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天堂鳥
唐晚是從馄饨的意識中掙紮着醒過來的, 睜開眼時, 身體上的酸痛疲軟讓她忍不住蹙起眉。
她像是被注射過什麽昏迷的藥物,應該是睡了很長的時間,具體多長就不清楚了。
這是一間黑暗逼仄的屋子,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戶, 窗外有直直的光落在地上,在這間屋子裏形成小小的四四方方的光亮。
唐晚撐着手臂爬起來, 身體裏猛竄上頭的眩暈感讓她險些站不穩, 有些跌跌撞撞的摸索着牆壁, 想尋找出口在哪裏。
黑暗裏一聲輕笑傳來, 唐晚汗毛豎起, 安靜下來:“宴珏,你到底想幹什麽?”
腳步聲漸漸走近了, 宴珏笑着說:“你不是很愛.宴非白嗎?我也讓你感受一下被關在這種地方是什麽感覺。”
唐晚環視了一圈房間, 光線昏暗不太看得清,她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不知道是在中國還是到了英國, 不知道現在是被綁後的第幾天, 只能憑借着窗外的光線判斷, 現在是白天。
“怎麽不說話?”宴珏的腳步停住。
唐晚順着牆壁坐下:“我們不如來說說你吧,你這麽恨宴非白, 不止是因為他是你的競争對手吧。”
房間外面的宴珏有片刻的沉默,腳步聲再次響起,唐晚聽見門鎖被扭動的聲音。她的眼睛動了一下, 擡起手在衣服的左胸口拿下一個東西,安靜的坐在角落裏垂着頭。
宴珏進來的時候,電筒的光打在唐晚身上,這樣的她安靜乖巧,沒有絲毫殺傷力,像是個被遺棄的洋娃娃,狼狽得楚楚可憐,宴珏挑起眉,讓人把房間的燈打開。
明亮的燈光照得一室敞亮,有人為宴珏搬來凳子,他坐下,翹起腿俯視着坐在牆角的唐晚:“你真的很聰明,也很敏銳。”
唐晚擡起頭看他,只看了一眼,又把眼睛垂下去,長長的睫毛遮住眼裏的神色。
宴珏心神一動,她真是很美,哪怕再怎麽狼狽,可美貌依舊不受一絲影響,甚至于那蒼白的臉色和水盈盈的眼眸都為她的美貌增色不少。
宴珏沖她招招手,喚道:“過來。”
他甚至拍拍身邊的位置:“坐在地上多涼,來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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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晚靜靜看着他,有某些瞬間,她真的覺得宴珏有些宴非白的影子。
她壓下心中的疑惑,把手裏的東西握得嚴嚴實實,慢慢站起身朝宴珏走過去。
宴珏坐得很慵懶,敞開手臂,好像在迎接她,唐晚神色不變,看着他伸過來想拉住自己的手掌。
他的手不同于宴非白的冷白,他看起來很健康,手心裏有正常的紅潤,唐晚看了一眼,順從的,慢慢的擡起手。
宴珏見她終于識相了一些,挑了挑眉,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他眼裏其實帶着點期待。
唐晚的手就快要放在他手心了。
他想,他會牢牢握住,從此以後宴非白的所有東西他都會搶過來,無論是地位,權勢,還是女人。
然而就在唐晚即将碰到他的一瞬間,她猛然握住他的手腕,高高擡起右手,以極快的速度把什麽尖利的東西插進他臂彎。
“啊!”宴珏疼得悶聲低吼。
手臂上的東西又被唐晚猛地拔.出來,她将那東西抵在他脖子上,沒絲毫手軟的把東西插進去幾厘米,立刻有大量的血湧出來。
屋外守着的保镖們聽見動靜推門進來,看到眼前的場景時立刻舉槍對準唐晚,唐晚手握尖銳的利器,拽住宴珏起身:“敢開槍的話,宴珏也活不成了!”
“唐晚!”宴珏壓低的聲音滿含暴怒:“你用的什麽東西!”
