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2)
更新時間:2017-03-19 19:00:07 字數:4009
伯府管事內心難掩幾分驚駭之情。本以為不過是個村姑愚婦,在他們一連串迂回進逼、紅臉白臉恫吓下,定會吓得下跪求饒,哭哭啼啼,滿口感恩戴德……
可那鄧大娘子黑白分明的一雙清亮眼眸,卻仿佛一柄利劍深深洞穿了他們這場把戲——“難不成老夫這善心還發錯了?”伯府管事面色漲紅,惱羞成怒了起來,高聲冷喝道:“做人分不出好歹,便是死了也是胡塗鬼,早知如此,老夫又何必枉做好人?”
“伯府扣在我手上的四十九顆狗頭,看來是不想要回去了?”一個低沉嗓音似笑非笑的響起。
衆人眼前一花,鄧箴迅速回過頭去,愕然地看着高大魁梧的燕奴,淵停岳峙地伫立在房門口,身旁緊跟着的兩只小豆丁不是早該躲進房裏去避難的甘兒和拾兒嗎?
“好呀,鄧大姊兒,你屋裏原來也窩藏個野男人,偷人都偷成鄧家的家風了!”人群中有人怪笑了起來。
伯府管事卻不啻見着了惡鬼閻羅,老臉刷地慘白了……
有個不起眼的漢子悄悄地退出人群,趁機消失無蹤。
“放屁!”忍了許久的鄧細大吼,滿眼憤恨地道:“你們不就沖着我來的嗎?來呀,要沉潭要殺頭,我鄧細都認了,反正也是我瞎了眼,被狗咬了一口——”
燕奴瞥了她一眼,“還輪不到你說話,嫌自己惹的禍還不夠煩人嗎?”
“你又是什麽東西?”鄧細又羞又惱,卻在接觸到他煞氣冰冷的目光時,不自禁狠狠一抖。
“燕、燕大人……”伯府管事兩股顫顫,結結巴巴的開口,哪裏還有方才貴人的氣派?
裏正和老村長心頭一悚,下意識後退着想躲進人群。
“鄧大娘子是鎮遠侯府的人,”燕奴懶得看注定是死人的伯府管事,眼神銳利的環視荞村衆人。“我家侯爺甚是賞識她的庖藝,若有人惹得她不快,便是存心壞了侯爺的胃口……我倒想看看,究竟誰有那麽大的膽子?”
鄧箴呆住了。
恩公,他是鎮遠侯?
竟是那個百戰百捷、名震天下,皇上金口昵稱“朕之鎮國玉獅子”的鎮遠侯爺?
荞村衆人頓時傻眼了,吓得撲通撲通跪成了 一片。
“大人饒命啊!”
“小民、小民怎麽敢給侯爺添堵?這都是誤會、誤會……”
“往後我們再也不敢了,求大人饒了我們吧!”
“都是裏正、村長還有那個勞什子的貴人哄騙我們來的,大人明察啊!”
情勢急轉直下,原本氣勢洶洶的衆人下一刻像夾尾狗般哆嗦着連滾帶爬逃出了鄧家,最後只剩下自知大難臨頭的伯府管事和鄧家姊弟,以及愉悅獰笑的燕奴。
“說吧,”燕奴一臉嫌惡,腳下狼靴頂起了跪地垂首顫抖不己的伯府管事下巴,“李羿又讓你幹什麽好事了?”
“老奴……老奴……”伯府管事汗出如漿,瑟瑟說不出口。
燕奴冷笑一聲,“便是你不說,爺也知道李羿又想盯着侯爺看上的人作祟,不過你大可以滾回去告訴他——,侯爺念他是不懂事的表弟,我可和他沒有半點親緣幹系,若是他再敢惹侯爺不舒心,伯府就等着挂白幡吧!”
“是……是……”伯府管事已經決要吓癱了。
“滾!”
