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花好月圓(一)

大祭司病重,稷下川各路顯要人物悉數登場,陸續前來探望。南離到底好面子,留了些分寸,沒把實情告訴所有人。但這些人大多是人精,察言觀色之下,不免對姜家好一通抱怨。

夏望探過南離病情,特地去堂屋屏退左右,跟姜姬詳談:“姜姬,你跟我說句實話,這兩個孩子,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她見慣世事,心中自有一本賬。似阿桑跟南離這樣,往來經年,卻沒有成親的,最後難免黯然收場,結親不成反結仇。

姜姬心中把阿桑從頭罵到腳,面上卻一派鎮定:“他們日日同吃同睡,和睦着呢,有能有什麽事?”

夏望深深看了姜姬一眼:“明人不說暗話。我素知你們姜家家風,酷愛調.教男人。但南離他是大祭司,身份尊貴無比。倘若他受了委屈,便是我祭宮的恥辱。”

“這個自然。”姜姬一口應承。

和夏望不同,她的弟子贏牧詩選擇直接跟阿桑對話。這兩個在不同領域被稷下川衆人擁護仰慕的年輕女子走出姜寨,在滿是積雪的陌頭田間走了很久。

贏牧詩身材高挑豐滿,行走之間堅定自信,一颦一笑間皆是成熟女子的風情。她突然間回頭,向阿桑說道:“過幾日我就成親了,原本是請了大祭司主持婚禮,如今只怕是不成了。”

阿桑想起卧床不起的南離,默然不語。稷下川的規矩,婚禮之時若能請祭司前來主持,便代表着昊天賜福于新人,婚姻自能美滿幸福。

“阿桑,”贏牧詩突然說道,“稷下川一時盛傳,我最後甘心退出大祭司之争,是因為我跟南離有暧昧。你心中是不是也有所懷疑?”

阿桑吃驚地看着贏牧詩。

“不錯。我曾經追求過他。可他已經拒絕了我,我便不會糾纏不清。”贏牧詩笑容裏有些自嘲的意味,“我最後選擇退出,是因為他太了解我,他用言語逼住我,逼我跟他賭命。我怕了。”

事實上,單用一個怕字,尚不足以形容贏牧詩心中的震撼。

那時,贏牧詩和南離都是大祭司候選人,各自有一批人擁護,俊男美女,交輝相映。南離突然瞞着所有人,暗中約見贏牧詩的時候,贏牧詩心中其實是有些粉紅色的漣漪的。

然而贏牧詩再也沒料到,一向溫柔俊雅、舉止脫俗的南離突然露出了霸道鋒銳的一面。她曾經以他的姐姐和保護者、仰慕者自居,不好在一開始就認慫。局勢便一直按照南離預想中發展,凡他敢做的事,她必須也敢做。

最後南離不知道從何處尋來兩個小小的黑色陶罐來。“這裏是阿桑親手所釀的兩罐酒。沒有毒的。你敢喝嗎?”他問。

贏牧詩皺起眉頭。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人會把那種深褐色的酸澀渾濁的液體稱之為酒。時下民衆常識匮乏,誤食毒花毒草而慘死的人,不在少數。

但是南離已經将其中的一罐液體喝了下去,姿态閑雅優美。

贏牧詩盯着剩下的那罐液體發呆。直到南離又将剩下的液體飲了一半,她還是不敢喝。

她想,南離自幼跟随若蒼,嘗遍百草,說不定已是百毒不侵。她卻沒這等好運。就算她不當這個大祭司,她依舊是稷下川受人敬佩的年輕一代,無數人仰慕她,無數人追随她。如果她死了的話,就什麽都沒有了。

“不過是一念之差,我沒有喝那罐酒。”贏牧詩說,“我對他說,合則兩利,分則兩傷,何必一定要分個你死我活?不如,我來輔佐他?故而我就成了他的副手。”

“你被他騙了。那不是酒,那是醋。雖然又苦又澀,但是沒有毒。”阿桑有些惋惜地說道。

“是呢?不過也沒什麽。”贏牧詩微微一愣,繼而微笑道。

贏牧詩到底還是隐瞞了一些事情。南離逼她喝那罐東西的時候,她其實已經懷孕了。孩子卻不是她未婚夫孟成的,故而不好大肆張揚。但身為母親,為了護住腹中的孩子,她本能地願意付出許多犧牲,做出一些讓步,包括大祭司的位置。

現在當時的那個孩子,已經出生了。雖然只是個男孩子,但是贏牧詩卻已經決定,等到和孟成結婚後,就将孩子的父親娶進門來,當側夫。畢竟,和孟成聯姻,是出于政治因素,孟成的長相太粗犷,贏牧詩眼界頗高,平日很少睡他。

“阿桑,我真的不知道你在猶豫什麽。”贏牧詩道,“南離對你的好,所有人都看在眼裏。他為了取悅你,大肆精簡祭宮制度,所有人都恨透你了,你以為我很樂意跟你說話嗎?你知道不知道南離為了在改革的同時,坐穩大祭司這個位置,他付出了多少?若非他想嫁你,祭宮難道會樂意做成這門親事?”

