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他瘋了...

寒風霜露,紅梅白雪,皆是一樣的,可平蕪的同東宮的比起來,刺骨又悲戚,是一個身穿铠甲、戎裝英發的男人将她帶離那數年凍寒的世界。

曾有不少男人想帶她走,她都瞧不上他們,可是站在茶樓上,只是那麽遠遠地觀見騎在戰馬上的他一眼,整顆心就被什麽東西抓住,臉紅心跳。

某種渴望在心底野蠻生長起來。

若那太子妃沒有她絕色,男人動心的那個人,會是她嗎?

答案似乎是不會的。

若能動心,男人早動心了,有人說過她是雪地裏張揚盛開的牡丹花,骨子裏從不自認低賤,一娉一笑都是自信和高傲的,哪怕屏風後面坐着的金主讓她叫出幾聲讨人歡心,哪怕館裏的媽媽跟她商議出場費價格時眼神充滿戲谑。

他們說,只要她願意,可以帶她去過任何一種生活,她這樣的女人就應該被養在金窩子裏,她這樣的女人,是不會沒有男人動心的。

然而顧城安自始至終看她的眼神跟看街上那些大爺大媽的眼神根本沒什麽不同,那雙眸子什麽時候都是沉郁寡淡的。

可适才,她從男人的目光裏,竟然看到一種可怕的流光,亮得宛若天上的星辰,看見她走過來,男人眸底的流光随即罩上隔離膜。

那流光是因為太子妃嗎?

“自導自演了一場中毒大戲,很辛苦吧?”男人面無表情地說,聲音淡淡的,白皙修長的大掌仍然捏轉着手裏的那顆藍色琉璃珠。

月光灑下來,男人半邊側臉冷酷得令人發寒。

這猝不及防的一句話,讓柳韞若差點站不穩,她輕如飛燕的身子微微顫了顫,聲音更加哽咽起來:“妾身只是想讓殿下多看妾身一眼。”

顧城安眯眸,渾厚的嗓音驟冷:“順帶陷害孤的太子妃?”

上一世他為了得到皇位,和手足明裏鬥,暗裏鬥,不知道見過了多少陰謀詭計,後宮裏的女人為了讨得他的歡心,更是每隔一段時間就要輪番上演一次宮鬥大戲。

柳韞若這點小把戲,他又怎會看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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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裏除了太子妃,誰會起心思給她下那種絕育的毒,而他的小柚子病病嬌嬌的,連吃飯的力氣都不夠,又是上一世他的心尖寵,怎可能做這種事情。

唯一的可能,只會是柳韞若拿自己的身子做賭注,目的不過為了争寵。

柳韞若紅唇顫抖,跪了下來,不打算否認,掙紮已是無用,只會更顯得醜陋,她雙眸泛紅,用繡有牡丹花的袖子擦去流出來的兩絲淚滢,“殿下,既然你都已經知道了,卻還留着妾身的性命,說明殿下心裏還是有妾身的,妾身就算死,也無憾了。”

顧城安轉着藍色琉璃珠的手停住,他道:“不,孤不殺你,是因為你救過孤的命,孤不會忘記這份恩情。”

只有死過一次的人,才會知道生命是何等的可貴,當時他覺得即便自己被積雪壓了,其實也無妨,因為沒有什麽東西給他力量,讓他使勁爬出來。

只是終歸在這大晉生活了二十四年,再冷漠也是有感情的,大晉帝和大晉國皇後都給過他溫暖,他不想讓大晉上演前世國破山河的命運。

可那根求生的稻草,并不足夠強烈和深入骨髓,他掙紮了幾個時辰,最終安于放棄,在他以為再次死期将至的那一刻,身上壓得人快斷了氣的積雪被挖開,一雙纖細的手伸進來拽住他的胳膊……

