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祝嬰心一手抱着晏陌,一手扶着韓毅,她挺直背脊,憤怒地盯着眼前的所有人。她震怒了,如山洪海嘯般氣勢奪人的怒氣席卷而來,在場的人不約而同地感受到發自心底的恐懼。
那是王的震怒,能夠帶來腥風血雨、生靈塗炭的怒火。
“祝翁主。”阿裏木擔心她氣得沒分寸,那就壞事了,當即出聲提醒她說:“先将韓公子帶去就醫吧,萬一韓公子幸運,沒有事呢。”
祝嬰心靜靜伫立着,神情逐漸轉冷漠下來,此刻人們應當慶幸,讓她盛怒的,同時也将她牽絆。
阿裏木揮手讓人上前,幾名內侍往前走了幾步,低着頭向來興行禮,穿過舉刀的群人,接住祝嬰心手中的人,扶着走出去。祝嬰心跟在他們身後,她冰冷的目光一一掃過眼前的人,僅僅用眼神,便将周圍的人逼得後退。
她實在像是壓抑着不安心緒的、心裏關着一只惡鬼的人,或者說,她就是披着人皮的惡鬼。
但祝嬰心什麽事都沒有做,什麽話都沒有說,她走到阿裏木面前,沉聲說:“我要見朝陽王。”
那一刻,阿裏木是敬佩眼前女子的,即便是震怒,她也會按下心中的欲發的火焰,理解他人的意圖,并順手接招,她冷靜的速度太快了,快到讓人覺得她從沒有激動、失控的情感,她根本沒有常人應有的感情波瀾。
但阿裏木知道她是有的,韓毅在她面前倒下去時,她是真的憤怒了,但她很快就掩藏好了,這很好,這很好,會愛,會恨,但也會掩飾,這樣很好,無論什麽仇,什麽恨,什麽屈辱,如果無法保住性命,就什麽都做不了。
“請随我來。”阿裏木微微躬身,側身請祝嬰心過去。
祝嬰心往前走了一步,突然一頓,回頭去看了來興一眼,冷冷一瞥,一切盡在不言中。
祝嬰心快步往前,她急切地将韓毅和晏陌送去就醫,身後弓箭手、獄卒緊緊盯着他們,只要他們有一絲一毫不對領,此地便是他們養身之處。
在前往年壽宮半途,一個預料之外的人出現了。
那抹藍色衣袍如同一抹灑落人間的寒涼月色,幽幽立于亭臺樓閣之間,為群人擁戴,為世人追逐。
祝嬰心與她遙遙相望,身旁身後的人齊齊跪下去,異口同聲道:“拜見郡君。”
是了,那是南郡尊貴的女人,與她反複無常陰險狡詐令人恐懼的兄長不同,即便身體被病啃噬得空空蕩蕩,鮮血被吸盡,她任然是那樣溫和慈悲,如同史詩中傳唱的愛戴衆生、同樣被衆生放在心中的聖母,南郡的郡主,魏飛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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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嬰心看到立在魏飛清身旁的蕭苌碧,她沖祝嬰心微微一點頭,以她之身份能為,敢頂着魏旭的壓力去找魏飛清,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
“這些人,全都帶到我宮中去。”魏飛清袖手道,她說罷,轉身毫無顧忌地離開了。
“郡君,這些人身份可疑,還是不要……”來興慌忙道,然而魏飛清頭也不回,他這才後知後覺那個離開璇霄丹臺許久的女人雙耳失聰已有十幾年之久。
祝嬰心帶着幾人追着魏飛清而去。
地上跪着的人站起來,來興盯着消失在轉角的人影,招手讓親信附耳過來,在那人耳邊輕語幾聲,那人連連點頭。
“去吧。”來興道。
親信點頭,腳底抹油,立即就溜走。
身處魏飛清宮中,魏飛清似乎換了一個人,回頭慌慌忙忙上前探望晏陌,她從內侍手中接過晏陌,上上下下打量他凄慘模樣,絕望地緊緊抓着他一片衣角嗚咽。
祝嬰心拉住韓毅,手指探他脖頸處,還有些微脈搏,興許還有救。她命令侍奉的人說:“去請大夫來,要他們務必帶上所有治療創傷的藥,還要準備挖肉的東西,其餘人去點燈,燒水,準備幹淨的布匹,爐火也要生好。”
“……”侍者怯怯看着宮殿真正的主人。
祝嬰心擡頭,眼中滿是血絲和淚水,她喝道:“還不快去!”
“是。”
衆人慌忙跑開,按她吩咐去辦。
祝嬰心将韓毅安置在軟榻上,蕭苌碧對魏飛清說:“魏先生,将晏先生放到床上去吧。”
魏飛清點點頭,晏陌身上沒有一處是完好的,她甚至不敢碰一下晏陌,無從動手。祝嬰心走過來,一把将人抱起來,放到魏飛清床鋪上,她看着被床褥包裹的人,心裏憋着一股吐也吐不出來的氣,索性扭過身去照看韓毅。
大夫很快就來,宮女幾乎将整個醫署的人全都帶過來,有些人衣衫還未穿戴好,似從床上拉起來,急急忙忙就帶到這裏來了。
“郡君出了什麽事?”大夫圍在殿外,慌忙問。
祝嬰心走出來,她看着檐下密密麻麻的人,問:“誰善治刀槍傷?”
見幾個人顫巍巍地往前走,祝嬰心将人拉進來,分別帶到晏陌和韓毅床榻前。她指着韓毅說,“他身上的箭可能有傷到要害,但他命大,一定還有救,無論如何,要保住他一口氣,我要他活下來!”
老大夫看着祝嬰心,也不為韓毅診治,一板一眼地道:“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我什麽也不能保證,這位姑娘卻要我保住他一條命,實在是在為難老夫。”
“休管這些有的沒的,我說他能保命就能保命!”祝嬰心冷眼盯着他,“莫非連我這個憑經驗也能判斷的人也能确定的事,你卻無力做到?”
立于祝嬰心身旁的一名少年忽然道:“翁主莫急,老先生說得沒錯,世事本無定,輕重緩急倘若分不清,越是關鍵越是容易纰漏百出。”
祝嬰心側頭一看,說話的人卻是阿裏木,現下此處所有人都與他無關,他站在一旁,看人人悲痛欲絕,雖有遺憾,卻無法了解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麽事,如同戲臺外的觀衆,與他們的世界撕裂。卻也是此時,也是他看得最為清楚。
祝嬰心被他有心一點,頓時冷汗直冒,推事院壓抑的氛圍和生死關頭的緊張,反而讓她能夠冷靜不已,現在在魏飛清的地方,她不知不覺竟慌亂起來,開始口不擇言。
“哼,還是小子懂事。”老大夫撚胡須。
祝嬰心愣了愣,忽然深深弓腰道:“此人年紀尚青,前途無量,不該折損于此,請大夫回春妙手,救他一命吧。”
老大夫盯着她底下去的頭,輕哼一聲坐下來,輕輕碰過沒入韓毅身體裏的箭,良久才道:“倒應了你這個丫頭說的,雖有傷到要害,但也并非不能救。燈,水,帕子,刀,剪刀,針,線,全都備上。”
祝嬰心大喜,飛快應道:“我這就去準備。”
她擡腳準備去吩咐人,卻聽到屋外傳來一聲:“朝陽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