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夜晚終将過去
一塵不染的玻璃旋轉門緩緩轉着,以一種固定的速率。
大廳裏，金助理候在門口,後面站着黑壓壓一大群保镖：“韓總,我們馮董親自去交通
指揮中心給您調車輛記錄了,他讓我陪你,有什麽需要盡管提,反正今晚不管是誰,都跑不
了。”
他看着仿佛黑-社會化身的金助理，怔忪了一瞬：“如果他們根本沒想過跑呢？”
金助理愣了愣，還不知道怎麽接話，韓墨揮了揮手：“走吧，去87層。”
淩楓很大方地告訴了他樓層,但是他總覺得這不是一個好征兆。
馮氏集團是林市的大財閥,辦公樓自然用的是最好的東西，從大廳裏的意大利長毛絨
地毯，到金碧輝煌的走廊裏的壁畫,到超靜音的電梯,無處不彰顯着四個字：有錢,任性。
如果放在平時,他肯定會挖苦一下這位馮董的品味，但是此刻，他看着電梯裏快速跳
動的數字，只覺得耳邊有轟隆隆的聲音，吵鬧得讓人無法忍受。
不是他的聽力出了問題，而是就在5分鐘前，他接到私家偵探發給他的，一份來自美
國的心理評估報告。
是淩楓的。
報告顯示，淩楓有家族遺傳病史，甚至比淩薇更嚴重，重度抑郁症摻雜偏執型臆想
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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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現在才看到這份報告？！他一遍遍質問自己。
如果早點知道，早點提防他，秦子珊也許就不會出事了。
私家偵探還說，淩楓最近和蘇磊走得很近，還拍到這兩人曾經和馮陽一起吃過飯。
如果光是淩楓和蘇磊，他相信他們沒這個能耐，能在光天化日之下綁架一個明星，
但是如果加上馮陽，就很難說了。
因為誰都不會料到馮峻的這個遠方弟弟，會在他眼皮底下做這種事！
韓墨踹了一下電梯門，希望這一切只是巧合。
87層的最盡頭，是儲藏室。
淩楓的聲音在靜谧的空間裏有點沙啞：“秦小姐，我猜韓墨肯定告訴過你，他和我姐
姐只是合作夥伴，沒有任何關系。”
秦子珊被膠帶封住了嘴，沒法說話
。
但是他似乎并不介意，依然自顧自說着，“那麽他肯定也告訴過你，我姐姐是抑郁症
而死的，對嗎？”
難道另有隐情？
門口傳來一陣輕微的敲門聲，淩楓和坐在旁邊的蘇磊飛快地對視一眼，蘇磊迅速走
到門邊聽了聽動靜，随後似是松了口氣，打開了門。
進來的是剛才還在外面做采訪的馮陽。
蘇磊畢恭畢敬地說：“陽哥，你怎麽來了？”
馮陽一把扯住他的領子：“蘇磊，我再問你一次，你們讓我借這裏的儲藏室幹嗎？外
面來的一大群保镖跟你們兩個到底有沒有關系！”
蘇磊笑而不語。
馮陽的視線落到角落裏的女孩身上，他愣了愣：“你們綁架女人？”
淩楓懶懶地說：“大驚小怪什麽啊陽哥，這裏又不是你的地盤，出了事也輪不到你兜
着。”
“就是因為這裏不是我的地盤，是我哥馮峻的地盤！要是讓他知道你們在這裏幹這種
事情，你們就死定了！”
“陽哥，你也不看看這女的是誰？”
馮陽煩躁地揉了揉頭發：“我不管是誰，趕緊把她給我弄走！”
“真的不看看？”
馮陽走過去，狐疑地細看了女孩一眼，眼裏的煩躁變成了驚恐：“秦子珊？”
淩楓得意着：“我早就查過了，你對她有意思吧？聽說你為了挖韓墨的牆角，真是用
