以前的世界一刀兩斷,再不想聽到它的任何情況,任何消息,到一個新的世界,新的地方去,從此不再回頭】——《卡拉馬佐夫兄弟》
那天輪到陶忘言出門買早飯,他拖着還在困頓之中的薛帆遠起床,兩個人打打鬧鬧的出了宿舍樓,校門外有一輛保姆車正停。
“哦?裏游今天要去跑活動嗎?”薛帆遠眼睛還沒有睜開,看到這種車想到的就只有萬裏游,絲毫沒有注意道身邊陶忘言的表情。
“那是我爸。”他開口。
一個激靈,薛帆遠徹底的醒過來,下意識的擋在陶忘言身前,還在往前走的陶忘言被他一檔,差點被泮跌到,他一個趔趄往旁邊歪了一下,無語的看着那邊也被他撞出去兩步的薛帆遠,立刻怒道:“你幹嘛!”
“我保護你!”薛帆遠拉着他的手肘:“走走,咱們回去了,不去了。你爸要是強把你帶走我一個弱小的孩子是弄不過他的,咱們先回去搬救兵。好歹把裏游喊來。”薛帆遠一臉正色道:“我聽山暮說裏游可會打架了。”
“那我是爸啊。”陶忘言彈了他的腦袋:“要是裏游和我爸打起來,明天咱們全部上頭條。”
兩個人還在糾結,車上已經有人現身。陶墨向他們走來。
“你爸打架厲害嗎?咱們兩個打贏的可能有多少?”
“你冷靜一點。”陶忘言拍拍少年的肩膀:“你到我身後待着別亂跑,也別亂咬人。”
“……”他白了少年一眼:“我是狗嗎?”
陶墨依舊是風度翩翩的影帝,遙遙走來都像是一幅畫報。他露出慈愛的笑容站在陶忘言身邊:“怎麽看到爸爸不過來?”
“哦……”陶忘言冷然開口:“我們以為是同學的保姆車,沒想到是你。”
“走吧,”陶墨說:“今天有個記者發布會你跟我一起過去,去了怎麽說話會有人教你,就和以前一樣。走吧。”
男人的手說着就要去勾少年的背脊,陶忘言如避開蛇牙一般急切的側過身,叫陶墨抓了一個空。
陶墨面上的笑容有些僵住,懸在半空的手緩緩放下,他蹙眉問:“怎麽了?”
“我不想去。”陶忘言對他笑了笑:“我今天還有不少事情要做。”
“你在分校能有什麽事情?”
陶忘言說:“我拿到回總校的通知書了,想回去就能回去。”他笑的極其開朗,語調卻極盡諷刺:“只是我不願意回去。”
他舔了舔嘴唇抱臂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父親,其實不難發現,眼前西裝革履的人已經老了,而且他非常累,都是成名的代價,都是報應:“您也回去吧,我不願意去。”
“忘言!”他忍不住開口訓斥眼前頑性暴露的兒子:“你怎麽和爸爸說話呢?”
薛帆遠覺得情況有些不太對,立刻上前拉着陶忘言護在身後,兩個人往後退了兩步,陶忘言被踩了一腳,大叫:“啊!我的aj。”
薛帆遠回頭小聲道:“對不起!我真誠的道歉!但是你不能踩我的aj。”
“叔叔,您冷靜一點。”薛帆遠将兩父子隔了一段距離,護在陶忘言道:“您是公衆人物,這麽暴露本性不是好事情。”
陶墨聽出眼前少年話語之中的諷刺,卻并不将兩個孩子放在心裏,只當做是陶忘言是在鬧孩子脾氣,他說:“是不是你媽和你說了什麽?你別聽你媽瞎說,我們大人的事情你們小孩子搞不懂。”
“我也沒打算弄懂。”陶忘言覺得自己心态很好:“那是你們的事情,我沒那個閑工夫。我每天都忙着上學。你們愛怎麽鬧怎麽鬧,反正老爸,我提前和你說一聲,無論對錯,我都站在我媽那邊,您請回吧。”
“你媽果然和你說了什麽……”陶墨欲要咄咄逼人時,陶忘言靜靜的看着他,心底無數困惑飛過,他卻選擇了一個最簡單的問題:“爸,你能回答我,我為什麽要愛你嗎?”他認真的看過去:“我為什麽要愛您?您能給我一個理由嗎?”
“這是什麽問題?”陶墨怒道:“我是你父親,你自然要愛我……”
“那就是沒有理由了?您拿不出一個理由來,那我憑什麽要愛您呢?為什麽要聽您的命令,人不能這個卑賤吧。”他笑了笑:“小時候我學過一句話,責人之心責己,恕己之心恕人。我真的很認真的體諒過您,但是最後我發現我做不到。”陶忘言對眼前的人,并無期望,他已經失望:“您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父慈子孝的戲我已經演膩了。演惡心了,不想再演了。”
陶忘言拉了拉身前已經呆愣住的薛帆遠,準備繞過陶墨離開。
“你不懂!”陶墨沒有料到自己的兒子會說出這樣的話,多日來被媒體轟炸的怒意如鴻溝烈焰爆發出來:“你一個小孩子,你知道什麽?”陶墨望着他的兒子:“你告訴我,你身上穿的用的哪一樣不是我賺來的?你以為這些東西都是誰給你的?”
“您給的。”陶忘言冷靜的開口:“如果您想要回去,您可以去找會計把這多年花在我身上的錢算出來,将來我賺了錢,我會還給您的。”
“你媽到底和你說了什麽?!”一絲不茍,完美無缺的影帝也終于露出狼狽的一面,他手裏的所有東西都在流逝,如流沙,如清水。
“爸,你能不能不要遇到事情就怪到別人身上?你難道一點錯都沒有嗎?”陶忘言蹙眉:“爸,是我自己決定的。是我認真考慮之後才決定不再配合您演戲了。假的東西,我不要了。”
父親這種存在,他不會再去期待,不想要再體會一次失望之後的傷懷感:“爸,我不想成為你那樣的人。父親是兒子的榜樣,可我死也不想成為你這樣的人。”他說:“媽媽對您失望了,我也不打算騙自己,我也對您失望。可是……”
“您說的沒錯,您的一切來之不易,我可憐你。”
“你是一個不幸的人。”陶忘言冷着眼眸道:“所以我可憐你。”
陶忘言的手漸漸握緊,他像是個徹底決斷的大人,褪去了稚氣的飛鳥,他對自己曾經的信仰說:“是您先抛離媽媽,先利用我們,你沒有資格怪媽媽。我可憐你,可憐媽媽,可我更可憐我自己。有人和我說,人只能是自己的希望。”
他不要再一次經歷失望與絕望,所以他幾經糾結之後,選擇放棄,放棄那些不該期盼的事情。放過自己,不再活在期待之中。
所以他對父親告別,他要去自己的世界了,那裏光影斑斓,綠海成蔭,多少歡笑聲和沖動在等他,他找到了自己的雨過天晴,學會成為自己的希望,試着成為一個大人。
他不會再回頭。
薛帆遠跟着陶忘言一步也不回頭的走出學校。
他忍不住回過頭看着身後的陶墨,像是在這個人身上瞧見了什麽可憐的氛圍。他低下頭……
路是自己選的,苦也要自己受着。
已經……沒有辦法像以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