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八月中旬,趁陸麟還沒有開學,姐弟兩和傅忱一起前往南部某山區。

曲曲折折的山路比十八彎還多兩倍。

傅忱下飛機之後,在當地租了一輛越野,親自開進山。

盡管山路很長,但是只要一想到這是通往陸淺衫的家鄉,寒來暑往,陸淺衫無數次往返于這條山路,從家裏到學校,千裏迢迢,和他相遇,傅忱便生不出厭煩,只覺得針紮似的心疼。

越過群山,越過江河,祖國的基礎建設越來越好,修路架橋,只要有人住,馬路修到最後一戶人家。

傅忱還有心情看兩側的風景。

他的前面是一輛嶄新的公交,和傅忱當年坐的那輛雲泥之別。

這回他不會再吐了。

“淺衫,以後我們有空就來這裏住住。”傅忱語氣輕松,對陸麟道,“弟弟你高三畢業快點學開車,我們就能輪流開了。”

陸淺衫想起傅忱送自己那輛車:“我……”

“你就先不學了。”傅忱一錘定音。

他以前讓陸淺衫學車,是建立在不知道陸淺衫骨折過的基礎上,現在他知道了,必須去哪兒都送陸淺衫到最後一公裏。

前面兩山之間有一片空地,傅忱開了三小時車,看見前面好多車堵着不走,以為指定休息區。

一打聽,才知道,往前一百米有個小土坡崩解,泥石堵在了正中央,大車小車都過不去,等待挖土機過來清理。

傅忱估摸了一下距離,這裏離陸淺衫家只剩一公裏,走兩步就到了,天快黑了,不知道挖掘機什麽時候到,不如把車扔在這兒,步行進去。

他裝作不懂:“走進去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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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麟搶答:“一小會兒就到了!我們下車走吧。”

“行。”傅忱打開後背箱,提出了兩個黑色大背包,裏面進山前在超市買的食物,包括零食飲料蔬菜肉類,以及一些生活用品。

傅忱和陸麟一人背一包,只讓陸淺衫拉了一個輕盈的行李箱,裏面是換洗衣物。

三人走過塌方處,面前是兩條筆直伸向不同地方的路。

傅忱毫不猶豫地選了左邊。

陸麟:“姐夫,你方向感真好。”

傅忱連忙澄清:“回去重修語文,這分明是第六感。”

陸淺衫拉着行李箱杆跟在後面。兩人為了照顧她,都慢慢地走着,她不由加快腳步,背包不像行李箱可以拉着,在肩上多呆一會兒都受累。

小路上蹿出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頭發蓬亂,後背背着一大捆廢紙,仿佛是剛到哪戶新裝修的人家去撿的建築包裝紙,可以賣給收破爛的換錢。

小姑娘從小路下坡後就走得很慢,兩根麻繩繞過稚嫩的肩膀,握在手裏,在上身拴得緊緊的,蝸牛背殼似的慢慢走着回家。

陸淺衫個子高,伸手一挑,就把小姑娘身上的重擔接過來,出言解釋:“我幫你拿一會兒,我們應該順路。”

小女孩警惕的神色一松,手心一下空了,搓了搓褲腿,“謝謝姐姐。”

陸淺衫看着那雙明亮的大眼睛,不由得想起小時候的自己,連背負的模樣都很相似。

傅忱一見陸淺衫單手拿那麽重東西,眉頭一皺,就要拎過來。

陸淺衫縮手,沒讓傅忱碰到紙皮上的水泥灰:“沒事,不重。”

她邊走邊問小女孩,唠家常一般:“開學上幾年級了?”

“三年級。”小姑娘眨着大眼睛問陸淺衫,“姐姐,你是哪裏來的?”

