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婚姻嫁娶(一)
三日後。姚寨姚家大宅。
一家人一大早全部穿戴整齊,卻因客人未到,圍坐在堂屋的炭盆前烤火。南離如衆星捧月一般被一堆兄弟圍坐在中間。他身上嚴嚴實實地裹着那件純白狐裘,神情溫淡,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我是不大願意南離嫁給阿桑的。那女孩我見過,眉目倒是生得頗好,身子骨卻着實瘦弱,都知道她小時候吃過不少苦,還不定落下什麽暗疾。”姚宛坐在主位上,慢條斯理地說道。自南離當上大祭司後,姚家連帶着富裕了不少,姚宛身上越發豐腴,身穿一件狐皮披風,毛色雖然沒有南離身上的好,卻也是上品的貨色。若論本性,她生性是有些懦弱的,但是今非昔比,自然而然聲氣也壯了不少。
南離沒有說話。早有坐在他身旁的弟弟源方笑着說道:“幸得哥哥醫術精湛,便是有什麽小病小災的,原也不打緊……”
源方和南離是一個父親,自幼情分好。他比南離小一歲,從小摔打慣了,不若南離那麽精致,但遠遠看去,卻也是一個美人。只可惜他們的父親早年就病死了。
“你知道什麽?”姚宛瞪眼道,“醫術再好,也只醫得了病,醫不了命。我只怕……”
“母親。”南離終于開口阻止。
姚宛有些悻悻然:“她那母親姜姬,年輕時候就是個喜歡攪風攪雨的人物,最喜歡磋磨人。青葉那般的孩子,被荷露欺負成那樣,連我看了都不忍心。”
“青葉是祭司身份。整個稷下川,又有誰敢欺負他?”南離淡淡說道,“他前不久跟我告假,說妻主有了孩子了,要在一旁照顧。想來他們該是和好了,也算苦盡甘來。”
源方看了南離一眼,欲言又止。姚宛卻冷笑了幾聲:“南離你太久在祭宮裏沒出來,只怕還不曉得。荷露肚子裏的孩子,卻不是青葉的。可到底是誰的孩子,逼問再三,她都不肯說。或許連自己都不曉得。這是他們第一個孩子,青葉也是心高氣傲的,如何能忍?前幾天吵得天翻地覆,姜姬親自往姒寨勸說,才把青葉勸回來。也虧得荷露每日在外面風流,這才分得明白。若不是青葉自己嚷出來,大家誰又會知道,原來荷露竟已經一年多未碰過青葉了。可憐那般嬌養長大的孩子,嫁進他們家,竟被那般對待……”
南離聽了也暗自心驚。阿桑從不是喜歡說人是非的人,不曾對他說過這些事情。故而他竟不知道。
南離和青葉年少時候明争暗鬥,頗有些意氣之争,但那都是些小事,早已時過境遷,當時南離便處處穩壓青葉一頭,如今南離是大祭司,青葉是他下屬,更沒什麽好說的。于是聽了這個消息,頗有兔死狐悲之感。
姚宛此時說起這個來,自然別有用意。“上梁不正下梁歪。姜姬當時為了個燕明君,逼死了荷露的父親。荷露有樣學樣,連自己肚子裏孩子的父親都不敢說,興許是有婦之夫也未嘗可知。這樣的人家,我怎麽能放心南離嫁進去?”
南離擡起頭:“阿桑待我極好,性子跟她們不一樣。”
姚宛一臉不贊同的冷笑:“待你極好?我也打聽過,姜姬身邊有個叫什麽秀的男人,人送花名十三郎,據說是連她們母女一起侍奉的。那阿桑連這種事情都做得出來,還叫待你極好?”
季秀是南離心中的一根刺,他一直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然而這個時候,他卻得為季秀說好話。“母親,阿桑和季秀從小在一處長大,情分非比尋常。不過阿桑只是拿他當親人一般看待罷了。還有,阿桑她不喜歡別人叫季秀十三郎,過會她來提親時,您言語上留意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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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宛又冷笑了幾聲:“她來提親,是她求我。難道我竟還要看她臉色。求親理應是生為男子最矜貴的時候,到時候你不必說話,我來應付。”
南離愣了愣神。在他的記憶裏,他母親姚宛永遠是那個懦弱無能的婦人,見識短淺,貪慕虛榮,在稍有能耐的人面前唯唯諾諾,什麽時候強勢如斯了?
南離頓感有些不妙。他不認為母親姚宛強勢起來以後,就能在姜姬面前占據上風。若是平日裏的首領會議倒還罷了,如今是議親,多麽喜慶的事情,倘若姚宛一句話說得不對,兩家結下仇怨,就不好了。
正在南離忐忑間,有人來報說,贏牧詩來了。
南離更覺得奇怪。贏牧詩是新晉祭司之一,一向是南離最為倚重的副手。但平日裏,為避嫌疑,兩人極少有私下的往來。贏牧詩也知趣,從不曾主動招惹。今日這是怎麽了?