如果不是柳韞若,他也不會知道長孫梨兒變成了曲柚,來到了他的身邊。

“孤不會殺自己的救命恩人,你意圖陷害太子妃,已然是犯了死罪,孤饒你一命,也算兩清了,明日孤會派人送你出宮。”

柳韞若心口一滞。

該來的,還是來了,她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

如果現在撲過去抱住顧城安的腿,求她不要趕自己走,并說一些“殿下,你讓妾身做什麽都可以,哪怕在宮裏做個打掃恭房的小宮女,妾身都感恩戴德,只要殿下不要讓妾身走,妾身對殿下一片癡心,不想離開殿下,寧願死,也不願意離開殿下。”之類的話,或許會有所轉圜。

但不要她的男人,她也不想要。

“殿下恩德,若兒會銘記終身。”

柳韞若淚水湧出來,聲音哽咽,她從袖中掏出一個香包遞到顧城安面前,“殿下,這是妾身今日去青雲道觀裏求得的平安香包,裏面裝了靜圓大師親手繪的符箓,有祛疾避禍的吉祥兆頭。殿下也知道靜圓大師盛名已久,他的符箓定是有些用處的,若兒前幾日去道觀裏,靜圓大師都被請去做法事,今個兒終于碰見他老人家在道觀中,便特地為太子妃姐姐求了一只平安包,若兒無臉再去見姐姐,求殿下将這平安包轉贈給姐姐吧,希望姐姐得這平安包庇佑,早日痊愈。”

也不等顧城安拒接,柳韞若擦擦淚,大着膽子将手裏的平安包塞進顧城安手裏,轉身跑了。

靜圓大師?

顧城安捏了捏手裏的平安包,拆開來,裏面是一團棉花,一張巴掌大的符箓被包裹在棉花之中。

他取出來看,上面是一行小字:“祛疾清穢,求福禳災。”

前世顧城安從不信鬼神之說,也不屑道教修行一套,可經歷過重生如此玄乎之事,他心中隐隐敬畏起什麽。

“來人!”

顧城安本想喚李明德,但想起這人被他命去宮外買丫鬟還未回來,便轉而将自己的侍衛統領林傑喚來。

林傑快步跑過來,見顧城安神色嚴肅鄭重,瞳孔深深,他随即猜想此番大晚上被太子爺傳喚,必定是軍中或者朝中出了什麽大事。

林傑便擡頭挺胸,腦海裏湧出一股雄赳赳氣昂昂的使命感。

“殿下,屬下在!”

林傑一臉正色。

“你現在跑青雲道觀一趟,去找靜圓大師,務必讓他明早前來東宮,給太子妃做一場祛疾祈福的法事。”顧城安攥着藍色琉璃珠的手敲敲林傑的胸膛說,神色認真。

林傑:“……”

“殿下,現、現在嗎?”林傑心裏那個怔愣啊,道家打醮之事,他從來都是不信的,他們太子爺也向來不屑,若一場法事真能避禍消災,那雲萊四國多養點道士,并把道士當祖宗供養,天天讓他們做法事就是,何必沒日沒夜地訓練強兵,專研戰術。

若真有用,那個個國家不就都國泰民安、繁榮昌盛了?

“嗯,快去。”

顧城安推了推林傑。

林傑咽了口沫,雖心裏匪夷所思,但哪敢不從命,只能拔腿朝青雲道觀而去。

回主殿前,顧城安尋了一間偏房走進去,從偏房的櫃子裏選出一塊材質看起來尚佳的帕子,然後挽開袖口,抽了腰上的淩雲匕落到手臂處輕輕劃了一小口子。

幾滴血滲出來,顧城安任其遞到那帕子上。

随後顧城安随便撕來了一小條布将手臂上的劃傷包紮,将袖口蓋回去。

鐘嬷嬷被一個小太監帶過來,顧城安将小太監揮下去,從袖口掏出那塊帶了“落紅”的帕子,遞給鐘嬷嬷,“将這個交給皇後。”

