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紅顏薄命
一番沉默後,便顯得更加尴尬,趙衷不動,元容自然也不能動。
兩個人沉默而坐,元容偷偷的擡起眼睛小心翼翼打量着趙衷,他就這麽側坐在床榻上,略微的把臉側向一邊,手指輕敲着幾案,擊木聲一下又一下的在空曠的大殿裏回蕩,元容的心跳也跟着敲擊聲起伏,嫁衣下緊握的手掌裏微微冒出冷汗。
紅燭微蕩,趙衷的眼神逐漸迷離,喃喃道,“當年子和也曾坐在這朝鳳殿中。”停頓了一下,他接着說,“那會,她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盯着朕,是那麽的明亮,朕一輩子都忘不了。”
他口中的子和,元容固然是知道的,那個與她有幾分相像的前皇後,才二十有一就在甬城去了,據說是陪皇上求仙的路上染上了風寒,那病來的很急,連中都都沒趕的回來。
元容小時候參加先帝壽辰時也曾與衛子和有過一面之緣,那女子是衛太仆的小女,也是個才情出衆的女子,一雙眼睛生的甚是靈動,自是比她美上三分。
當年一首賀壽詞哄的先帝龍心大悅,差點收入宮中。只是後來白夫人從中打點了下,先帝便一道紙下來,指給了當時的六皇子,也就是如今的陛下。
雖然元容對仙神一事并不信服,但也管不得別人不是,所以當時聽到皇後仙逝的時候只是默念一下,然後覺得這般才華的女子,就這麽香消玉殒了,挺可惜。
燭火在風中閃了一下,趙衷這才恍然意識到自己的失神,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揮了揮衣袖,抱歉的咧了下嘴角,“陳年往事,不提也罷。朕身子也有些疲乏,今兒就委屈皇後了。”
元容呼了一口氣,微俯了一下身子,“妾不礙的,陛下身子要緊。”
趙衷起身,用手帕掩着嘴巴悶咳了幾聲,“皇後能夠體諒朕便好。”
元容對着他嗯了一聲表示理解,月光下撒在趙衷的背上,泛出柔弱的光,更顯沒落。
元容忽然覺得,這個身影着實可憐了些。
入宮後的每一夜,元容睡得都不怎麽安穩,斷斷續續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
夢裏的她還在應陽,三月的應陽,桃花開得很美,一片紅粉,她就站在花影下笑的肆意灑脫。
再然後,夢醒了。
枕頭有點微濕,元容擡頭看着窗外灰蒙的天色,敲了敲自己的腦袋,真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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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咳一聲,“樂衣,準備洗漱,本宮要出去走走。”
皇宮的宮苑很大,元容看着四周的空曠,微微感嘆。自那晚以後,她已經有十七八天沒見過趙衷了,也有意無意的同宮人那聽到了一些宮闱的事情。
樂衣是朝鳳殿裏的人,先前曾伺候過衛皇後,算是個內宮的老人。所以元容總是喜歡拉着她講一些宮廷舊聞,宮裏太寂寞了,寂寞到聽別人的故事都是一種渴望。
樂衣告訴她,過去皇上非常寵愛衛後,只可惜衛後福薄,受不起這樣的恩寵,路徑甬城的時候就這麽去了。
元容不禁感嘆,手指拂過枝頭的枯枝,“紅顏薄命,可惜了。”
樂衣乖巧的不再回話。
趙衷後宮妃嫔并不太多,再加上衛皇後生前身子骨一向弱,又喜好清靜,各宮之間很少走動,陛下幹脆就廢了各宮請安跪早這項規矩。
所以入宮以來,元容很少看到趙衷的妃嫔,偶爾看到了,對方也只是疏離的打個招呼。樂衣說各宮的夫人、昭儀和美人加起來也不過十餘人,大都很少走動,所以關系自然疏離得很。
後宮女眷不多,沒有人問安,也沒有人打擾,所遇到的一切都要比元容預計的好很多,她偶爾也簡單的把頭發用玉簪绾起來,出來逛兩圈,平日裏大多數時間都呆在殿內讀書習字,并非她喜愛呆在朝鳳殿,而是因為外面比殿內更冷清。
要說這南晉的皇宮,元容最為喜愛的便是後花園的眺雲亭,四面環水,唯有一座青板小橋直達庭內,她閑來無事便去坐坐,偶爾也抱着手爐在亭裏焚香品茗,雖然蕭條但也算得上逍遙。