“是胸針。”
宴珏脖子上的血流得越來越多,再不救治的話恐怕會一命嗚呼。
但他不知道的是,唐晚其實插得很講究,不會要他的命。
漸漸流失的血液以及眩暈感讓宴珏變得有些慌亂,他的精神和力氣仿佛都在随着這些血液流失。
他好像失去了一切反擊的能力,不,他不是不能反擊,而是不敢。
唐晚現在捏着他的命脈,他怕自己動作大一點,她手上的東西會刺破別的動脈血管,所以他只能像個提線木偶一般聽憑她的擺弄。
“你想怎樣?”宴珏低低的問,嗓音裏帶着惱恨。
“放我走!”唐晚威脅的看向保镖們。
宴珏想擡起手摸一摸脖子上的傷口,唐晚立即将胸針插得深一點:“別動!否則你的小命不保。”
他忙安撫她:“好,你別沖動!我讓你走。”宴珏看向保镖們:“把槍放下,讓她走。”
“給我準備一輛車,快點!”
宴珏馬上道:“快,給她準備。”
唐晚拽着宴珏慢慢走出去,保镖們拿着槍慢慢後退,唐晚走到外面才發覺,這是在一棟郊外的別墅,她沒來過,不知道這是哪裏,只能先離開再說。
那輛宴珏給她準備的車正停在別墅外面,唐晚走到車外,保镖們都在舉着槍對準她,仿佛只要找到任何機會,他們立刻就會将她置于死地。
唐晚心下一凜,掃了一眼車:“你們別是在剎車上做過什麽手腳吧?”
保镖們面面相觑沒答話,宴珏吼道:“有沒有做過手腳!”
有一個保镖回答:“沒有。”
“那就是裝了什麽炸.彈?”唐晚又說。
保镖依舊答:“沒有,我們什麽也沒做,你現在可以放過我們老板了吧!”
“這可不行。”唐晚笑了一下,推着宴珏也上車:“如果這車有問題,那咱們就一起死。”
正在她準備起火的時候,保镖突然開口:“別,別開車!”他看向另一個人,急切說道:“快,重新準備一輛車。”
唐晚盯着那保镖看了一眼,她就說不可能這麽容易。
宴珏又被唐晚毫不手軟的拽下來,牽扯到他脖子上和手臂上的傷口,疼得他有些顫抖,唐晚在他耳邊說了句:“你的下人對你還挺忠心,要不然,我們現在應該都粉身碎骨了吧。”
她就知道,那車上一定有炸.藥,只要她點火開車,立即就能爆.炸。
另外一輛車很快就被開過來,經過剛才的危險,唐晚并沒有卸下任何防備,依舊把剛剛問過的問題再問一遍,這一次保镖們保證道:“這車絕對沒有任何問題!”
“行。”唐晚還是不放心,仍舊拽着宴珏一起上車。
車子開出去之後,保镖們也立刻開車追上去。
唐晚踩住油門,車速越來越快,宴珏已經很虛弱:“你…你到底什麽時候才放過我?”
唐晚冷笑道:“誰說我要放過你了?”
宴珏震驚的看着她:“唐晚!”他吞了吞口水:“你想幹什麽?”
現在輪到他來問這個問題了,真是風水輪流轉。唐晚笑着說:“既然你這麽恨宴非白,我當然也要帶你回去關小黑屋。”
這話他剛剛還對她說過,現在她原封不動送給他。
你看,她就是這麽睚眦必報的人,簡直跟宴非白一個樣。
宴珏卻突然掙紮起來,唐晚分出心神與他糾纏,車子在荒涼的道路上飙來飙去,一個不小心或許就會墜入山崖。
“宴珏,你這個瘋子!”
宴珏眼中滿是瘋狂:“那就一起去吧,我要讓你跟我一起死!”
他仿佛已經感覺不到身體上的疼痛,用力的撥過她的方向盤。
唐晚猛踩剎車,惡狠狠的摁住宴珏脖子上的傷口,疼得他一瞬間劇烈顫抖,只能靠在車上瞪着她。
唐晚也兇惡的瞪回去,她打開車門,将宴珏踹下去:“別想拖着我一起死,你就在這裏自生自滅吧!”