“贏祭司是我召來的。”仿佛看透了南離的疑慮,姚宛不容置辯地說道,“阿桑的母親素來強勢,能言善辯,咱們家可不能在氣勢上輸給她。”
南離心中又驚又怒,只是念及當日是提親的好日子,隐忍不發。姚宛雖然是南離的母親,可是公然借了他的名義召喚贏牧詩前來,太過越庖代俎。或者姚宛自己還沒有意識到,可這是身為上位者所不能容忍的。南離自然也不能。
然而姚宛卻渾然不覺。她覺得她的兒子是稷下川的大祭司,高高在上,她又是兒子的母親,自然更加高高在上,随意召喚幾個祭司只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而已。
贏牧詩是第一個來的,但是卻不是最後一個。就在她來後不久,林澤、夏望、莫問相繼而來。南離知道他們是看在誰的面子上。看到日益老邁的夏望由贏牧詩攙扶着顫巍巍走入堂屋,卻被姚宛随意指了一個位子安置,南離暗暗下定決心:以後還是少回姚寨比較好。
姚宛絲毫沒有察覺到南離的不滿。她親親熱熱地拉着贏牧詩的手,跟她寒暄近況:“聽說你已經定親了?據說對方是姒寨的第一勇士孟成?哎呀,真是太可惜了,是我們家南離沒福氣……”
寒暄措辭之不妥讓南離倍感尴尬,他在堂屋中再也坐不住,借口要透透氣,出了屋子。
源方是跟着他走出堂屋的。他的神情很有幾分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忍不住問:“哥,你受傷了?”
南離愕然回頭。
源方又說:“昨夜迎接你回家時,見你行動舉止有異,我私下裏問過服侍你的神仆了。堂屋裏的炭火生得太旺,你額頭上都沁出汗來了,還用狐裘把自己裹得這麽嚴實,不就是嫌母親嘴碎,不願意她多問嗎?”
南離便不說話。源方是他親兄弟,心思精細處并不亞于他。這些事情在他面前無從抵賴。
不過源方的話還沒有完。“在稷下川,沒有人敢傷害大祭司。除了姜家人。”源方很肯定地說道,“哥,那位阿桑姑娘真的待你極好嗎?”
被源方用滿懷關切的目光望着,南離的心裏亂糟糟的,滿腦子都是三天前阿桑對他說的那句“若你敢動秀秀,我就要你的命”,他根本沒辦法一臉若無其事地回應源方的關心。最後他選擇息事寧人。
“我記得你已經定親了吧?”南離定定地看着源方說道,“你出嫁前到祭宮來,看中什麽,随便拿就是,哥哥為你添妝。”
源方心中驚訝極了。這擺明了就是封口費。
“哥,那位阿桑姑娘一定生得極美。”源方嘆息,半開玩笑般地說道,“你常常告訴我,謠言不可信。但是我突然覺得,也未必盡然。”
“你想說什麽?”
“最近一直有傳聞說,姜家母女都是懂魅惑男人的邪術的。還說你一定是被魅惑了。我本來是不信的。”源方道。
南離不屑地笑了笑,正想批駁謠言的無稽,突然一擡頭,想說的話全忘了。只見遠方的道路上,煙塵滾滾,一行車駕由遠及近,一輛蒙着青色布幔的車子駛在最前方。南離便知道,是姜姬帶着人來提親了。
來人一個個走下車子。
南離是大祭司,身份貴重,又是被求親的當事人,按照禮儀并不需要他出門相迎。姚宛作為主人,本來應該親自迎接貴客的,但是她認為自己是大祭司的母親,所以在堂屋裏穩穩地坐着,沒有出去的打算。到了最後,是贏牧詩和姚宛的大女兒姚雪出去迎接客人的。
南離莫名有些緊張,還有些淡淡的羞澀。他垂着眼睛坐在那裏,卻一直留意傾聽着走進堂屋的人的腳步聲。除去迎客的贏牧詩和姚雪之外,對方一共來了七個人,可是他卻沒有聽到他最熟悉的腳步聲。
南離擡起頭,對面的七個人已經就座。他們是姜姬、若蒼、姚會、白夕以及姜姬手下的三位村寨副首領姜宇、姜森和姜珏。單論陣容,這個陣容不能不算隆重,可是最該出現的那個人,她卻沒有來。是已經出發了,還在趕路嗎?還是,她根本不願意來?
“我這次來,是為了我二女兒阿桑提親的。”姜姬開門見山的話打碎了南離的最後一絲幻想,“按禮數,阿桑應該是跟着我一起來的。她昨日還歡歡喜喜,連提親時要穿的新衣服都準備好了。可是今日一大早,突然身體抱恙,不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