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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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希幫忙訂的飯菜很快就來了, 芮彥沒什麽胃口, 吃了幾口就吃不下了。

已是初冬, 屋內供了暖, 喝了杯熱牛奶, 又吃了點兒飯,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

“不早了, 去睡吧。”卓莨見芮彥一臉疲态,說道。

芮彥看看黑漆漆的卧室, 又看了看坐在客廳窗邊沐浴在暖黃燈光下的人,猶豫了一下,拿着墊子走了過去。

“我…陪你坐一會兒。”芮彥把墊在放在輪椅邊, 挨着他的腿坐了下。

芮彥白天确實受了驚吓, 想起來也覺得後怕不已, 她現在就想挨着卓莨,想讓他在她的視線範圍以內,這樣她心裏就覺得安全。

兩人都沒有說話, 靜靜地靠在那裏。

屋外刮着寒風,屋內溫暖如春,芮彥覺得眼皮越來越沉, 忍不住往卓莨身邊又靠了靠,最後也不知怎的就伏在了他的腿上。

令人安心的感覺。

卓莨低頭, 她很瘦,臉上的紅痕還未完全消腫,整個人蜷在他身邊看起來可憐又無助。

卓莨似有若無的嘆了一口氣, 有些東西似乎在向着他無法控制的方向發展。

似夢非醒中,芮彥似乎回到了許多年以前。

那個時候她應該是上初中,對,就是初中,那時候的校服還是淺藍色的。

老師把她喊出教室,二叔在門口等着她,告訴她,她的爸媽出車禍沒了。

芮彥對父母的印象只停留在每年過年時他們會來奶奶家送她一身新衣服,待個三五天然後消失。

這麽說,以後過年她再也見不到他們了,連每年僅有的三五天也不會再有了。

接下來是兵荒馬亂的一年,聽說芮彥父母買了大額保險,二叔三叔還有姑姑家都争搶着要領養她,她開始被輪流接到每家去居住,每次去他們都把她當成寶,就希望自己能夠選擇被他們領養,這樣他們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得到那份保險。

再後來,追債的來了,芮彥父母的保險金還不夠還債的,自此芮彥成了掃把星,成了大家躲避的對象,沒有人再想着領養她,把她當成了唯恐避之不及的麻煩。

寄人籬下與人情冷暖是芮彥那兩年最深切的理解。

人生的路很難走,需要庇護時卻被暴露在風雨中任其凋零,當所有同齡人都在被父母寵着疼着愛着,每天談論吃什麽穿什麽玩什麽,談論着要去考哪所學校,以後要做什麽時,芮彥想的是活着其實沒什麽意思。

腳下的路都已經泥濘不堪了,哪還有未來可尋?

芮彥把所有的死法都研究了一遍,怎樣死才是最好的方式,不牽連任何人,不給任何人找麻煩,最好也沒人知道。

芮彥背着畫板找了個偏遠的鄉下,打算了結自己這沒什麽色彩的一生。

就那麽恰巧的趕上了泥石流,整個村子都淹沒在了狂風暴雨之中。

附近的部隊趕來救助被困的群衆,在所有人都在焦急恐懼害怕悲傷時,只有芮彥一個人向着災難最嚴重的地方走了過去。

也許這是上天送給她的機會,在這裏死了,沒有人會知道為什麽,不過是自然災害裏不幸遇難的人,更不會牽連任何人。

冰涼的雨水,夾雜着渾濁的泥石,從她的口鼻裏灌進去,那一刻,芮彥覺得自己終于解脫了,再也不會有彷徨,再也不會有無助,再也不會一個人無家可歸。

昏迷之前她被人從黑暗中硬生生的拖了出來。

那是芮彥第一次見卓莨,年輕的軍人,攥在她胳膊上的手骨節分明,精壯有力,滂沱大雨中他看着她,吼她:“你是不是有毛病?不待在安全的地方瞎跑什麽?”

芮彥被他吼的說不出話來,卓莨用背着她在大雨裏前行,聲音帶着徹骨的寒意:“給我老老實實的在那裏等待救援,要想死給我滾遠點兒,找個沒人的地方,別耽誤我們救人。”

芮彥被他從冷水裏撈出來,渾身又冷又僵,只本能的抱緊了離她最近的這一點兒溫暖的體溫。

道路坍塌,車子進不來,大家也出不去,只能在原地等待救援。

兩天兩夜,前來救援的軍人一刻不停地打撈着受困百姓。

村裏的百姓很多人都受了傷,還死了幾個人,每時每刻,芮彥都能聽到有人哭,哭自己的親人,也哭自己被徹底摧毀的家鄉。

芮彥看到這一切,也沒心情去尋死了,幫着官兵發放水和吃的。

她在一顆斷裂的大樹前看到了靠在那裏睡覺的卓莨。

就是這個人救了她。

芮彥在他身邊放了一瓶水和一包方便面,就要離開時,那人睜開了眼睛。

芮彥有些不好意思面對他,轉身就走。

“回來。”身後人嗓音裏帶着疲憊後的嘶啞。

芮彥停下步子回身看他。

卓莨拍拍身邊的位置:“坐,我有話問你。”

芮彥踯躅了一下,也許是當時被他罵的太兇殘,有些本能的畏懼他,所以聽話的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了下。

“想死?活着很累?”卓莨懶懶地靠在樹上,半眯着眼睛瞧她,當時她是主動走進那水裏的,沒有呼救,沒有掙紮,明顯就是一心求死。

“不。”芮彥抱住雙膝搖搖頭,輕聲道,“不是很累,是特別累,活的特別累,不知道接下來要怎麽走下去。”本來就形同沒有的父母沒有了,親戚避她如蛇蠍,以前對她還算和顏悅色的奶奶現在見了她也處處責罵,她的生活并沒有翻天覆地,只是本來就悲慘的生活變得更加悲慘了而已。