她把胸針拔.出來,有血濺在她臉上,宴珏慌亂的睜大眼,連忙用手捂住脖子上的血口:“唐晚!我不會放過你!”
唐晚站起身踹了他一腳,荒涼的公路上有槍聲和車輛行使而來的聲音,看來是他的保镖們追過來了。
她趕緊上車,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迅速開車離開。
那些追上來的保镖對着她的車開槍,唐晚低着頭掩護自己,後視鏡裏,保镖們救起受傷的宴珏。
宴珏似乎已經昏過去,有保镖在打急救電話,而另外兩輛車氣勢洶洶的朝唐晚追了過來。
他們一邊追,一邊還開槍打她的車胎,唐晚憑借着娴熟的車技避過。
她的車越來越快的行使在山路上,可後面的兩輛車依舊緊追不舍。
唐晚心裏沉了沉,思考着要用什麽辦法才能甩掉這些人。
車子行使到山路的岔路口,唐晚快速的打着方向盤,這時候,另一條山路上突然沖出幾輛車,竟然與她身後追來的保镖們開始了槍戰。
唐晚皺起眉,這又是怎麽回事?
她也管不了這麽多,趕緊選了一條路疾馳離開,可途經的彎道上停了一輛紅色豪車,正正好好擋住了她的去路。
後視鏡裏看去,身後又追過來幾輛車,正是剛才替她攔住保镖的那些車輛。
難道是宴非白的人?
她踩住剎車,不動聲色的坐在車裏。
如果是宴非白的人,那他那本人呢?
他不可能不出現,既然不出現,那就說明,這些幫她的人不是宴非白。
他們或許是宴珏的仇家,或許是想抓住她向宴非白邀功,又或許是想用她來威脅宴非白。
唐晚看了一眼前面的紅色豪車,再看看後視鏡裏已經堵在她身後的黑色車輛,心一點一點的往下沉。
但唐晚一向很有耐心,連宴非白那種惡劣的性子都能容忍,更別說這群人想跟她耗時間。
就在兩輛車的主人都在等着對方先下車的時候,紅色豪車裏的女人漸漸失去耐心,她把煙滅了,推開車門。
入眼是一雙紅色高跟鞋,接着是一雙塗滿寇丹的手指甲,從紅色豪車裏出來的貴夫人容貌很美,氣質優雅高貴,大概五十多歲,保養得像是四十出頭的樣子。
唐晚看到她的一瞬間,就大概知道她是誰了。
女人的眼眸很冷,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優越和冷冰。
透過車窗,她與唐晚的眼神對上,臉上沒什麽情緒,語氣也很淡:“還不下車,是等着我來請你嗎?”
連說話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唐晚面無表情的拉開安全帶,推開門也下車。
俞凝将她從頭到腳打量一遍,視線接觸到她身上的血時,女人的目光徒然變得銳利。
唐晚看得出,對方的眼神帶着挑剔,好似她是商場上的某件衣服或是某件首飾,卻獨獨不是一個人。
她不喜歡那樣的目光,不尊重,不禮貌,唐晚簡單的開口:“多謝夫人救我。”語氣也并沒有多麽誠摯感謝,顯得很是敷衍。
她們的對話,在這荒涼的山路裏顯得有點詭異,救命的人仿佛覺得自己救的是一件貨物,而被救命的人也沒覺得多麽感恩。
俞凝不喜歡這姑娘,同樣的,唐晚也不喜歡俞凝。
“上車。”俞凝上了自己的紅色豪車,唐晚并不動,俞凝再次看向唐晚:“你想跟我鬧脾氣,你可真是找錯人了。”
“當然不會。”唐晚淡淡的笑着:“我既不是宴非白,也不是宴星沂,既不是你的兒子,也不是你的女兒,為什麽你說什麽我就要聽呢?”