鐘嬷嬷打開帕子一看,愣了一下,随即合了回去,眸子微亮地對顧城安點點頭。

即便外面的鵝毛大雪越發肆意了,寒風呼呼的吹,但鐘嬷嬷不敢怠慢,想着皇後見了這帕子也會高興,便冒着大雪去了銀徽宮。

皇後接過帕子,看着帕子上的落紅,雙眸迸出流光。

聽說了顧城安讓鐘嬷嬷掌嘴綠蓉一事,她到現在心裏其實都還不大舒服。

綠蓉是她吩咐過去的,也是她吩咐必須兩邊跑的,顧城安卻沒顧及她這個親親母後的面子責懲了綠蓉,也忒不懂事了。

眼下收到這個帕子,她憋在心裏的悶氣瞬間一下子消了。

兒子再糊塗,只要用點小心思哄哄,母親那還舍得怨念他。

不過沒多久皇後就嘆了氣,“圓房了又如何,太子妃那病恹恹的樣子,也斷不能給本宮生下大胖孫子。”

鐘嬷嬷笑道:“娘娘,不還有一個柳昭訓麽,娘娘且放寬心,殿下生得那般俊逸的容貌,又是如此尊貴的身份,若誠心想開枝散葉,那絕對是件非常容易的事,滬陽城這麽多大家閨秀,誰不想嫁進東宮裏來給皇家增添子嗣?娘娘找時間再多催催殿下,說不定哪天殿下就願意充盈後宮了呢,當時候啊,怕是有好多大胖孫子等着娘娘抱呢!”

皇後被鐘嬷嬷說得一樂,大笑了出來,将手裏的帕子好生包好,交給身後的宮女,讓她存好到錦盒中。

忽的她又皺了眉頭,“不行,城兒那死倔的性子,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開了竅,好不容易帶了個女人進宮裏來,可不能浪費了,太子妃那丫頭病殼子一個,本宮可不指望她。她那點家族背景,也不夠資格給本宮城兒誕下嫡子,若生出來了本宮一樣疼,但一想到孩子母族背景不好,本宮就膈應得慌,倒不如先生出個庶子出來,你明天就去太醫院抓幾副調理身子的藥,送去給柳昭訓。”

“遵命。”

回到主殿,那水藍色一團的小丫頭已經撐了下巴開始在矮桌邊打起瞌睡,流雲走上前給她蓋上一床小棉被。

“殿下,娘娘睡着了。”流雲見顧城安進了殿中,走過來福下身很小聲的禀報,怕吵醒曲柚。

“藥湯可泡好了?”顧城安對流雲問,但目光入神地投向矮桌邊那團水藍色。

“差不多了殿下,要不要把娘娘叫醒?”不等流雲回答,紫蔓走過來回答道。

顧城安看了紫蔓一眼,蹙起眉頭,冷意斂下去,他道:“不用。”朝矮桌邊走去,腳步放得很輕,怕吵醒那團水藍色。

迷迷糊糊中,曲柚只感覺到一雙冰涼的大掌抱到她身上,然後她的小臉癢了癢,似乎一道微喘的呼吸噴到她臉上,少傾,耳朵被什麽軟濕的東西含住。

不多時顧城安就将曲柚的兩只耳朵吃紅了,他尤其喜歡那裏的滋味,力道放得很輕,任小丫頭繼續睡,殿內的幾個宮女面紅耳赤地垂下頭紛紛退了出去。

顧城安将曲柚裹成球,厚厚的一坨小身子抱起來,怕冷着她嫌不夠還讓流雲将棉被蓋到曲柚身上,抱着她朝浴房而去。

一小絲涼風吹進耳朵裏,曲柚哪裏還睡得沉,惺忪掀開眼皮,發現眼前一片漆黑,身子在輕輕地晃,好似她正被人抱着,而且身上被一床小棉被蓋得嚴嚴實實,腦袋都不露在外面。

她小手将小棉被扯開一點,水汪汪黑漆漆的眸子露到濕冷的空氣中,才發現顧城安正抱着她往浴房去,她這才想起來還要泡藥湯的事。

不多時男人将她抱進了浴房,然後将她落到浴房中的那小塊軟榻上。

“殿下,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曲柚看着顧城安問。

“沒多久。”

