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納西索斯
“不許你這麽說我父親!”
“啊,就是這個眼神。”安東尼斯嘆息,“很好,就是這樣才好。”
埃莉諾面無表情;“不管你說什麽,已經走到這一步,我都不會放棄。我是從犯是主犯都無所謂,你有罪,這一點毋庸置疑。”
“我沒讓你放棄殺我,”安東尼斯輕笑,“但我要讓你看清自己,放棄那些高尚的借口,承認你只是單純地憎恨我,正如你憎恨自己。我們是共犯,要死也死在一起。”
她很疲倦,聲音柔和:“那麽你已經達成了目的,我是否能走了?”
“嗯?你臉色很糟糕,真的不需要再休息一會兒?又或者留下來住一晚再走?”他惡意壓低聲音,“我會好好撫慰你的……”
埃莉諾勾起唇角:“不用了。”
“那麽你這是要回去和你的小情人訴苦?啊對了,那時你為了他與克洛維對峙的那三盤棋真是精彩,你果真十分地愛他。”安東尼斯折下一枝玫瑰,誇張地将它往埃莉諾的方向抛去,“聽說你們還有一段舊情?真是太感人了,在克裏斯蒂娜死後沒幾年,你終于能暫時放過自己,以為第一次愛上了一個人……”
“閉嘴。”
“不,我偏不。”安東尼斯放聲大笑,“我必須糾正這個錯誤的念頭。你愛上的第一個人是我,不管你是否承認。所有人都知道我們形影不離,你那時候也非常期待成年,不止一次告訴我你想要什麽樣的婚禮。”
“一個十二歲的女孩怎麽可能理解什麽是愛情?”
“年齡算什麽?我十二歲時已經明白,你這個四歲的小丫頭會是我的妻子,我甚至不想讓其他男孩碰你。而且你也說過,你說過你愛我。”
埃莉諾聲調愈發冷:“是,我像任何一個妹妹敬愛兄長、任何一個未婚妻敬愛未婚夫一樣愛過你。”
“噢主父保佑,聽聽你自己,像一個未婚妻一樣愛我?”安東尼斯蒼白的臉頰上升騰起惱怒的紅,“要承認你愛過我就如此難以啓齒?”
“不僅難以啓齒,哪怕是這麽想,我都覺得惡心。”
安東尼斯默了片刻,半真半假地捂住胸口:“埃莉,你這麽說我很受傷。”不等她改口,他迅速補上一句:“但這樣很好,否則我會忍不住對你手下留情。”
他換上冷漠刻薄的神情,擺擺手:“你可以走了。”
埃莉諾再次回過神時,已經回到了眼下歸她所有的原塞坎達斯宅邸。她揮退捧着蜜酒和果物來迎接的奴仆,默不作聲地往卧室走。她依然住在客房一側。
“夫人?”
她沒回過神,繼續往前走,差點一頭撞進來人懷裏。
“埃莉諾?”喬治壓低了聲音。
她擡眸,下意識笑着,攀住他的肩膀便吻上去。
她就這麽推搡着他一路撞開卧室門,将他往床上按,一翻身坐上去。
唇齒越糾纏,喬治的疑惑就越深。
“埃莉諾……你……”他的呼吸在撩撥下急促起來,卻還是坐起來,把住埃莉諾的肩膀拉開距離,“埃莉諾!”
她低低地笑:“怎麽?你不想要我了?”
“發生了什麽?”
埃莉諾搖頭:“沒什麽。”
喬治默然看了她片刻,起身走到窗邊,背對她:“每次你見過安東尼斯,都表現失常。”
“是嗎?”
“不僅如此,很多時候我覺得……”他艱澀地頓了頓,“他比我更能煽動起你的情緒。”
“你在嫉妒?”
“是,尤其到了首都之後,我發現你還有太多我不了解的過去,我甚至感覺你并不需要我,也不……”餘下的話喬治沒說完,但埃莉諾清楚:她很少顧及他的感受,她向他隐瞞得太多。
無處抒發的一腔怒火驟然滅了。比剛才更強烈的痛楚侵襲而來,像是要一口将她的心髒撕扯着齧噬幹淨。但她硬撐着不願表現出來,只淡淡道:“我真是個差勁的情人。”
喬治有些不可置信:“你想說的只有這些?”
埃莉諾看着他,冷靜地想,如果給出肯定的答案,他們的關系就結束了。她可以安心地與安東尼斯同歸于盡,履行與阿默斯的契約。至于那份遺囑喬治是否接受,那是他的決定。她苦求的、讓喬治安全離開她的契機就在眼前,她還在猶豫什麽?
她就那麽貪戀他帶來的安全感和短暫的歡愉,以至于無法割舍?