沒錯,俞凝是宴非白和宴星沂的母親,唐晚其實很失望,宴非白和星沂都是那麽好的人,為什麽他們的母親是這個樣子?只是一眼,唐晚就知道俞凝這個人是毫無感情的冰冷機器。
對于她直言不諱的話,俞凝果然沒什麽表情,甚至對她一瞬間就猜出了自己的身份,也只是淡淡說了一句:“很聰明,是非白喜歡的類型。”
唐晚溫溫柔柔的笑着,她不說話,安靜的樣子像一個狼狽的洋娃娃,不帶一分攻擊性。
俞凝在車上翹起腿,微微擡起下颌睨她一眼:“不走,是想留在這裏被宴珏追殺?”
“我只是希望夫人讓我獨自離開。”
“你覺得可能嗎?”俞凝抽出一根細長的煙夾在手指間,在她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唐晚的後頸突然被被人重重一擊,她暈了過去。
看着躺在地上的姑娘,俞凝點燃煙深吸一口,煙霧模糊了她的視線,女人的嗓音冷冰,不帶一絲情緒道:“不自量力的東西。”
保镖把唐晚扔上車,一行人很快在山裏消失。
**
宴非白找了唐晚三天,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可是沒有一點唐晚的消息,也沒有再收到任何郵件。
他的脾氣和心理狀态一朝回到最糟糕的狀态,這三天內發病很多次,每一次都将他折磨得筋疲力盡。
吃藥緩解不了,打針他不願意,因為打了針會睡着,他不知道自己會睡多久,怕自己一覺醒來就會錯過唐晚的消息,一切都跟他失之交臂。
所以他幾乎硬抗,每次發病都一個人呆在屋子裏,唐晚成了他度過難關的唯一慰籍。
終于,在第四天的時候,葛禦帶回來一些消息:“宴珏把唐晚關在渝水郊外的一棟別墅裏。”
宴非白聽完後,突然暴戾地掃落桌上所有的東西,屋子裏噼裏啪啦的一陣響動,吓得屋外的女傭膽戰心驚。
男人用力的抓緊輪椅,低低的嗓音趨近嘶啞:“馬上去渝水別墅,馬上!”
葛禦和羅管家把一切都準備得很快,長長的車隊氣勢磅礴的朝着渝水別墅飛馳而去,宴非白總覺得車子開得很慢,他整個人變得很暴躁:“快點!開快點!”
司機戰戰兢兢的點頭。
宴星沂握住宴非白手,溫聲安慰道:“哥哥,晚晚會沒事的。”
宴非白有些張惶失措的看向宴星沂,連忙點點頭,急切的說:“她會沒事的,她一定會沒事的。”
他的眼眶通紅,因為越來越靠近目的地而緊張的攥緊拳頭。
星沂心裏嘆氣,與周岩對視一眼,都不約而同的蹙起眉。
宴非白的精神狀态是越來越差了,最近有點瘋癫狀态,總是時不時就發脾氣,要不然就是自己嘀咕什麽,嘀咕着嘀咕着,就莫名其妙的低聲痛哭,然後就開始發病。
除了有唐晚的消息傳來時他會聽一聽,否則他誰也不見,常常抱着唐晚的照片發一整天呆。
駱庭已經束手無策,住在宴非白莊園裏的心理醫生們都愁壞了。
而故茶歡則是在兩撥人争搶的路上突然消失了,目前沒有任何消息。
宴星沂不敢想象,如果唐晚有什麽三長兩短,她哥哥會變成什麽樣。
兩個小時後到達渝水別墅,這120分鐘裏,分分秒秒都是對宴非白的折磨,他焦急的下車,保镖們在別墅周圍搜了一圈後回來,有些不敢說話。
宴非白低聲問:“怎麽了?我的晚晚呢?”
他已經等不及了,自顧自的推着輪椅要進別墅裏,保镖在他身後說:“先生,別墅裏沒有一個人,他們應該是昨天就離開了。”
宴非白猛地看向那保镖,眼神兇悍陰寒,吓得保镖縮了縮脖子。
宴非白一下子慌了神,連忙搖頭,一邊推着輪椅到處找,一邊厲聲說:“不會!她不會離開我!你們都在騙我!”
