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踏實

秦司漫吃完飯回到醫院的時候,晚上的上班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多鐘。

她卻一點也不急。

走進辦公室,拉開椅子坐下,将布滿皺褶白大褂扔在桌上,動也不想動。

鐘向文正埋頭寫病歷,看見她進來,有恃無恐般的模樣,走上去嚷嚷了句:“你總算回來了,鄭明輝的事情之後科室查得嚴你又不是不知道,主任還在氣頭上,一發現估計飯碗都沒了,這不,剛剛他來查崗,你差點就完蛋了!”

“差點?”秦司漫晃着轉椅,漫不經心的應了聲。

“是啊,沈大夫說你家中有事,請了假,這才給糊弄過去......”

秦司漫頓住,擡眼盯着他:“你說誰?”

鐘向文被他看得一怔,“沈大夫啊,今晚他負責,喂,你去哪啊——”

沒等鐘向文把話說完,秦司漫抓起桌上的白大褂套在身上,步子一邁,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一口氣跑到他辦公室前,秦司漫輕喘着氣,猶豫要不要推開。

腦子閃過許許多多的可能性,可最後全被一一否決。

秦司漫在心裏嗤笑自己的愚蠢,搖搖頭,準備往回走。

沈琰從病房出來,剛好跟她打了個照面。

目光交彙之下,秦司漫從他眼眸裏看見自己此刻是如此狼狽——

白大褂松垮的挂在身上,扣子從第一顆開始就扣錯了位,顯得格外滑稽,原本綁在腦後的馬尾,大概是橡皮筋斷了,滑稽的跑到了左臉頰,就這樣斜吊着。

當真是比早上起床的時候還要醜。

秦司漫伸手将斷掉的橡皮筋扯下,随意扒拉了幾下頭發,跟他打招呼:“沈老師,晚上好。”

沈琰神情複雜的看着她,“進來。”

秦司漫挑眉,看他走進辦公室,有片刻的恍然。

下午他就是在這裏拒絕簡卉的。

沈琰打開門,見她還愣在原地,反問:“你想讓大家都看看眼科的大夫可以多不修邊幅?”

秦司漫頓了頓,最後還是擡腿跟了上去,順勢帶上了門。

“你又遲到了。”

“謝謝你。”

兩人同時開口,聞言皆是一愣。

秦司漫看看他,笑了聲,拉開椅子坐下,“看來我第一次給你留下的壞印象,是很難抹去了。”

沈琰未答,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麽要加個“又”字。

“有事要請假,我不希望有第二次。”

“第三次吧。”

沒等沈琰開口,秦司漫又接了句:“三年前還有一次。”

室內只剩下空調掃風的空氣流動聲,冷風吹到秦司漫臉上,有些涼。

秦司漫點到為止,站起身,“下次一定跟你請假。”

“等等。”

沈琰低沉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随後是抽屜拉開的聲音,秦司漫聽到椅子被推開,聽到了他走過來的腳步聲。

沈琰将病歷夾放在她手上,“病例收好,留在這裏就踏實工作。”

秦司漫一看便想起這是什麽時候的病例,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伸手接過,端詳了幾秒,卻發出一聲輕笑。

“行,我踏實。”

沈琰抿了抿嘴唇,沉聲說:“出去的時候把門帶上。”

秦司漫照做不誤。

輕輕的帶上門,走了一段距離後,驀然停下。

她看見了病例上沈琰做的批注,簡單幾個字,但第一個字的字體變了。

不明顯,但秦司漫練過,細微之處輕易的便捕捉到。

只有第一個字偏向于正楷的筆鋒,後面的跟以前的無差別,流暢的行楷。

是他無意識中寫下的。

秦司漫愛死了這個無意識。

第二天交班後,秦司漫換了衣服,拿上包和車鑰匙,準備回家昏睡一天。

剛到地下停車場,手機便響了起來。

來電顯示是“外公”。

秦司漫心裏有些發憷,電話響了第四聲的時候,接了起來:“外公。”

何學景渾厚嚴肅的聲音在那頭響起:“今天找個時間,回來一趟。”

老人已經許久沒跟自己聯系過,本就不是熱絡的爺孫關系,在秦司漫的外婆楚瀾和母親何婉兮相繼去世後,變得更加僵化。

除開逢年過節,幾乎沒有再見面的機會。

秦司漫實在想不到有什麽事值得老爺子大清早就打來電話,恭敬的問:“我剛下晚班,現在過來方便嗎?”

