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因當事人阿桑的主動發話,那場婚禮最終沒能繼續下去。蜂擁而來賀喜的人群無所适從,酒飽飯足後逐漸托辭離去。主人家一片狼藉,連姜姬那樣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臉色都有些難看。以姜家之家境殷實,姜姬決計不是在為一頓酒宴的花費而心疼,她在意的應該是對局勢的失去控制。
來參加酒宴的衆人逐漸散去之後,阿桑趁姜姬不備,向姜寨外走去。一路上有不少村民沖她打招呼,她也神色自若地回應着,然而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心中滿是忐忑。她一路來到姜寨外的一處小樹林中,和早就等在那裏的贏牧詩打招呼。
“如何?你現在應該如願以償了,那麽我們也該說說我的要求了吧。”阿桑很直接地說道。納側夫的事情之所以會這樣不了了之,姜姬之所以會對局面失去控制,最重要的原因不是贏牧詩的反對,而是當事人阿桑根本不願意。所以,阿桑和贏牧詩在人前合演了一場戲,姜姬再怎麽老謀深算,被贏牧詩裏應外合,猝不及防之下,自然中了招。但是阿桑願意配合贏牧詩,卻也是有所求的。
贏牧詩秀眉蹙起:“阿桑,南離對你怎麽樣,你應該很清楚才是。我出面阻止你納側夫,也是為了你考慮。罷了,這些我就不說了,你究竟想做什麽?”
阿桑低頭看了看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她如今已經不若從前之步履輕盈,懷孕帶來的身子不便利漸漸顯現出來。故而雖然她和贏牧詩聯手攪亂了姜姬主導的納側夫計劃,卻也明白,其實姜姬也是為了她好。
“祭宮能不能傳訊給南離,要他回來?”阿桑微微低了聲音,“我懷孕了,我需要男人照顧。”
贏牧詩有些吃驚。在她看來,姜家母女一向驕傲,不像是會主動要求男人照顧的人,她們更擅長于高冷地坐在那裏,等着男人自發自願地做牛做馬,如飛蛾撲火般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若沒有男人的時候呢,她們則會發揮她們性格裏堅韌不拔的一面,如姜姬那樣,一個人生活了十餘年,仍舊是光芒四射、四方敬仰。
可是撇開姜家母女的性格習慣,阿桑的要求倒也合乎人情。贏牧詩負手在小樹林裏來回踱了幾圈,斟酌再三,方搖頭道:“這個我卻做不到。南離是以你夫君的身份帶着人出征的,可是一旦他出征,所代表的,就不再只是你的夫君了。稷下川幾千人的隊伍裏,他是統帥,須得統領全局。若此時因他妻主有孕,他被急急召回,他手底下的人會怎麽想?其他部落聽說了,還不笑掉大牙去?這于我們的士氣,必然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出征從來不易,糧食辎重消耗甚巨,若是因為你一人的緣故,致使這次出征功敗垂成,只怕是大祭司,也承擔不起這個罪責。”
“難道若不召回南離,出征就一定能打勝仗嗎?”阿桑不以為然地嗤笑道。贏牧詩沉默了。這樣的言語,若是放在以征伐見長的姬姓部落裏,只怕會被視為大不敬,認為是不祥的詛咒,但是稷下川一向崇尚和平,極少參與厮殺,民衆一貫平和,故而連贏牧詩聽了這話,也沒感覺有什麽不妥,只是就事論事,仔細思慮了一番。
“總之南離重任在肩,這時候決計不能因了這個緣故被召回。”贏牧詩不容置辯地搖頭,但是同時,她的心中也有一絲愧疚,“你放心,祭宮會派人照顧你的,不必擔心這個。你換一個要求,我一定盡我所能,努力做到。”
“我不需要祭宮派人照顧。那些人都笨手笨腳的,不夠妥帖。這照顧人的事,還是熟人來做的好。我記得這次西邊開荒,我們姜寨被祭宮征用了許多人,其中有一人叫季秀的,最會照顧人。我……我希望祭宮能把他調回來。”阿桑說道。
贏牧詩驚訝地看了阿桑一眼,唇邊突然沁出冷笑。“繞了這麽大一個圈子,這才是你的最終目的吧?”贏牧詩冷冷說道,“故意先提出一個我沒辦法答應的要求,要我對你心生愧疚,以為這樣的話,你再提出真正的要求,我就會答應你?從一開始,你根本就沒有在意過南離的死活。他在外面拼死拼活替你掙功勞,你卻在挖空心思,變着法子想着和別的男人重續前緣!可惜,你忘記了一點。姜寨季秀的大名,我豈會沒有聽說過?誰不知道他和你之間的那些破事?你莫要怪我不肯答應,要怪的話,就怪季秀實在是太有名了!”