陸淺衫笑道:“我就住前邊的梅子樹下第二家,上大學工作比較少回來。”

陸家一家人都很少回來,兒童相見不識再正常不過。

小姑娘想了想,恍然大悟,她羨慕地看着穿漂亮衣服的陸淺衫,以及在電視上才能看見的西裝革履打扮的傅忱。

“上大學就是這樣啊?我也想上大學,我也要出去。媽媽說沈玉姐姐也是我們這裏出去的。”

“對。”

“可是我暑假作業還沒寫完,沒有時間,老師讓随意背六首課外古詩詞我也沒背完。”小姑娘細細的眉毛擰成一起,眼裏透着焦急。

陸淺衫仿佛透過她看到了自己,也是因為各種各樣的農活碎活,沒有時間念書,但她記性好,總是能在上學前一天趕出來。

耳邊傳來小姑娘小聲背古詩的聲音。

“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今安在……”

“姐姐,下一句是什麽呀?”

李白《行路難》七言,六句,學校布置的任意六首古詩,發奮努力的學生才會挑戰難度。

如當初陸淺衫,她會選擇背《春江花月夜》,背《将進酒》……

陸淺衫鼻子有些酸,聲音很低:“這位語文老師回答一下。”

傅忱握住陸淺衫的手,側頭對小姑娘道,聲音堅定有力,如長纓破冰——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挂雲帆濟滄海!”

他似乎明白了什麽,和他衣食無憂琴棋書畫的童年不同,眼前這個小姑娘是陸淺衫的幼年縮影。

因為受過一樣的苦,所以感同身受,所以滿心鼓勵。

傅忱發揮了一個語文老師的素養:“你知道這首詩每句話的意思嗎?”

“我、我……不太懂。”

“那我給你講講。”

傅忱深入淺出地講訴了每一句的意思,當走到路分叉處,他告訴小姑娘:“不要着急,慢慢背,你會有很好的未來。”

“謝謝大哥哥,我一定會考上大學的。”小姑娘堅持從陸淺衫手裏接過紙皮,重新背回身上,又對她說了聲謝謝。

傅忱握住陸淺衫的手,眸色清淺,看着陸淺衫不說話。

陸麟一路被他兩膩歪壞了,半路居然還帶教學的,幹脆長腿一邁追上小姑娘,幫小姑娘把東西送回家。

他們站在青青梅子樹下,山風吹着晚霞漸行千裏蒼穹。

背後就是陸淺衫出生的地方。

是陸淺衫的家。

“淺衫,與過去和解吧。”

傅忱抱住她,輕輕在她耳畔道。

這是他堅持要陪陸淺衫來的重要目的,在這片生陸淺衫養陸淺衫的土地上,告訴她,他愛她的全部。

不必妄自菲薄,不必囿于過去,踯躅不前,請大膽地擁抱未來,擁抱他。

陸淺衫埋在他肩上,聲音悶悶的:“嗯。”

她最後的家鄉,她狼狽不堪的經歷,她無恥封建的原生家庭,傅忱都知道了。

陸單辜負她對父親的期待,但是這片沉默的土地沒有辜負她,從小看着她長大的鄉親,湊錢給她上高中的村委會,做陸單思想工作歡送她上大學的縣教育局……

這裏,是他和陸淺衫分手的原因,也是他們相愛的伏筆。

站在這裏的陸淺衫,才是完整的。

“我愛你,愛你的過去、現在和未來。”傅忱深情告白。

“我也愛你。”

互相剖白,氣氛正好。

“哎,衫衫!你可算回來了。”陸嬸子嗓門依舊大,操着地道方言,“旁邊這位是你的對象,這俊得……哎有點眼熟我是不是見過?”

嬸子呼啦啦說了一串,傅忱沒聽懂,尴尬地沖她笑了笑,問陸淺衫,“大姐在說什麽?”

陸淺衫想了想,誠懇道:“她說你來過。”

剛剛告白,夫妻生活就滿是套路。

傅忱:“……”

他扯了扯嘴角,堅決否認:“不可能,大姐記錯了。”

“這西裝領帶的,嬸子想起來了,兩年前蹲衫衫家門口哭的,是不是你……哎喲可憐的。”

陸嬸子突然切回普通話,流利得一批。

傅忱:“……”

“衫衫,就是他對不對,你過來看看,他當時還朝這裏打了一拳,我給你看看血跡還在不在……”

傅忱:“…………”

作者有話要說:陸嬸子:我會專門說一些讓傅老師尴尬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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