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早朝出亂子出乎祝嬰心預料,能收好場是最好的結果,盡管過程驚險。魏旭令人将成啓的軀體拖出去剁碎喂狗後,甩袖離開,祝嬰心等人被引到年壽宮。

一行人坐下來,便有佳肴美酒上桌,歌舞緊随。猛地看見一個耍猴人現在簾幕後,祝嬰心掩面不忍見,那人目光呆滞,同他肩頭的猴子一般,如同裹着幹巴巴皮囊的骨架子,好不可憐,身上華麗的衣飾挂在他身上,空唠唠打擺。數月前見他,雖也形消骨瘦,卻是帶着人氣的,絕非現在活死人一般,立在帷幕陰影下,陰森森冷冰冰,看得人不禁打了個寒噤。

除去耍猴人之外,其他人亦同,他們是民間的藝人,一身絕活養活自己以外也為百姓平淡無奇的生活帶去些許樂趣,而今他們被養在深宮中,卻成了最下|賤的奴隸,他們的絕活不能為他們獲得任何人高看,而魏旭,更加不可能賞賜他們任何榮光。

一聲飄渺的歌聲似從天上傳來,殿中幾人聞聲看去,卻見兩名內侍雙手握着長杆将一只金色鳥籠叼進來挂到殿中一株兩人高的金燦燦的樹上。祝嬰心擡眼望去,她與她先前來時見過的被她的黑鷹啄過的少女不同,她更加稚嫩,如同才長出絨毛的雛鳥,喙還不曾長硬,用手輕輕一折就能折斷。她的目光清澈如水,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見過那樣幹淨的眼睛,又明又亮,這世間一切事物都不曾在她心中劃上任何痕跡。

很難想象魏旭是在哪裏找到這樣的孩子,她幹淨得不染塵俗,連同她的歌聲,也飄渺悠遠,好似清晨深谷中浮動的岚煙。

“……那是,一個人……”金發的少年碧綠的眼睛中裝着一只金色的鳥籠。

祝嬰心冷冷道:“它是鳥,朝陽王的鳥,你看錯了。”

阿裏木看向她,蕭苌碧也看了她一眼,微微笑了笑,沒有說話,韓毅擡頭看着鳥籠,不知在思索什麽。祝嬰心擡手招來一個內侍,詢問朝陽王何時會來,內侍回說不知。

莫約過了午時,魏旭仍然未至,祝嬰心不再準備等待魏旭,他今日尊嚴掃地,想必不會來見他們。她又招來內侍,站起來盯着內侍命令說:“帶我去見無虞書院的晏夫子。”

幾人擡頭看她,內侍頂着她散發出的壓迫感,低着頭說:“翁主千金之軀,前往刑獄只怕不妥,惟恐王責怪奴才等人怠慢,還請翁主在此賞樂。”

“那便帶我去見魏先生。”祝嬰心手掌落在內侍肩上,那名內侍明顯一顫,仿佛祝嬰心是将刀擱在他肩頭,祝嬰心說:“放心,朝陽王不會責怪你我,那可是他應允我的承諾啊。”

“今日作亂,多虧祝翁主才化險為夷,論功行賞,可是大功一件。”蕭苌碧緩緩起身,身上衣袍如同水紋編織而成,漾起一圈圈漣漪,她看向內侍,微微笑道:“何況魏先生同晏先生乃是我們幾人恩師,多日不見一面,既然造訪璇霄丹臺,怎能不當面拜見,勞請帶路。”

內侍為難不已。

“我們玩一個游戲,”祝嬰心突然說,蕭苌碧、韓毅和阿裏木不解地看她,不知她這個時候玩什麽。祝嬰心坐回席間,将面前的桌子推來,擡手揮了揮示意衆人圍過來,“今日朝陽王不會到此來了,只是玩游戲,無須拘束。”

那些內侍宮娥面面相觑,誰都不知道她耍什麽花招,只得聽令圍在她身邊跪坐。祝嬰心手掌握拳伸到面前內侍面前,她晃了晃拳頭,說:“在北域,獵人們之間流行一個叫‘機會’的游戲,這是獵人們聚在一起時,為了不讓反應變慢而玩的游戲。現在我的掌心有一個東西,如果猜錯手掌裏的東西是什麽,拳頭會毫不猶豫地落在猜的人身上,如果猜對了,我身上的東西,你們想要什麽都可以向我要求取走。”