埃莉諾愈發憎惡這樣的自己。
她想将所有的溫柔留給喬治,但半吊子的溫柔只有更傷人。複仇是最好的磨刀石,只是擁抱甚至只是相識,她就會割得對方鮮血淋漓。卷進來,只是将旁人不斷卷進來,因此埃莉諾這一路不斷地與死神擦肩而過。
行在骸骨堆積的血海上的船只容得下她,再多一點分量便過載。她感謝喬治一路送到港口,但出港後葬身在浪濤中的只她一人便足夠。
她到底舍不得拖他下水。
于是埃莉諾輕輕開口:“還有別的。”
喬治的神情有所松動,卻随着她吐出的第一個音節再次凍住了。
“謝--”
他撲過來吻她,将未出口的詞句攪得粉碎。這糾纏太過狂暴,與其說是親吻,更像肉搏。他好像恨不得能就此讓她失聲。
“不能到此為止,我不允許,”喬治的臉容一瞬顯得猙獰,他扶着額角喘息,從指縫間看她,“如果你對我厭倦了,那麽我會讓你重新愛上我,不管多少次……”
他苦笑起來,也知道這話蠻不講理。
埃莉諾的冷靜被剛才那個吻一口吞盡,怔怔看他良久,像真的忘了怎麽說話。
喬治就歉疚起來,以細碎溫存的吻彌補剛才的失控,幾乎是軟弱地坦誠:“埃莉諾,我很害怕。我感覺離你越來越遠,這不是你的錯,格格不入的是我。”
他坐在床沿,自嘲地笑起來;“遠離了錦标賽場還有那些我熟知的東西,我手足無措。但我不想就這麽失去你,我……”
埃莉諾緊緊抿唇,害怕一不留神,剛才雲宮中的對話便會從齒間溜出來。她相信喬治會認真傾聽,而後好好安撫她,告訴她并沒有錯。
也就在這一刻,埃莉諾意識到這并非她所求。
“喬治,”她柔聲喚,“你真的覺得我會愛上安東尼斯?”
他面色和口氣同樣古怪,難得別扭起來:“我不知道。”
她嘆息,跪坐着從背後抱住他:“你這麽想我會生氣的。”
喬治不吭聲。
埃莉諾便愈加放軟了聲調:“是我不好。”
頓了頓,她嚴絲密縫地貼上他的背脊,吹了口氣,拉長聲調:“喬治……”
他去捉她的手,呼吸猛地頓促:“你--”
片刻的靜寂。
喬治吐氣,想說什麽,埃莉諾附耳低低問:“還生氣?再生氣我就不繼續。”
他顯然還心存疑窦:“等等……”
她便真的停下來,舌尖在他耳垂後一彈:“真的不要?”
喬治頭微微後仰,雙頰泛紅,眼睛半眯着像要看清她。
埃莉諾極慢極慢地舔了一記嘴唇,低低道:“實在不行,我可以……”
他喉結難耐地動了動。
“原諒我,否則就別想,”她半垂着眼睑睨他,“反正是第一次,也做不好。”
喬治艱難地與求知欲抗争了須臾。埃莉諾就端詳着他的神情,只覺得這男人可愛得恨不得咬他一口。念頭一轉,她的神情又有些僵硬。
他也終于屈服了,先與她碰了碰嘴唇才放開,聲音啞啞的:“僅此一次。”
……
※
雖然乏得不想翻身,埃莉諾卻不願坦然與喬治對視,索性雙手捂臉制造屏障。
“怎麽?”喬治明知故問,“剛才也是這樣。”
她兩指微分,從指縫後瞪他。
他就笑,眼神灼灼,紅豔的舌在下唇上一擦而過,躲進齒後,像條進洞的蛇。
埃莉諾臉更燙了。這男人實在要人命。
喬治雖然樂見她這羞赧的樣子,到底沒忍心逼迫太甚,将她勾進懷裏,下巴在她頭頂蹭了又蹭:“不要再趕我走。”
“嗯,”她口氣澀然,“也趕不走。”
他輕輕笑。
埃莉諾将下巴往內收,額頭貼着喬治胸口,唇角被心頭的大石拉得往下墜。只要喬治向她示弱,她就無法将他推開。剛才是這樣,之後也不會發生改變。
哪怕罔顧喬治意願,哪怕這是她一廂情願的傲慢,她依然想讓他活下去。
活下去就有轉機。
喬治會看穿她的謊言,所以埃莉諾根本不打算騙過他。她必須犯下無破綻的罪行,兇手和被害人都是她,令喬治置身事外、無從破解。
“安東尼斯一定會挑撥我與安吉洛家的關系,我必須對皇後留一手。”埃莉諾擡起頭,“塞坎達斯将重要證據所在留給了我,必要時我需要你幫我去取。”
喬治微微一笑:“這似乎是個适合我的差事。”
安東尼斯的動作比埃莉諾意想之中還快。
安娜在行宮呆了沒幾日,首都就流傳起雲宮內|幕:皇後身上懷的孩子并非皇儲,安娜顯懷的樣子與安吉洛聲稱的月數不符。甚至還有說法信誓旦旦,指出安東尼斯在那一月巡游在外,孩子不可能是他的。
而同時,安東尼斯三天兩頭地向埃莉諾賞賜東西。
猜測随之四起:皇帝對曾經的未婚妻難以忘懷。
流言蜚語中,艾薩克大人倒是顯得十分鎮定。埃莉諾登門拜訪時,族長大人直言不諱:“有人想離間您與我等的關系。”
嘴上說得客氣,眼裏看得透徹,安吉洛家的艾薩克敲打起埃莉諾來也毫不手軟:
艾奧聖殿連夜請走了寄住在埃莉諾宅中的塞維爾,聲稱他們在宅子中察覺到了異常的法力波動和魔物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