阿桑對于贏牧詩的話全然不做表态。她突然俯身,摸了摸路旁麥田裏,被積雪覆蓋下的麥苗。

“又要下雪了呀。”她喃喃自語道,“凍死那些害蟲,來年該會有一個好收成吧。”

贏牧詩難以置信地看着她,愣了很久,才說道:“我不知道你都在胡思亂想些什麽,你的心究竟是怎麽長的,南離這樣的,居然也收攏你不住。但我必須告訴你,就算你不喜歡他,你也必須娶他。這不是為了南離和祭宮,而是為了你。我聽說過你的天賦,你這樣的人,天生該是有一番成就的,難道你竟心甘情願一輩子被荷露壓得死死的嗎?”

阿桑突然站了起來:“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她一臉漠然。

贏牧詩看了看她,笑了:“不,阿桑,你是個聰明人,你當然明白我在說什麽。你母親是姜姓四寨首領,她年紀大了,早晚将退隐。以眼下姜寨的局勢來看,接替她的人選,不是你,就是你的姐姐荷露。你姐姐荷露自幼在你母親身邊長大,姜姬大人一向溺愛她,她夫君青葉是祭司,她又剛剛生了女兒可為女嗣。她惟一的缺點,是不學無術,名聲不好。可你呢?我承認你的天賦,可你身上流淌着謀逆者的血,由謀逆者撫養長大,姜姬大人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太喜歡你。你沒有女嗣,沒有夫君,倘若你敢抛棄大祭司,在稷下川立即會變得聲名狼藉。”

“我沒有要抛棄他的意思。”阿桑心情複雜地說道。很多事情,她一直都很明白,只是不願去想。一旦想多了,一些原本很純粹的事情就變得功利起來。

“那就趕快娶他,越早越好。就算你心中另有他人,将來納做側夫便是。我真不知道你在猶豫些什麽。”贏牧詩道,“我不是為了南離,是為了你,為了姜姓四寨的百姓。荷露是個什麽貨色,你我都很清楚。她憑什麽成為姜寨首領?”

林澤前來探望的時候,向着南離欲言又止。等到其他人都退了出去,他才悄悄進言:“大祭司所想者,無非天長地久,兩心如一。與其結婚,倒不如以昊天神的名義,将她收為女奴,帶回祭宮,不叫她再見別的男子。”

南離一驚:“你這般說,可曾問過那位的意思?”

林澤躬身低頭:“那位大人雖然于我有恩,但屬下效忠的人,卻是大祭司。女人都是這般忘恩負義,對她們狠些,她們也就乖了。”

他又微微屈身向前,語意懇切:“屬下一片誠心,皆是為大祭司着想。祭宮之中錦衣玉食,豈不比困頓于此要自在?”

南離心意微動,不由得擡頭向門外望去。

雪霁初晴,屋檐下挂着長長的冰淩。更遠處,阿桑和姜寨的幾個副首領一起蹲在雪地上,大聲讨論着農耕之事。阿桑手裏拿着一塊石子,就着雪地寫寫畫畫,眉飛色舞,神采飛揚。

這便是他鐘愛的女人。她自由自在的時候,才是最美麗的時候。

“閉嘴。這句話你就當你從未說過。”南離冷聲說道。

但是到了夜裏,阿桑卻不見了蹤影。當日的湯藥是季秀熬好送來的。他生氣,故意不去喝藥,季秀就泰然自若地把那藥倒掉。“你病早好了,你騙不了我。”季秀說。

“那又怎樣?你便縱着她,在外面養野男人?我病着,她就敢出去跟野男人私會?”南離大叫。

“你的聲音還可以再大些。引來姜姬大人,再把她打一頓。反正疼的人不是你。”季秀毫不示弱。

南離沉默了。事情已經鬧得很大,沒辦法再鬧下去。他只得沉默。但是他很抑郁。

那天夜裏,阿桑是直到深夜時分才爬牆回家的,身上披着冰雪。她進了門,躺在地上就睡着了。南離是病人,這些日子她只能打地鋪。

南離很不甘心,爬過去搖醒她,固執地要她抱她。她累的連敷衍的力氣都沒有。“南離,你怎麽這麽不懂事。你要裝病裝到什麽時候?”

裝到什麽時候呢?自然是裝到她肯娶他的時候。南離心中頓覺悲涼。他是稷下川的大祭司,恩威并重,彈壓衆人,無一事不妥帖,阿桑居然敢說他不懂事。她是被他寵壞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星霜吹雪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6-06-12 20:45:53

爪機更新,來不及改錯字,大家将就着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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