風輕舞過湖面,元容微微揚起的面孔,一身墨紫長裳,身上披着一件貂絨小襖,手指斷斷續續的敲着懷裏的暖爐,安靜的看着桌上爐中香煙袅袅。
這是這麽多天來趙衷第二次看到她。
他嘴角微微扯了一下,眼神就這麽定在她身上,看着這張年輕的面容,他總是忍不住想到那個聰穎安靜的女子。
自從她離去後,這兩年來他就再也沒不曾忘記,她的笑,她的怨,她多次闖進他的夢裏,茫茫的白霧中,她伫立着,笑着,眼角卻含着淚。她問他,正度,今世我們可能白頭到老?然後,他聽見了自己的嘆息聲。
甬城一別,他親眼看着她到下,他明明知道一切,卻只能裝作驚訝的沖過去,袖子裏的拳頭握的發白。
這些年來,他一直辜負她,唯一能給她做的就是偷梁換柱的把她葬在了甬城,那個看起來陽光明媚的地方,那裏離中都很遠,離傷害很遠,只要仰起頭,就能夠看到耀眼的太陽。
趙衷眯起眼睛,看着陽光灑在元容的身上,度起一圈暖融融的金邊,心低卻有止不住的寒意。
“咳……咳……”他輕輕掩上嘴巴,可是聲響還是溢了出來。
元容收起淩亂的記憶擡起頭,正巧撞上了趙衷的眼神,他抱歉的朝她一笑。這是元容第一次在白天見到趙衷,他比燭光下看起來更清秀,皮膚白的有點透明,身體如傳言一樣并不是太好。
趙衷踱步向她走來,他步子不大,走的很慢也很安靜,散步一般,中途路經一樹梅花,便停下了腳步,十一月的寒梅開的極好,一朵朵淡紅的壓在枝頭,趙衷挑開枝節,選了一支開的最好的細花枝。
他走到元容身邊,擡起手撫了一下元容的發絲,“這簪,未免太簡單了。”說罷便把剛摘下的梅花枝輕輕別在她的發絲中。
趙衷靠的很近,元容甚至聞到了他身上的藥香味,隐約還伴随着淡淡的酒香,他飲了酒。元容眉心微蹙又快速的舒展開來,不知道是因為他身上陌生的味道,還是這個略顯親昵的舉動。
绾花這個舉動,記憶中只有兒時的哥哥才對她做過,那時哥哥說她戴花的樣子很好看,後來她便次次配花飾。直到那個溫暖的聲音對她說,“容兒,你只绾髻的樣子真美。”
趙衷看着晃神的元容,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走吧,陪朕去用午膳。”
元容低頭應下,這算是她入宮這些時日來第一次和趙衷一起用膳,以皇後的名義。
室內的炭火燒得很旺,明顯溫暖了很多,元容幫趙衷解下披風,然後把宮人遞過來的的暖手爐放在他手裏,親自沏了一壺白毫銀針。
趙衷話不多,元容亦不曉得要說些什麽,倆人就這麽坐着飲茶,直到膳食斷斷續續的上桌。
吃食很簡單,鹌子水晶脍、白芨豬肺湯、砂鍋煨鹿筋、玉筍蕨菜等,四葷四素,還有幾分點心。
不知道是身體不舒服,還是一向如此,趙衷吃的東西并不多,只是夾了幾口菜,便放了筷子。元容偷偷瞥過一眼,覺得趙衷身體不好,是有理由的,一個七尺男兒,吃得比她還少,難怪整天病怏怏的。
元容擡眼,把面前的清湯雪耳往趙衷面前推了推,“這湯養胃的,皇上試試可好。”
趙衷看了一眼順喜,順喜趕忙盛了一些放在他面前,手腳非常麻利。趙衷吃東西很慢,一盞茶的時間才勉強喝了小半碗,便停了下。接過元容遞上來的帕子,他拭了下嘴角,揮手示意宮人們都下去。
一時之間,室內鴉雀無聲,趙衷并未說話,而是斜倚在榻上手指敲擊着案塌打量着元容,她皮膚白淨,一雙鳳眼微微下垂看着地面,筆直的站在一邊,嘴巴抿成一條直線。
記憶中的那個女人也是如此。
趙衷眼睛有些失神,半響,他才緩緩的開口,“朕若放你離宮,你走是不走?”
放我離宮?元容愣愣的擡起頭看他,張張嘴又合上。皇後可以随便被放出宮的麽?
趙衷似乎也感覺到了話中的不妥,對着她狐疑的臉,嘴角微微一揚,“這個世道并不安穩,萬一,朕護不了你。”他眼光微微一閃,轉臉對上元容驟然煞白的臉色,輕咳了兩聲,“出宮,總歸是另一條路。”
室內又是一陣沉靜,只聽的到火焰燃燒木炭發出的啪啪聲,她不是個傻子,她當然知道在這個動蕩的年代皇城的含義。
出了宮,就必須放棄她的家族和過往,改頭換面的像個普通的百姓一樣過自己的生活。留下,則代表着她會變成這亂世的核心,然後與這座皇城同生死、共榮辱。
以往是她沒深想,而今她卻忽然有些不明白,她若只是這南晉的貴女,姜氏不與天子聯姻,無論天下誰主,只要家族依附,她便還是高高在上。
可她入了這宮門,便只能把生死都交付予帝王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