“你來吧。”

不等她再多說話,何學景便挂了電話。

秦司漫聽着耳邊的占線聲,沉默了半晌,最後收起手機,開車往遼州大學駛去。

何學景和楚瀾都是遼州大學的名譽教授,前者在中文系,後者在歷史系,何家三口一直住在夫妻倆剛結婚時,單位分配的員工樓裏。

在秦司漫小學時候,何婉兮出錢為兩個老人買下了校區裏的一所老式四合院,面積夠大,方便何學景在家中招待前來吃茶閑聊的老友。

這麽多年過去,老人還住在那裏,遼州大學經過不斷的搬遷,四合院所在的校區也成為了老校區,因為建築極具當地特色,政府出面将其保留下來,當做一份對這所百年名校的紀念。

趕上早晨上班的高峰期,從市中區開到市郊,用了将近一個半小時。

秦司漫揉了揉發酸的眼睛,停好車,對着鏡子補了補妝,蓋住因為夜班造成的黑眼圈,理了理衣領,确定無不妥之處後,拿包往停車場後面的教職工區走去。

正值暑假,學校的人并不多,古樸的建築風格下,襯得這裏更顯清幽。

是個養老的好地方。

院子的門大敞着,秦司漫擡腿走進去,穿過菜園子,還未進屋,聽到後院傳來的談笑聲,拐彎繞過屋子,通過一條小道,進入後院。

後院的香樟樹是早年楚瀾種下去,如今已然成了能供人庇蔭之所。

何學景前年在樹下在用木頭做了張桌子,放上幾張小凳,擺上茶具,閑暇之餘在此看書會友,是他人生一大樂事。

秦司漫看見坐在何學景對面的人有些眼生,放緩腳步,朝樹下走去。

那位老者先看見了前來的秦司漫,出聲問:“老何,這位是?”

何學景本來跟老友相談甚歡,轉頭看見秦司漫那一刻,臉上的笑意不由得收斂了幾分。

秦司漫見慣不慣,老人對外人的态度遠比對自己要熟稔許多,她淡淡道:“外公。”

何學景從桌底抽出一個小板凳,秦司漫順勢坐下。

“我外孫女,秦司漫,這是你王伯伯。”

“王伯伯好。”秦司漫沖老者點頭示意。

“這是他的孫子,王浩源。”

秦司漫順着何學景的看過去——

西裝革履,金絲眼鏡,體态勻稱,普通的大衆臉,留不下什麽深刻印象。

只需一眼,秦司漫已經了然老爺子這通電話的目的。

相親而已。

只是老爺子的眼光,怕是差了點。

王浩源似乎對秦司漫很是滿意,殷切的伸出手,文绉绉的:“你好,我是王浩源,常聽何老提起你,不知你在何處高就?”

說個話都前後矛盾。

這股文人的酸臭氣息,秦司漫覺得反感。

礙于老爺子的面子,秦司漫伸手回握,語氣淡淡:“遼西。”

王浩源握住不放手,繼續追問:“原來是醫生,平日裏救死扶傷很累吧?”

秦司漫按捺住心裏的不适,抽回自己的手,“死不了,頂多瞎。”

王浩源懸在半空中的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場面突然變得尴尬。

何學景橫了秦司漫一眼,笑着圓場:“她自小被寵壞了,說話沒輕沒重的,小王你別見怪。”

王浩源收回手,謙卑道:“哪能哪能,何老您說的哪裏話。”

一來二回的場面話,秦司漫身處其中,如同一位冷眼旁觀的局外人。

從他們的談話間,秦司漫得知這位王浩源是何學景之前帶過的博士生,現任職于中文系。

難怪深得老爺子的喜歡。

老爺子這輩子唯一看得上,怕也只有這種書生。

秦司漫不停看時間的細節被王老捕捉到,他順口一問:“小秦若有要事在身,不如先去忙吧。”

秦司漫知道這是句托詞,當不得真,可卻順嘴接下,站起身來,“醫院還有事,那我先走一步了,你們慢聊。”

氣氛就此凝固。

何學景在前院攔住秦司漫,語氣染上一絲薄怒:“秦司漫,你這是什麽态度?”

秦司漫停下腳步,“外公,您不喜別人幹涉您,我也一樣。已所不欲勿施于人,這是您教給我的。”

何學景被她嗆得一頓,眉頭緊鎖,“這家裏除了我,還有誰能為你操操心,我看小王人不錯,你們相處着試試有何不可?”

“我是個俗人,配不上這種高雅人士。我的個人問題你不用操心了,過好你的小日子吧。”

“我不操心?讓你那個有錢的爸去操心嗎,你忘了你媽是怎麽死的嗎!”

何學景自知失言,可卻來不及。

秦司漫好笑的看着他:“我媽怎麽死的?”

何學景被孫女肅殺的眼神怔住,不自在的別開目光,正欲開口,就聽見:“比起在她臨死前,也不肯屈尊去見她一面的您,我大概更清楚,她是怎麽死的。”

句句誅心。

秦司漫看着兩鬓斑白的老人,終是不忍,将嘴邊更加難聽的話咽回去,“我先走了,過段時間再來看您,您保重。”

作者有話要說: 數據差得超過了我的心理預期。

由末點來看,追文的不超過四十個人,謝謝你們的喜歡。

我會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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