片刻後,心裏也不知是甜是苦是澀的鄧箴低聲嘆了口氣,拉着滿面驚疑震驚的亂細和滿眼崇拜的弟弟們,深深感激地對着燕奴跪了下來。
“多謝燕大人出手相救。”
燕奴哪裏敢受主子另眼相看的小娘子的禮,二話不說忙閃身到一旁,清了清喉嚨道:“不過随手教訓了個狗奴才罷了,不必放在心上;我今日來實則另有要事,是想請小娘子到京城鎮遠侯府走一趟。”
“這……”她遲疑。
“侯爺舊疾發作,已一天一夜半點米水不進,”燕奴眼神一黯。“太醫說那猛藥不可空腹飲下,否則脾胃受創甚劇,将咯血不止。”
鄧箴臉色一白,一想到那清皎似月的溫潤男子竟受此病痛折磨,只覺心都擰成了一團。
“我立時跟燕大人進京!”盡管家中諸事糟亂未理,鄧箴還是毅然決然地應下,回頭對鄧細沉聲吩咐道:“妹妹,你在家中好好照顧甘兒和拾兒,至于陳家的事,咱們有的是時候同他們細算這筆帳,你別擔心。”
“姊姊,我……我也跟你去。”鄧細沖口而出,頂着燕奴譏諷的眼神,硬着頭皮道:“今日若非藉侯爺威勢,妹妹只怕也逃不了這一劫,我、我真的也想盡些綿薄心力,就是為奴為婢、服侍侯爺于病榻前也是應該的。”
逃過大劫後的鄧細心思又活了,方才一度的內疚悔愧終究敵不過天性裏的自私貪求,只要見着有一絲往上攀的可能,就絕不願錯過。
“嗤!”燕奴笑着,眼神冷了,戲諸地問鄧箴:“鄧小娘子,令妹跟你确定是同一個爹娘生的?”
“你——”鄧細氣紅了臉。
鄧箴眸光灼灼地注視着妹妹,眼底失望之色越發濃重。“細兒,我原以為你吃一虧長一塹了。”
“姊姊你……你在說什麽?”鄧細心虛地一跺腳,氣惱道:“難道就只準你自己攀高枝兒,卻不許我報答恩人?
你明知道如果我們……我們有人撐腰,哪裏還有方才被那群混蛋下等人欺上頭來的窘境?”
鄧箴閉上了眼,胸口一陣冰涼痛楚。
這個妹妹……終是屢教不改。
燕奴同情地看着鄧箴,摩挲着下巴——難怪自家主子會對這鄧小娘子一見生念,原來兩人都有相同坑人不倦的親眷。
“細想想,你這妹子到陳家做妾也不錯。”燕奴閑閑地道。
那話語中的森冷和警告之意,霎時令鄧細打了個大大的寒顫,當下不敢再胡攪蠻纏。
鄧箴到竈下取了兩瓦罐自制的面醬和烏梅脯,用一方老舊卻幹淨的布巾裹了起來,想了想,也不知自己一去會耽擱幾日方回,便取了兩百文錢給鄧細,另外還偷偷數了二十文給鄧甘。
她怕成日不着家的細兒在自己出門後,又鬼迷心竅去尋了那陳大郎君,也不知會不會記得弄飯食給甘兒和拾兒吃。
思來想去,面上自有躊躇擔憂之色……
燕奴冷眼旁觀,揉了揉眉心,最後還是決定把鄧家人統統帶走。
“侯府宅院甚多,然閑雜人等不得進入,你弟妹便安置城東別院,待你辦完事之後再随你返家。”
“這不妥……”鄧箴呆了下。
燕奴打了一記響哨,馬車迅速驅近門前,哪裏還由得鄧箴婉拒?