盡了手段，居然在林市特地開了個皮包公司，就為了跟她一起做相親節目？其實你早跟
我說一下不就好了嘛，你看，把人抓來，多簡單！”
“簡單？呵呵，這麽簡單的事情我不會做？為什麽不做？因為我爸跟韓墨他爸還是戰
友！到時候丢的不是我的臉，是我爸的臉！你們倒好，把他女人抓來了！你、你們……”馮
陽氣得手都在發抖，“我說呢，攝影棚裏那個人怎麽看都不像秦子珊，原來她被你們弄到
這裏來了！”
蘇磊用腳有意無意地撥拉着角落裏的一根木棍，“陽哥，你膽子太小了，怪不得韓墨
總是占你上風。”
“激将法對我沒用，你們都給我滾蛋……”話音未落，眼前一黑，整個人栽了下去。
蘇磊把手裏的木棍扔地上，啐了一口：“跟他多說什麽，吵死了。”
淩楓也踢了踢馮陽，一臉嫌棄：“被利用了還不知道，真是頭蠢豬。”說着從口袋裏
拿出一個小紙包，走到秦子珊面前：“秦小姐，知道這是什麽嗎？”
薄薄的紙張打開，露出裏面的白色粉末。
他的聲音猶如幽靈：“我姐姐是因為這個而死的，要不，你也試試吧？”
秦子珊朝後退了退，後背碰到冰冷的牆壁。
她這才明白，真正的恐懼，才剛開始。
……
韓墨踹開儲藏室的門進去時，臉上是一副恨不能殺人的神情。
與他截然相反的，是微笑着坐在正中的淩楓，他柔和着聲音：“哥，你終于來了。”
韓墨扯掉領帶扔到地上，眼神陰郁：“秦子珊呢？”
“別急，她好好的。”
“看在你姐姐的份上，你現在把她交出來，我不會對你做什麽。”
“不行。”
韓墨按捺着心裏的怒火：“你以為我不敢打你？”
有人在旁邊陰陽怪氣地“喲”了一聲，“心疼啦？”
韓墨這才發現旁邊還有個人，是蘇磊。
不理這個人渣，他眼睛直勾勾看着淩楓，因為長時間神經緊繃着，眼眶有點發紅。
淩楓看着一個角落，嘴角隐秘地牽了牽：“哥，我本來也以為所有的事情早就了結了
，可是奇怪的是，我發現當年參與過這件案子的律師、警察，哪怕是私家偵探，都失蹤
了一樣人間蒸發了。直到前不久，我拿到一份屍檢報告。”他拿出一張紙，遞給韓墨，“
哥，我有點看不懂，這份報告為什麽和當年的那份報告不一樣呢？”說這話的時候，他臉
上的疑惑還真有其事。
韓墨沉着臉，看也沒看那份報告。
淩楓笑起來：“為什麽不看？心裏有鬼啊？我已經打算好了，今天不把事情說清楚，
我帶着你和秦子珊一起去見我姐姐！”
一直在旁邊的蘇磊罵了一句：“你剛才不是這樣說的！你發神經啊！我不陪你玩了！
”他顧不得隊友了，雖然他對韓墨恨之入骨，但是出人命的事情他是不會陪着發瘋的。
淩楓沒說什麽，迅速撿起地上剛才用過的木棍，一棍子打在他頭上，蘇磊的手剛搭
上門把手，原地跪了下去。
“看過《麥田的守望者》嗎？”韓墨的聲音很平靜，“塞林格說過，一個不成熟的人的
标志是他願意為了某個理由而轟轟烈烈地死去，而一個成熟的人的标志是他願意為了某
個理由而謙恭地活下去。”他看着地上的蘇磊，目光落到淩楓身上，“小楓，說真的，你
讓我覺得特別失敗。”
“也許你不知道，子珊的爸爸媽媽把她保護得很好，在她遇到我之前，從來沒受到過
什麽挫折。你別看她平時對什麽都不在意，可是她一直很不自信，我好不容易讓她一點
點相信自己，相信這世上所有美好的東西，可是沒想到，就被你這麽輕而易舉地毀了。
“小楓，你知道你今天的行為會給她帶來多大的心理陰影嗎？你告訴我，這樣對一個
無辜的女孩公平嗎？我花了很大的力氣才讓她喜歡我，不知道會不會因為這一件事情，
又要縮回她的殼子裏了。
“小楓，你要确定你現在在做什麽。你姐姐絕對不希望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