顧城安走到浴桶邊檢查水溫,覺着水有些涼了,蹙起眉頭,讓人加了點熱水進去。

“殿下先去歇息吧,奴婢定伺候好娘娘沐浴。”

流雲看顧城安還杵在浴房裏沒有出去的意思,怕耽擱久了那藥湯的效果會變差,便上前說道。

曲柚窩在暖裘裏,就一顆小腦袋露出來,連小雪頸都被捂得嚴嚴實實的,也看向顧城安,等着他先去出去。

想了想,她覺得還是要禮貌地說一句:“殿下晚安。”

怎知話落,男人盯着她盯得出了神,還是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流雲都急了,張開口剛想說點什麽,顧城安突然走過去,将自己的手搓熱乎了捏到曲柚的小臉上,渾厚的嗓音說:“你們都出去。”

“……”

流雲跟候在遠處的幾個宮女微愣。

曲柚小臉飛來紅雲,水眸發懵。

“殿下,您……”紫蔓大着膽子開口,牙根暗暗發緊。

顧城安粗粝的大拇指從曲柚嫩出水的臉頰劃下去,摩挲上曲柚微點泛白的櫻唇,黑瞳發深,“孤親自伺候太子妃沐浴。”

“……”

曲柚心跳加速,快要從胸口蹦出來,害怕襲進心裏,她求救般看向流雲。

紫蔓和臉上挂着燦紅巴掌印的綠蓉紅了耳根子。

流雲趕忙撲通跪下地,在心裏反複斟酌了一下措辭,對顧城安說道:“殿下,娘娘她身子還虛弱得緊,萬不能……萬不能……”流雲都快哭了,這種事情要她怎麽說得出口啊!“殿下,您還記得段太醫說的話嗎?還是……還是讓奴婢們來伺候娘娘沐浴吧。”

就算顧城安沒有那意思,只是單純地伺候,流雲也是一百個不放心的。

顧城安一個大老爺們,又是自小養尊處優長大的,從來都是被伺候的那一個,何時伺候過別人,定是笨手笨腳的,将她家三小姐弄疼了怎麽辦!

顧城安确實沒有那意思,流雲說罷,他便黑了黑額,淡淡道:“段太醫說的話,孤自然記得。”

見顧城安俊容染了不悅,紫蔓和綠蓉忙識趣地退了出去,抱着曲柚換洗衣裳的青葇也趕緊将衣裳落到軟榻上,然後撒腿退了出去。

只剩下流雲還跪在那。

顧城安看向流雲,把流雲看得一抖,可她還是不起來,努力在心裏琢磨該再說些什麽好,好讓顧城安改變主意。

曲柚也看向流雲,紅通通的小臉往暖裘裏縮了縮,只能開了口:“流雲,你出去吧。”

該來的早晚都會來的,她再怕也沒用。

有些東西她必須得經歷,或早或遲,其實沒什麽區別。

流雲是在心窩顫抖中離開的,帶上門那一剎,她垂下臉都不敢看曲柚。

……

一只勁痩白皙的大掌伸過來,捏了她系在脖子前的那兩根水藍色帶子,輕輕一扯,帶子松開,那暖烘烘包裹在她身上的暖裘滑下去,落到軟榻下面,男人躬下身子撿起來,将暖裘落到一旁。

下颌被男人挑過去,男人雙眸灼得燙人,不禁讓曲柚嬌小的身子抖了抖。

“別怕,孤真的沒有別的意思。”