說着說着,他的嗓音帶着哽咽,因為他真的找不到唐晚了,別墅的裏裏外外每個角落他都認真找過好幾遍,可是根本就沒有唐晚。
星沂紅着眼上前,蹲在他身邊柔聲安慰:“哥哥,沒關系,我們繼續找,晚晚一定還在的,她在等你。”
“對,對對!”宴非白把眼角的濕潤擦掉,他怎麽能哭呢?他哭就說明晚晚真的不在了,他忙說:“她在等我對不對?她還在的,還在的。”
男人的瞳孔失焦,有些瘋狂的喃喃低語着。
星沂鼻尖一酸,握住他的手:“對,她還在,她一直都在,她從來沒有離開過你。所以你不能放棄,你要等她回來。”
宴非白連忙點點頭,期待的看向宴星沂,像是要得到一個答案:“她還活着,對嗎?”
宴星沂的眼淚一下子滾出來,宴非白突然推開她,厲聲吼道:“不準哭!我的晚晚沒死!”
周岩忙把星沂扶起來護在身後,冷眼看着宴非白半瘋半癫的模樣:“你還要瘋到什麽時候?”
他突然捏住宴非白的衣襟,低聲吼道:“你給老子振作起來!唐晚還沒死!宴珏等着用她威脅你,所以絕對不會讓她就這麽輕易的去死。”
宴星沂趕緊擦掉淚,連聲安慰:“哥哥,周岩說得對,晚晚一定沒事,你是最不能亂的,因為宴珏就是想看到你變成這樣。”
宴非白聽進去周岩和星沂的話,怔愣了半響,最後煎熬的閉上眼,慢慢點了點頭。
周岩松開他的衣襟,因為怕他再耍瘋病對星沂做什麽,默默把星沂拉開一些。
一行人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什麽結果都沒有查到,也是因為如此,宴非白變得越來越沉默。他好像一頭困獸,在醞釀着毀天滅地的暴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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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晚醒來的時候忍不住自嘲一笑,剛剛出了一個狼窩,馬上又進了另外一個。
不過俞凝的品味比宴珏好很多,唐晚并不是在陰冷潮濕的小屋子裏醒過來來的,相反,她躺在溫暖的床上,睜開眼睛就可以看到雕花典雅的天花板,這是一間華麗漂亮的卧室。
唐晚從床上坐起來,俞凝正在窗邊抽煙,知道她醒過來,倒也不急着說話,依舊慢條斯理的抽着煙。
唐晚下床走過來,她已經換過一身衣服,現在穿着精致的黑色吊帶短裙,俞凝回頭看她一眼,被她的美貌驚豔了一下。除了自己的女兒宴星沂,她還沒見過這麽漂亮的姑娘。
唐晚坐在她身邊,兩個人安安靜靜的看着窗外樓下的樹梢,風吹得樹葉莎莎響動,陽光落在綠油油的葉子上,枝葉晃動間有星光燦爛,是夏天又來了。
俞凝懶洋洋開口:“說說你和宴非白吧,我想聽聽你對這段感情的看法。”
唐晚看着女人,輕聲說道:“我猜想夫人今天特意等在這裏,不是想聽我說說看法,應該是想讓我離開宴非白吧。”
俞凝再次看向她,眼中帶着點欣賞:“你真的很聰明,星沂跟我提過很多次,說她很喜歡你,能讓我女兒和兒子都喜歡的姑娘,果然不一樣。”
唐晚笑了一下:“怕是要讓夫人失望了,我很喜歡您的兒子,不會離開他。”
俞凝開始覺得這個姑娘有趣了:“你不離開他?你有什麽資格跟他在一起?”