那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卓莨點點頭,伸長了腿,指着不遠處被洪水淹沒的村莊,還有那些悲痛欲絕的村民:“确實,人活着特別累,有些人可能有無數要死的原因,卻很難找到一個要活下去的理由。”

芮彥苦笑了一聲,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手絹,打開礦泉水瓶倒了一點點潤濕了一下手絹,拿過他的手輕輕擦着上面的傷口。

“不用處理了,待會兒還得崩開。”卓莨往回抽了抽手。

“等它崩開再說吧。”芮彥強勢的握住他的手,用手絹将他的手綁好,又低聲道,“現在不想死了。”

“為什麽?”卓莨有些意外的看她一眼,挑了挑眉。

“已經死過一次了。”芮彥抿抿嘴,聲音苦澀,“死過一次卻沒死成,也不想死了,想活着,也算你沒白救我一次。”

“孺子可教也。”卓莨收回手,“要是你還想死第二次,我一定冷眼旁觀,不會再救你,救你第一次時我就已經有些心不甘情不願了,不懂得珍惜生命的人救來幹嘛?萬一把我自己也搭進去了怎麽辦?”

芮彥忍不住笑了,一個不久前才救了她,現在也正在努力救更多人的人,說出這些話着實好笑。

“你是來寫生的?”卓莨又問她,“我聽村裏人說你是背着畫板來這裏畫畫的,學美術的?”

“不是。”芮彥不好意思的搖搖頭,“就是随便找了個理由,所以背着畫板來的,我不會畫畫。”

卓莨看她一眼,沉默了一會兒,憋出一句話:“你夠超凡脫俗的呀,連輕生都還給自己來個角色扮演。“

“......”芮彥看着面前俨然更像是個地痞流氓的人民子弟兵,“我作為一個看破紅塵的人,你不怕刺激我?”

“刺激你?”卓莨拿了根草叼在嘴裏,眼睛已經處于睜不開的狀态,“安慰你嗎?小丫頭,好好活着吧,你還小,許多事情還沒經歷過,你以為你現在很慘嗎?以後的路會比你現在慘上千萬倍,所以別急着死,苦還沒受完,你不覺得可惜嗎?”

“......”

卓莨從口袋裏掏出一盒煙,将裏面濕了的煙擺在一旁曬着,然後将半濕的煙殼撕開,又不知從哪個口袋裏找出一支筆,曲起長腿,将煙殼放在腿上,開始在上面畫畫。

“小丫頭,別随便冒稱畫家,解放軍叔叔讓你看看什麽是藝術家。”

芮彥探過頭去,只見卓莨幾筆就在煙殼上畫了一個帶着軍帽的卡通人物。

雖然寥寥幾筆,很簡單的線條組成的卡通畫像,但可以看出他是真的會畫畫。

卓莨拿過她的手,将煙殼放在她的手裏,兩指并攏,懶懶地在額前做了個敬禮的手勢,“小丫頭,解放軍叔叔永遠與你同在。”

芮彥短暫的十七年的生命裏,第一次見到了光,照亮了她的生命。

“芮彥。”卓莨拍拍伏在他腿上人的臉,“很晚了,去屋裏睡吧。”

卓莨感覺到自己手上的濕意,愣了一下,哭了?

“芮彥。”卓莨攬住她的肩膀将她扶起來,撩開她臉上的長發,“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芮彥看着眼前的男人,她第一次見他時,他身上猶帶青嫩之氣,身上還殘留着學生氣,說起話來三分慵懶七分痞态,與微信群裏大家所說的冷冷的不愛說話的人不一樣,也許現在這個穩重裏帶着幾分儒雅的人也不同。

可無論什麽樣的他,都給她的生活帶來了巨大的改變,給了她希望,給了她支撐,也給了她去面對生活的勇氣。

她把煙盒上的那幅畫紋在了鎖骨上,解放軍叔叔永遠與她同在啊!

有他在,她就不是一個人!

芮彥噙着淚水跪坐在他身邊,頭腦一熱,鬼使神差的伸手捧住他的臉,吻了上去。

他的唇是溫熱的,氣息也是溫熱的,整個人都是暖的,芮彥閉着眼睛伸出舌頭輕輕舔了舔他的唇。

芮彥想起了那夜她做的那個夢,她錯了,不是綠舌頭雪糕的味道,他的味道比雪糕好吃。

交纏在一起的呼吸同時變得急促起來,不知是誰的心跳聲驚醒了芮彥,芮彥猛然回過神來,她親了小卓叔叔?

芮彥懊惱的閉閉眼睛,她今天真的是頭腦不清醒了,竟然會做出這種不長腦子的事情。

現在怎麽辦?

芮彥松開手,往後退了幾步,也不知怎麽想的,還伸手在卓莨唇上擦了擦。

卓莨就那麽一臉平靜的看着她的臉慢慢的紅起來,直到像是燒了三天三夜的火爐一樣,然後裝作鎮定的跟他說了一聲:“小卓叔叔,很早了,我先去睡覺了,你也早點兒起床吧。”

然後站起來轉身低着頭往卧室內走去,撞到客廳隔斷上時,發出了一聲很大的撞擊聲,他聽着都疼。

芮彥捂着腦袋三步并做兩步跑進卧室內,‘砰’的一下關上了房門。

屋內陷入了徹底的寂靜當中,沉默了很久,卓莨才擡手摸了摸唇上被她親過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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