看小姑娘臉燒紅成那樣,似乎落快五花肉上去,都能發出“滋滋”響的烤肉聲,顧城安失笑,唇角翹着的弧度控制不住地加深,他挑完曲柚的小下巴,長指撫摸上她比水豆腐還嫩的小臉。

那手感實在是好,他如果沒事,可以摸一天。

曲柚“哦”了一聲。

曲柚裹了五層衣裳,而且每一件的扣子都在不同的位置,腰帶的系法也不一樣,本來顧城安興致甚濃,漸漸的俊容皺成一團,臉色着急起來,他怕自己磨蹭久了會害曲柚又着了涼,于是着急中,他狂躁的一面就暴露了出來,直接用撕的。

他這般粗魯落到曲柚眼裏,就成了另一番意思,當即把曲柚吓哭了,雙眸砸下金豆豆。

“嗚……”曲柚往軟榻裏面縮了縮。

顧城安一時呆在那裏,手定在半空中,他見曲柚小半邊雪白的肌膚都露了出來,拖久了定是要着涼,他便顧不得曲柚是否被吓壞了,直接将人撈出來朝浴桶抱去。

“殿下,你,你說話不算話。”曲柚緊張得嘴唇都咬破了,眸底盛了懼意和幽怨。

顧城安不管她,将她的小身子落進浴桶中。

入鼻的是大股藥味,苦苦的,即便不喝進嘴裏就這麽輕輕地聞着,曲柚都覺得嘴裏泛苦,咽下去的唾沫也是苦的。

顧城安本想解了衣裳也泡進去,同小丫頭來一道鴛鴦浴,但思及那樣是在玩火,便努力忍住,別過眼,渾厚的嗓音道:“乖乖在裏面泡上一個時辰。”

搬了軟塌邊那張梨花木椅子,繞到屏風後面去,屁股往梨花木椅子上一坐,男人從袖口掏出一本《資治通鑒》。

泡在浴桶這一個時辰,曲柚是在怕怕和惶恐中度過的,藥湯雖然苦,但沁在身上十分暖和舒服,她好幾次差點睡過去,想着還有個危險的人坐在屏風後面,又随即打起精神來。

但實在太困了,她泡着泡着……還是睡了過去,後腦勺靠在木桶邊緣,睡着了的細彎小煙眉都有些皺。

男人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了浴桶邊欣賞着,陷入無盡的沉思。

曲柚那晚做了一個夢,夢裏太過旖旎,翌日醒來時臉都是紅透的。

擡起眸,頭頂是一顆撐着下颌在盯着她看的俊美大腦袋。

“殿、殿下……”曲柚眼睫毛輕顫了一下。

那個夢裏,男人竟然……竟然将她的身子親了個遍,雖然很溫柔,但是很可怕……

“以後叫你小豬吧?嗯?”顧城安沒由來地冒出這一句,聽得曲柚有點懵懵的。

曲柚眼珠子轉過去,發現今日的天氣格外好,暖陽将寬闊的大殿照亮了一大片,窗外的紅梅樹都能泛出光來,鵝毛大雪已經停下。

這時紫蔓繞過屏風來,福下身道:“殿下,娘娘,靜圓大師已經在外面靜候多時了,香案供桌都已經設好了,就缺娘娘和殿下了。”

靜圓大師?

曲柚轉回眸去看顧城安。

顧城安傾過頭來親到她耳骨上,聲音溫厚,“忘了跟你說,孤請了靜圓大師來給你做法,祈福祛疾,保佑平安。”

紫蔓不敢擡頭看床上的耳鬓厮磨,紅着脖子默默退出去。

“臣妾從不信這些。”曲柚腦袋都被顧城安親歪了,身子愈發僵硬起來,微微蹙眉。

“孤以前也不信這些,但只要能讓你快些好起來,什麽法子孤都願意試。”