阿桑的一張臉一下子全無血色。季秀的确很有名。幾年前十三郎的大名就風靡了整個稷下川,成為阿桑避無可避的魔咒。有一段時間她和南離置氣,一心要娶季秀,南離也正是利用季秀生活糜爛這點,逼得她最後放手的。每當想起這些往事,阿桑心中就會莫名生起一股恨意,那種恨意似乎毫無根由,不知從何處而來,也不知從何處而去,但是總能發酵成為燎原大火,使得阿桑的心飽受煎熬。
“你怎麽知道這麽多?你跟他睡過是不是?你是不是睡過他?”阿桑突然間尖着聲音喊道,緊接着她就頭腦一熱沖了上去,用手掐住了贏牧詩的脖子。
贏牧詩從來沒有見過阿桑這般模樣,一時間手足無措,她拼命掙紮,但是阿桑的手卻越鉗越緊。她看到阿桑的眼眸裏一片赤紅,目光如野獸般狂熱而無所畏懼。她漸漸地喘不過起來。某一個時刻她覺得她快要死了,她想起阿桑的血統,這個看似瘦弱的女孩子身體裏流淌着姬姓部落那班野蠻人的血液,一種懊悔之情油然而生。她很想跟阿桑澄清,不但她沒有睡過季秀,她的姐姐妹妹們也都沒有睡過季秀,但是她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她雙眼一翻,不知不覺間舌頭都要吐出來了。
迷迷糊糊中,贏牧詩仿佛聽到身邊有響動傳來,好像是什麽人說了一句什麽話,然後她突然覺得脖子上的桎梏松開了,新鮮的空氣向她灌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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贏牧詩開始大聲咳嗽,大口大口地喘着氣。等到她恢複過來的時候打量四周,發現場中多了兩個人:姜姬和子羽。姜姬拄着一根木杖站在那裏,似笑非笑地看着阿桑。子羽扶着阿桑坐在旁邊的樹下,正捧了一罐子水送到她唇邊,口中還小心翼翼地說道:“你別生氣了,莫要動了胎氣。”
贏牧詩看到這副情形,竟然覺得頗為滑稽。她出身祭宮,和姜姬的關系不能算好,故而也沒有感激姜姬過來解圍的閑情逸致,倒是看到子羽這副模樣,想起來數日裏肆虐稷下川的一個傳聞:稷下川四君皆和姜家有染,連年紀最輕的子羽君近日裏也和阿桑形影不離,舉止暧昧。難道,這個傳聞是真的?想到這裏,贏牧詩的臉色古怪起來。
姜姬卻仿佛沒有看到贏牧詩一般,還在教訓自家女兒:“都是有身子的人了,還這麽莽撞。可是,就算你把跟季秀睡過的女人都殺了,又能怎麽樣?他還是不會屬于你。因為我不會同意。”
“你是不同意,可是你永遠都不會直接說。你最擅長拿別人當刀。最開始是我父親,後來是我,最後是南離。你為什麽不敢自己告訴他,那些其實都是你的态度?”阿桑毫不示弱地嚷道。
姜姬臉色變了一變,看了贏牧詩一眼。“他從來不介意我對他怎麽看。你應當知道,他在意的是什麽。”姜姬對阿桑說。
贏牧詩終于意識到,她大概是一不小心誤入了一樁陳年舊事的陰謀,這麽聽下來,期間的涉案人大概有姜姬、阿桑、阿桑的父親燕明君、南離和季秀幾個。這幾個人沒有一個是好惹的,就連季秀也很是難纏,她不想再牽扯其中。
“既然沒有別的事情,我就先告辭了。”贏牧詩輕咳一聲,裝模作樣地說道,“阿桑如今有孕,南離又在外面,無暇顧及,幸好他曾說,他在臨行前托了子羽君代為照顧,如此就偏勞子羽君了。”贏牧詩匆匆離去,私底下為自己的機智慶幸不已。她留了個心眼,把這一團亂麻留給子羽,一來是因為她知道姜姬不會過于為難子羽,二來她也有些好奇阿桑和子羽之間的真正關系。
贏牧詩走了,姜姬和阿桑的争吵還在繼續。“不錯,最開始的時候,我是說過,只要你做得好,娶了南離,當上姜寨首領,再生出幾個女嗣來,就給你們一個機會。還有,你做得究竟好不好呢?你壓不住南離,又被你姐姐荷露搶先生了孩子,還敢和贏牧詩聯手,設局壞我的事,我為什麽要再成全你?”姜姬一字一頓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