“喲，拿我姐姐說事，你吓誰呢？”淩楓扔下棍子，眼底也紅得像兔子，“你知不知道
，我姐死的時候，肚子裏還有個孩子？”
韓墨的眼神動了動：“知道。”
“知道？那為什麽原先的那份屍檢報告沒有寫呢？”
“這個你要去問公安局鑒定科。”
“既然你這麽不配合，那我跟你老實說吧。我姐姐懷了你的孩子，為了你的前途隐瞞
了所有人，可是你知道後，反而和她分手，最終導致她抑郁自殺，證據就是，這份蓋了
章卻被人掉包的屍檢報告！”
韓墨閉了閉眼睛：“那麽你姐姐有沒有告訴過你，你們淩家有家族遺傳病？從你外婆
到你媽媽，再到你姐姐。無一幸免。”
淩楓一聽到遺傳病，就條件反射說道：“沒有！”
“不，你姐姐跟你說過。你為什麽會去美國讀心理專業課程？因為你潛意識想自救。
”
淩楓随手抄起一個煙灰缸砸了過去：“我沒有病！”
韓墨偏頭避開：“難道你從來沒懷疑過，這些都是你臆想出來的東西？你姐姐當時确
實懷孕了，但是她平時私生活混亂，連孩子的爸爸是誰她都不記得了，我好不容易讓她
保留了死前的一絲尊嚴，可是你又把這些陳年爛賬翻出來了。”
“我沒有！”淩楓捂着頭，歇斯底裏叫着，“我不聽你說！你這個惡魔！”
他垂着頭沉默了半晌，又突然擡頭：“哥，我昨晚夢見我姐了，她說很孤單。要不，
我們一起下去陪她吧？。”說這話的時候，仿佛變了個人，眼神如孩童般清澈。
韓墨揉了揉他的頭：“小楓，別這樣，你姐姐最疼的是你，最愛的也是你，你要帶着
她的愛，好好生活。”
淩楓的語氣輕飄飄的：“好好生活？”
“嗯，她讓我替她保管了一樣東西，讓我等你長大了就交給你。”他柔聲道，“小楓，
你告訴我，你長大了嗎？”
他緊緊抓着他的胳膊：“我、我長大了。”
“長大了就要懂事。”
“嗯。”淩楓用期待的眼神看他，“哥，我連我姐姐的最後一面都沒見到，你能不能告
訴我，她留給我的到底是什麽東西？”
“遺書。”
“在哪裏……”
“她墓地。”
淩楓推開他，踉踉跄跄往外走。
外面早有保镖候着，韓墨進來時特地交代過，帶淩楓去墓地一趟，拿到他想要的東
西，再把他直接送往醫院。
這是他能為淩薇做的最後一件事情。
淩楓踩着地上暈過去的蘇磊，跑了出去。
沒想到蘇磊居然被踩醒了，揉着頭罵罵咧咧：“這小兔崽子，我就知道他腦子不正常
。”擡頭，看到韓墨正在推裏面一個套間的門。
“別推了，鑰匙在我這裏。”
韓墨回頭，眼角卻突然瞥見一樣東西，整個人僵住。
蘇磊也看到地上的白色粉末，聳了聳肩：“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淩楓是從哪裏弄來這
些玩意的，剛才看到他給秦子珊吃了點。”
韓墨的聲音像是懸在空中：“你說什麽？”
“作為一個熱心市民，我已經報警了，她不是公衆人物嗎？一旦涉毒，就玩完了。韓
墨，這份大禮就當是我送你的。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我只是禮尚往來。”
把他的頭死死按在牆上，撞了數十下，蘇磊嘴角抽搐着，臉上笑容猙獰：“你現在、
打……死我也沒用，剛才我已經拍了……視頻，發給俞桦了。”
俞桦？安倩的前男友，那個下三濫的律師？
又撞了幾下，蘇磊徹底沒聲音了。
韓墨從他褲袋裏掏出鑰匙，開門的時候，手有點抖，因為他不知道迎接他的，是怎
樣一番場景。
他不敢開燈，昏暗的房間裏很淩亂，似乎放着很多閑置的設備。