曲柚心口一顫,因排斥顧城安而蹙起的煙眉微微松開,她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

顧城安雖養得尊貴,但也粗枝大葉,從來不喜宮女來伺候更衣,都是自己束發穿戴,随便拾掇一番,他提前去了前殿。

曲柚身子嬌,像個上了年紀卻又青春永駐的小老人被流雲扶到妝奁前坐下,入眼看去,菱花境中的少女美如畫,蒼痩的小臉沒精打采,眼瞳發虛,看起來氣若游絲,似乎須臾會暈倒過去,卻也顯出一種極致的病态美。

曲柚想:她盯着自己看,都被自己的美色迷出了神,更何況太子呢。

視線往下,她看見自己頸子上挂了好些紅紅的小印子,将衣領掀開一些,鎖骨和胸上也有,有些印子淺,有些印子深。

印子深的,是男人方才留下的,那印子淺的那些……

反應過來那夢裏的旖旎或許真實發生過,曲柚整個人都不好了。

紅透了臉,将衣裳拉回去。

“娘娘,殿下他……他昨晚有沒有……”

流雲自然也瞥見了曲柚身上那些痕跡,給曲柚绾着發,壓低聲音對曲柚問。

曲柚捏了一只步搖來摳,對流雲搖搖頭。

流雲拍拍胸脯,松了口氣。

看來太子還沒那麽禽獸,她家三小姐身子還病着,與外邊的小嬌花無樣,風一吹就能倒,哪能經得住太子摧殘呢。

一個時辰過後,東宮主院落裏,那厚厚的積雪被宮女和太監們都踩平了去,中間擺了一張由兩條張桌并攏而成的供桌,落了各種烹制好的雞鴨魚肉、新鮮瓜果饅頭和清亮酒水,桌上點着紅燭高香。

左邊站着兩個身穿八卦刺繡圖案紅緞道袍的坤道,她們手上握着兩只用來祭天祈福、畫有彩燕的彩幡,右邊站了四個手捧經卷、正在冥冥念經的乾道,他們表情豐富,一會瞪眼一會皺眉。

中間是一個身着法袍、手持法器的法師。

不錯,此人便是大晉國首屈一指的道長靜圓大師。

不遠處,置了兩張紫檀木椅,東宮最尊貴的兩位主子坐在那。

右側是那器宇軒昂、俊美無比的黑色錦袍男人,他左側坐着一團裹得厚實、幾乎全身都罩在水藍色暖裘裏,只露出腦袋來的少女。

少女興致缺缺,瞅着那法師攥着手裏的法器在那碎碎念着聽不懂的咒語,一雙精致的桃花美眸都困出水霧來了,把臉縮進暖裘裏一點,偷偷打了個哈欠,女孩腦袋又伸出來。

男人大掌輕輕拍在她脊背上,似乎讓她別走神,認真點。

少女便努力做出認真的樣子。

“太子妃,請把您的手交給貧道。”