唐晚太了解這一套了,電視劇裏和小說裏都經常出現,有錢有勢的母親拿着幾千萬砸在女主角頭上,輕蔑的讓她離自己兒子遠點,還聲稱她配不上自己的兒子,她倒沒想過這樣的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夫人是不是還想在我臉上甩幾個億,然後讓我離您的兒子遠遠的?”唐晚笑着說。
俞凝冷笑一聲:“你想多了,我一分錢都不會給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那些你想過的橋段不會出現在你我身上,我說你沒資格跟他在一起,并不是說你配不上他,真要說起來。”她的眼神從上到下,很快将唐晚看了一遍:“你雖然出身不高,但是你很優秀,很有能力,也很聰明,你配得上我的兒子。但配得上,也并不代表有資格跟他在一起。”
這話唐晚倒有些不明白了:“夫人想說什麽?”
俞凝滅掉煙,擡起眼,尖銳的眼神看着唐晚:“我知道,十多年前你們也算一對青梅竹馬,可這段孽緣也始于那個時候。你知不知道,就在你們狠狠傷害了宴非白之後,他險些死了。”
唐晚皺起眉,一言不發。
俞凝看她的神情就猜到宴非白根本什麽都沒說,她想起那段時光,對唐晚說話的語氣不自覺冷了很多:“非白的精神狀态從小到大都很糟糕,我們不得不把他送進精神病院,雖然他還是會經常發病,但是也能在藥物的控制下好很多。可就是你!自從他遇見你之後一切都變了,他變得不再聽長輩的話,變得不再好好接受治療,變得更加叛逆!讓我們都沒有想到的是,他會一身傷痕的回到英國,精神狀态變得前所未有的糟糕,藥物已經控制不了。他随時都會發病,發病的時候甚至會傷人,我們不得不将他關在屋子裏,但他又開始自殘,所以我們用手鏈腳鏈捆住他,将他困在輪椅上,沒想到……”
女人突然沉沉的閉上眼,塗着寇丹的手捏成拳頭:“……他卻再也站不起來了。”
唐晚渾身一顫。
俞凝睜開眼睛,滿眼冷冰的瞪着她:“都是因為你!他的雙腿會廢都是因為你!”
唐晚木然的愣住,失神的搖着頭,淚水漸漸模糊了視線,俞凝抓住她的雙肩,尖利的指甲掐進唐晚的肩膀裏:“你不知道吧,多少個日日夜夜,他都在叫着你的名字,他為你瘋狂,為你哭泣,為你變得人不人鬼不鬼!所以你告訴我!你告訴我你有什麽資格愛他?他在痛苦的時候你在哪裏?他的腿被廢的時候你在哪裏?他每一次煎熬得用刀子傷害自己身體的時候你又在哪裏?現在你又有什麽資格享受他給你的愛?”
這些話如尖刀利刃刺在唐晚的心上,讓她呼吸變得急促,她猛地推開俞凝,扶着桌角用力的喘息,卻每一下的呼吸都堵在嗓子眼讓她難受:“那麽你們呢?”
唐晚紅着眼盯着俞凝:“兒子生病了,可你們當父母的只在乎自己的地位和權勢,你們将他關起來的時候他才五歲,沒有朋友,沒有家人,你們有沒有想過他是怎麽過來的?他被關了兩年之後,非但沒有得到父母的關愛,反而被送進精神病院做活體研究,那十一年你們為什麽不去看看他?哪怕只是看一眼他也會很高興的。你說的對,我是有錯,我錯在沒有留住他,錯在讓他再次回到那個冰冷的家,接受你們非人的折磨。你們為什麽要逼他?為什麽要拷住他的雙手雙腳?為什麽要把他困在輪椅上?是你們害了他!是你們!”
她拼命的吼,吼得嗓音都有些嘶啞了,淚水落得滿臉都是,俞凝搖搖頭:“不是,我們都是為他好!你懂什麽,你根本不懂。他生在宴家,作為宴家的後代,他必須優秀,不能犯任何錯,哪怕是生病,也絕不允許!”