祝嬰心攤開手掌,露出藏在掌心裏的一顆獠牙,她冷冷地說:“不過鑒于我們不夠了解,所以我會給出三次猜測機會,三次猜不中,那就換邊,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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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

“這不是商量,”祝嬰心說,她的手掌在腰間一劃,随即握拳,拳面在衆人面前掃過,“猜,我掌心裏現在是什麽東西?我數到十,若沒人猜,我也會出拳,我能赤手空拳打穿一塊木板,你們自行斟酌。”

蕭苌碧冷眼旁觀被衆人圍在中間的祝嬰心,不禁喟嘆,此女若無人管束,不自律,只怕是第二個魏旭,不,只會比魏旭有過之而無不及。

韓毅盯着祝嬰心的臉,從她透露的話語中,慢慢拼湊出祝嬰心隐瞞許久的身份。對北域的熟悉,心腹是與中原和南郡截然不同面孔的北域人,魏旭與蕭苌碧稱她翁主,姓祝,她是北域麒麟原烏光堡堡主的女兒,草原的明珠——祝嬰心。

韓毅在此時得知她的身份,心中酸甜苦辣頓時翻滾,對她過去創造的奇跡,不再感到震驚,對她的隐瞞,也沒有太多感覺,對她離開烏光堡來此的緣由,卻是好奇非常,也隐隐感到幾分不安。

身為烏光堡翁主,卻離開自己的土地,前往南郡,受魏旭欺辱,卻一聲不吭,咬牙忍下來。小小年紀,便能夠如此動心忍性的人,怎麽會甘心如此?倘若她現在的隐忍,究竟又想謀求什麽?無虞書院知道他們庇護的是怎樣的人物嗎?陸歸一又是如何看待此人的?他們又将做什麽選擇?

太多的問題萦繞在韓毅心頭,他出神之際,忽然聽祝嬰心喝道:“錯了。”

他睜大眼睛,看到祝嬰心一拳打出去,呼嘯的拳風擦着對面的宮女耳邊過去,撩動墜着耳垂的耳環過去,珠翠叮當作響。女子看上去吓壞了,呆呆盯着祝嬰心,沒有任何反應。

“躲得挺快。”祝嬰心面無表情地說,同時宣布:“三次猜錯,換表。”她将手掌裏的東西給他們看,那是一顆葡萄,不知她什麽時候順手拿的。

換邊後,由一個內侍跟她猜,祝嬰心第一次沒有猜出來,內侍輕飄飄地出拳,碰了一下她的手臂,祝嬰心只是盯着他的眼睛,沒有任何表示,随後她就猜出來內侍手中的東西是什麽。

“這盤果子端給那只猴子和它的主人。”祝嬰心指着桌上的果盤,随意地說。

随即又換她出題,她手中的東西被猜中了一半,但她幾乎百猜百中,那些內侍宮女不服輸,要祝嬰心猜的東西越來越難,而旁邊看着她玩鬧的幾人訝然發現她要求那些人做的事難度逐漸增加,她甚至讓那些人将魏旭最心愛的鳥兒從籠子中放出來,那只可憐的鳥兒站在地上,雙腿顫巍巍,驚慌地看着賭紅眼睛的人們。

阿裏木照顧那只小鳥兒去了,韓毅與蕭苌碧繼續看祝嬰心的賭局,祝嬰心周圍的人目光全都緊緊凝在她的拳頭上,無暇顧及周圍,也沒有看到祝嬰心冷漠的眼神。她像一個高明的賭徒,用蠅頭小利誘使那些人跳進她更大的陷阱,讓他們發瘋一樣跳下深不見底的坑中,為她所縛。

祝嬰心再度猜中,她提出要求:“摘一朵石蒜花來給我。”

“我知道哪裏有,我去找。”一個內侍說着往外走。

祝嬰心擡眼看了韓毅一眼,眼睛一斜,示意韓毅跟過去。

蕭苌碧意味深長地看了祝嬰心一眼,石蒜花一般長在陰濕之地,她到南郡才多長時間,便已知曉這麽多東西了嗎?

暮色蒼茫,華燈初上,祝嬰心又同他們玩了幾把,讓人退開,她說要出去散散心,負手只身往年壽宮外慢慢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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