一個坤道走過來,對曲柚伸出自己略帶皺紋的手。

她身側跟着的是一個年級尚輕的坤道,那小坤道臉有些方,鼻頭上有顆黑痣。

沒人看得見,也沒人發現,她掩在衣領下面的脖子,是有喉結的。

曲柚看了顧城安一眼,見男人對她點了頭,便乖乖把自己的小手伸過去,那年紀較輕的小坤道随即掏出一張符箓遞給握上了曲柚小手的那個坤道。

老坤道接過符箓,将符箓貼到曲柚的小手上。

緊接着,她将曲柚從位置上拉了起來,帶着她朝供桌走去,顧城安從位置上起身,跟在後面。

穿着法袍的靜圓大師攥着法器,以特殊的步伐跳過來,開始圍着曲柚轉圈,像是搖着銅鈴一般搖着手裏的法器在曲柚耳邊晃。

也正是這時,那年紀很輕、臉有點方、鼻頭有顆黑痣的小坤道雙眸變得銳利。

“她”攏在一起的兩只袖口徐徐分開,一柄銀色的利刃亮出一個小角。

顧城安目光都投在曲柚身上,見小姑娘被那法師繞着轉圈圈一臉無奈又不得不忍着的小表情,唇角勾起興味的弧度,沒注意到危險正在靠近。

一句句根本聽不懂的咒語響進耳朵裏,果果只覺得有只大蚊子在耳邊嗡嗡地飛,她沒忍住回頭看了顧城安一眼,顧城安也看向她。

也恰在這時,她看見站在顧城安身後那名小坤道從袖口劃出一把尖銳的匕首,正疾步沖過來要朝顧城安腰部刺去,曲柚瞪大了眼。

“殿下小心!啊——”

只聽一道嬌柔的喊聲刺破空氣,顧城安身後猝不及防襲來一團柔軟,那團柔軟撞到他身上,讓他身子趔趄了一下,男人神經一提反應極快地轉過身,那團柔軟倒進他懷裏。

守在不遠處的侍衛箭步沖過來,幾招拳腳之後輕松将那行刺之人制服,扣到雪地上。

“刺客!竟然有刺客!!”

在場的宮女們都驚了聲,吓得臉色慘白身子發抖。

流雲瘋了一般地朝曲柚沖過去,将她拉到一邊,曲柚小臉微滞,雙眸盯向倒在男人懷裏的那個紅衣女人。

“來着何人,竟敢行刺太子!”

侍衛統領林傑單手掐住那小坤道的脖子,拍開“她”的嘴,想摳了“她”嘴裏的毒藥,卻終還是晚了一步,那人哼出一個“冤孽”,兩絲暗紅色的血就從鼻孔流出,身子抽搐了一下即刻七竅流血而亡。

林傑青筋凸凸,丢開那小坤道的脖子。

“殿下,你、你沒事吧……”

顧城安懷裏的紅衣女人嘴角流出血絲,腹部還插着一把銀刃,她目光灼灼地盯着頭頂的男人看。

顧城安臉色暗沉。

曲柚驚魂未定,她的袖子被流雲緊緊攥着。

流雲心想,還好沖過去給太子擋刀的不是她家三小姐,不然她怎麽跟天上的老爺,和曲府的夫人還有大少爺二小姐和四少爺他們交代。

方才,實在太驚險了,這個柳韞若雖然看起來騷得很,滿腹心機,卻也不失為一個癡情和勇敢的女子。

她愛太子,很深吶。

東宮侍衛副統領武豪看了看倒在太子懷裏的柳韞若,又看了看停到宮門口的馬車,大掌重重拍了後腦勺一掌。

他本是奉太子之命,今早要送柳韞若出宮的,竟然發生了這種事情,适才柳韞若竟然比他和林傑更快地警戒到了那刺客,實在是讓他和林傑羞愧難當。

隐隐中,又覺得哪裏透着古怪。

今日洪太醫出宮采買藥材,來的是段太醫。

給柳韞若瞧過之後,段延風對顧城安搖搖頭,臉色沉重,“殿下,微臣已經盡力了,那匕首傷及了柳昭訓要害之處。”

柳韞若抓住顧城安的手,眸子裏滿是淚滢,“殿下,若……若兒能為您擋下那一刀,是……是若兒的福氣。”

顧城安濃眉微蹙,反握住了柳韞若的手,柳韞若扯着力氣又說:“殿下,若兒……若兒死後,求您将……将若兒的屍體送去尛城,讓若兒藏在那,因為那裏……是、是若兒的……若兒的家鄉……”

顧城安用帕子擦拭掉柳韞若嘴角的血跡,不應她那話,而是轉眸段延風,對他冷聲:“孤要你救她!”