唐晚抹掉淚,冷冷的笑了起來:“是啊,你們都是冰冷的機器,你們都沒有感情,你們發覺自己再也控制不了宴非白,所以你們慌了,你們怕他壞了你們的事,怕他給你們丢臉,所以就把他囚禁起來。現在他逃出了牢籠,你們卻還是見不得他好,甚至想剝奪他的溫暖,逼着他心愛的人離開他,你們想從心底擊垮他,想讓他再次跳入你們的陷阱,等得到他全部的資産之後,你們會用金錢麻木自己,告訴自己,你們只是為他好,根本什麽都沒有做錯。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住口!你住口!”俞凝維持了很久的冷靜自持終于有些崩壞的趨勢了。
其實剛剛生下宴非白的時候,夫妻倆還是很愛他的,只是自從他生病後,他們就很少見他,自然而然,感情也就淡了。
等感情淡了,這份微薄的血緣關系就被利益所取代。他們當然也知道這樣對待自己的親生兒子是錯誤的,可是時間太長了,長到他們漸漸都麻木了,只覺得宴非白應該受自己的控制,因為他的生命是自己給的,因為自己是他的父母。
但是當唐晚犀利的說出這些話時,俞凝像一個氣球突然被人戳得漏了氣,像是自己的野心被窺見,像是自己最見不得人的秘密被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她急需拉一個人下水,以此證明自己并不是那麽卑鄙無恥,于是,她再次指着唐晚:“不要把自己說得那麽偉大,你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你想想宴非白,想想你每次在娛樂圈談笑風生的時候,他正在為你受苦!你在享受的時候他可能在痛苦的呼喊着你的名字!你在飲酒作樂的時候,他或許正在發病發狂!這十年,他每一分鐘都在思念中煎熬度日,而你呢,你搖身一變成了唐制片,忽略着他這十年是怎麽度過的,理所當然的享受着他給你的一切,你就不覺得羞恥嗎?”
她在惡劣的指責着,仿佛要把所有的罪過都推給別人,唐晚忽然覺得累,她看着俞凝急促喘息的模樣,輕輕開口說道:“你口中飲酒作樂的唐晚,她這十年并不好受,她也在煎熬,她也每天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她會每天認真的寫信寄到信箱裏給他,她學習關于心理疾病的相關知識,拒絕一個一個的追求者,一直小心翼翼保存着這份沉甸甸的喜歡。”
唐晚低下頭,眼淚掉下來,她擦掉,輕輕的說:“宴非白想了她十年,可是她也等了他十年啊。”
俞凝忽然安靜下來,盯着唐晚看了很久,她搖着頭:“可惜,真是好可惜。”
唐晚擡頭看着她,不知道她為什麽這麽說。
俞凝看着窗外:“如果你聽我的話離開宴非白,興許你還能活下去,但是……”
“砰!”唐晚突然又被人敲暈。
她倒下那一瞬間,身後的宴珏笑起來:“但是沒有如果。”
俞凝看着趴在桌上的唐晚,淡淡道:“沒想到她這麽不識好歹。”
宴珏拎着唐晚的胳膊将她翻過來躺在椅子上,随意的摸了一下脖子上的傷,眯起眼看着昏迷的唐晚:“你可真夠心慈手軟的,故意演一場戲讓他逃走,你以為你是唐僧呢,還能把她勸退?這小妞還挺厲害,竟然随身帶着兇器,我原本還打算假裝被她抓住讓她逃走,沒想到她倒有點真本事。”
唐晚的逃走不過是俞凝和宴珏的一場戲,這是俞凝要求的。
不過她可不是宴珏說的心慈手軟,她故意做出這場戲,假裝救了唐晚,是想讓她對自己心生好感,然後再勸她離開宴非白。
等宴非白知道之後,她會告訴他,是唐晚抛棄了他。
俞凝要宴非白嘗嘗被心愛之人抛棄的痛苦,等他幡然悔悟之後就會回到自己身邊,像五歲那年一樣做個乖孩子。
誰知道唐晚根本不為所動,甚至險些讓她情緒失控,不得不說,她是挺難對付的。
“你打算怎麽處置她?”俞凝淡淡問道。
宴珏抽出一把匕首,漫不經心的審視着昏迷的姑娘,尖銳的刀鋒從她優美纖細的脖頸滑落到胸口,宴珏陰鸷的道:“當然是殺了。”
他提起刀,準備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