在疾馳卻平穩舒适的馬車上,鄧箴左右攬着興奮過後沉沉睡去的弟弟們,眼神複雜地盯着一臉歡喜地趴看窗外的鄧細。
今天這一切來得太急太快,亂哄哄得令人來不及思忖細究,可眼前和陳家這妝因親成禍的糟心事看似過了,其實依然埋下了不小的隐患。
只是她現在對這個妹妹,也不知該從何訓斥起。
鄧箴蹙了蹙眉,深覺頭痛。
“姊姊,你怎麽會認識鎮遠侯府的貴人?”鄧細難掩好奇和豔羨忌妒地問,“侯爺,真的那麽看重你?”
“侯爺是尊貴之人,高不可攀。”她聲音清冷,隐含怒意。“細兒,別忘了我們是什麽身分,難道陳家的事還沒給你足夠警醒嗎?”
“對,都是我錯,是我認人不清,”鄧細也火了,咬牙切齒道,“是我帶累你,讓你丢臉,可我已經受到報應,被全村人羞辱得徹徹底底,難道還不夠嗎?”
“你執迷不悟,無可救藥。”鄧箴只覺心冷得無以複加,別過視線,連看都不願再看一眼。
鄧細一窒。自己心裏何嘗不知道闖下了大禍?又何嘗不知今日若非長姊,自己早已性命不保……可是、可是那種活生生在衆人前被剝去衣衫,羞愧若死的感覺,這個向來“賢淑清高”的長姊又怎麽會懂?
而且陳大郎君對她的始亂終棄,陳家的種種糟蹋羞辱,她是勢必要報複回來的——如果能夠攀上鎮遠侯府,能擁有了權勢,到時候就該陳家和全荞村的人跪在她面前哀泣求饒了!
想起那位燕大人今日的風光,鄧細頓時熱血沸騰,骨子裏本就不安分的野心更是蠢蠢欲動。
如果她能被鎮遠侯爺看中……如果她能做上一國之侯的貴妾……
就在鄧細面色一陣紅一陣白,滿心洶湧地盤算之際,鄧箴緊緊環着兩個弟弟,心神卻己飄遠了。
——恩公已經一天一夜未進食了,若是能熬些粳米糜,取上頭那一層厚厚的米油先喝些,自然是極為滋補養胃的,可萬一僅有淡淡米香的糜湯引不起他的食欲呢?
——再不便是煮一鍋鮮香的魚湯,生滾幾回後,放幾片雪白溢着豆香的黎祁,滴兩滴白麻油,恩公應當會喜歡吧?
胡思亂想間,馬車一路馳向京城……
在燕奴的“冷笑鎮壓”下,不安分的鄧細還是只得乖乖跟兩個弟弟住進了別院,鄧箴則是抱着兩瓦罐的釀物,進了高大巍峨的鎮遠侯府。
不顧舟車勞頓的疲憊,鄧箴立時就在侯府正院的小膳房挽起袖子洗手作羹湯,熟練地熬了一镬濃稠泛香的米糜;自大水缸中撈了只鮮活的草魚,只用最鮮嫩滑口的魚腹,抹上少許鹽,擱兩枚烏梅脯,就在籠上大火蒸。
趁隙又切了嫩香椿葉,拌蛋汁烙成了香椿蛋餅子,最後并那一小镬米糜、一碟子烏梅脯蒸魚,交與親自來端的代叔。
“鄧小娘子果然好手藝。”
鄧箴沒忘了自己入府後就得裝聾作啞,因而只是腼腆一笑。
待代叔離去後,鄧箴又在掌心畫寫幾字,婉拒了一清秀奴婢欲領她到住處的提議,堅持守在竈旁,等候送往侯爺房中飯食的結果。
若是不合他的胃口,她還能趕緊做些別的呈上去。
無論如何,都要讓他能吃得下,這才好服藥啁!
她靠在竈臺旁的大案桌上,心下惴惴不安……終究是安穩不得,索性檢視小膳房裏都有些什麽菜蔬食材,盤算着接下來還能做些什麽美味又易克化的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