生命是何等的可貴,不分誰人,他寧願自己挨那一刀,也不願意讓一個女人替他受罪。

段延風只能說道:“殿下,微臣已經替柳昭訓處理了她腹部的傷口,能不能回天乏術,全看柳昭訓自己了。”

顧城安緊握了握柳韞若的手,濃眉蹙緊,“你堅持住,孤不會讓你死。”

柳韞若搖搖頭,幾乎快沒力氣了,最後這句話似乎是她用盡了全部的力氣,“殿下,如果……如果有下輩子……若兒希望……希望殿下心中……住着的那個人……是……是若兒。”

話落,柳韞若抓在顧城安大掌上的手失去力氣,卒然垂落,一雙沾染淚霧的杏眸徹底閉上。

她的最後那句話,在顧城安腦海裏盤旋,讓男人想起,上一世,他同長孫梨兒也說過類似的話。

段延風離開前,一時沒控制住偷瞥了曲柚一眼,這一眼好巧不巧地被剛走回神的顧城安捕捉到。

男人眯起雙眸。

靜圓大師一行人被顧城安關押起來,經檢查,那小坤道是男扮女裝,身子雖瘦小,卻是個妥妥的男兒身,且他含在嘴裏自盡的毒藥,同一年前行刺太後的那個人嘴裏所含毒藥相同。

都是見血封喉。

且屍體背部紋有一個骷髅頭的圖案。

“殿下,若沒有這骷髅頭紋身,屬下差點以為是北燕細作。”

林傑皺着眉頭說。

一番審問下來,那靜圓大師和其他幾個道士倒是沒有多大嫌疑,他們口供一致,那小坤道是一年前青雲道觀新招進來的,因為懂事乖巧且修行速度也比別人快,多受住持青睐,此番靜圓大師受邀請來東宮作法,是那小坤道自薦要跟往。

青雲道觀衆人都不知曉那小坤道的真實身份,“她”說自己的親人都死于災荒,他們也沒提心懷疑過。

而北燕細作是平蕪一戰結束後,才大肆潛進大晉都城,以是林傑剛想将兩者聯系在一起,稍稍一想,又打消了念頭。

上次太後被行刺一事,到現在都還在查,刑部和大理寺查了快一年多,還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那骷髅紋身到底代表着什麽勢力,他們到現在還是無頭蒼蠅,不知道該說大理寺和刑部廢物,還是該說那刺客玄乎。

顧城安本不太關注太後行刺一事,這個案子都是由刑部和大理寺負責,可此時刺客殺到跟前來了,還害了一個女人白白給他受了罪,他怎可能還會袖手旁觀。

“那骷髅紋樣別太在意,有可能是敵人故意畫上去混淆視聽的,以後加派防守,先将大晉國幾個殺手組織查一查。”

顧城安臉色很沉得可怕,聲音寒咧。

“是!”

一連七日過去,曲柚再次被顧城安晾在主殿裏,七日男人沒來看過她一眼,曲柚卻覺得輕松,因為這七日她又過上了一不舒服就往床上躺的生活。

顧城安管得很嚴,要求她要多吃,還要她看《資治通鑒》這種無聊的書,還不許她動不動就往床上躺,現在男人陷入另外一個女人的感動中沒功夫搭理她了,也好。

曲柚趴在窗臺邊看窗外的梅花和白雪,還有幾只不怕冷從鳥窩裏鑽出來覓食的小鳥,小手摳着窗牖上的窗花,把窗花摳了一大半下來。

流雲端着一盤梨花酥走過來。

胃口愈發不好,但梨花酥還是能勾起些曲柚的食欲,她小手随即抓來一顆咬在嘴邊。

流雲含了含下唇片,對曲柚說:“娘娘,您還是主動去西苑找一下殿下吧,您看殿下這幾日雖然沒再來過主殿,但日日都有人準時從王記家買來梨花酥送到主殿來給娘娘吃,說明殿下心裏還關心着娘娘的,娘娘主動去找一找殿下,說不定殿下又恢複對娘娘的寵愛了呢。”

“不去。”嚼着嘴裏的梨花酥,曲柚淡淡的說。

她話音剛落,就聽見“哐當”的一聲,屏風後面有什麽東西被撞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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