視線落到角落，果然看到蜷在角落的小女孩，跟先前收到的照片一模一樣。
旁邊有一臺攝像機，還有個人，是馮陽，好像暈過去了。
他輕輕走到她面前蹲下，用手撫了撫她的臉。
眼罩下，整張臉濕漉漉的。
拿掉她嘴裏塞着的布條，碰了碰嘴唇附近，黏糊糊的，大概被貼過類似膠帶一樣的
東西，後來不知道什麽原因換成了布條。
秦子珊還沒來得及說話，就這麽蒙着雙眼，被深深吻住了唇。
覺察到這熟悉的唇形和溫度，眼淚毫無征兆地從眼角滑落，浸濕了眼罩。
這是屬于那個人的霸道深吻，也許他的情緒也波動得厲害，與其說這是個吻，不如
說只是在一遍遍确定她安然無恙。
“韓墨。”她的聲音有點哽咽。
“嗯，是我。”他輕輕回答她，“對不起，我來晚了。”
女孩搖了搖頭，臉上又有水澤落下來。
他沒有替她摘掉眼罩，不想讓她看到現在混亂的場面。
他撫摸着她的頭發：“剛才外面的話你都聽到了？”
“嗯。”
“我和淩薇沒有任何關系，孩子不是我的。”
“嗯。”她吸了吸鼻子，“他們剛剛喂我吃了點粉末，不好吃。”
韓墨渾身僵了僵。
“他們還給我拍了吃粉時的視頻。”她的聲音很低落，“你剛才親了我，你要趕緊去漱
口。”
韓墨眼眶濕潤：“不會有事的，我們都不會有事的。”
她用臉頰蹭了蹭他的衣服：“韓墨，我大概要死了玉人。保險箱密碼你幫我記一下，
把裏面的東西拿出來給我媽。”
……
“在我櫃子裏，還有你上次送我的小黑裙，不過以後用不到了，你拿回去留個紀念吧
……”
韓墨忍不住說：“我剛才進來時看過了，那些粉末只是面粉。”
女孩整個人僵住了，“真、真的嗎？”
“嗯，剛才我親你的時候，嘴裏一股面粉味，你自己沒察覺到嗎？”
“我、我太緊張了……現在沒有任何味覺。”
“保險一點，我們去醫院做個檢查。”
她抓緊他的衣服，仿佛死裏逃生般重重點頭：“好。”
韓墨出去時才發現，外面亂得不成樣子。
87層的海逸娛樂公司連夜被查封，馮峻聽說這個公司是馮陽注資的，簡直恨不能把
人當場揍死。
“那臭小子人呢？！”
金助理：“不知道，車還在樓下停着……”
“告訴所有人，以後馮氏集團不能讓他踏進一步！”
“好……”
韓墨用外套裹着秦子珊經過時，也懶得回一句馮陽在儲藏室的裏間，他覺得自己不
當場踹死馮陽，已經很給馮峻面子了。
出去時，遇到兩眼哭得跟核桃似的安倩，他也沒說一句話。
至于保潔阿姨在一個禮拜後，才發現儲藏室的套間裏居然還躺着個滿臉胡渣的人，
那都是後話了。
金助理全程沒幫上忙，心裏略有點遺憾，他對韓墨說：“韓總，招待不周，下次來的
時候，一定提前跟我說。”
韓墨黑着臉：“真希望下次再也不見。”
金助理：“……”
周昱拍拍金助理的肩膀：“我們老大一遇到秦子珊就這樣……你懂的，別放心裏。大概
今天真是吓壞了，他平時對人都挺好的。”
金助理特好心地提醒他：“周哥，我勸你一句，少跟這種面癱臉在一起，以後妹子都
找不到。”
周昱：“……我謝謝你啊。”他瞄了一眼不遠處還在發飙找馮陽的馮董事長，“咱倆彼此
彼此。”
這一晚，有人因為工作疏忽而無比自責；有人火急火燎地抱着心上人往醫院趕；有
人則跪在姐姐的墓地裏，任磅礴大雨沖刷靈魂，再也無法救贖……
日本人氣作家石田衣良說過：最絕望的時刻最需努力。或許再堅持一下下，就能看
到光明。
韓墨覺得今天的夜晚好像特別長，但是不要緊，黑夜再漫長，也會過去，就像雨過
總會天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