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困獸
話音如驚雷乍響,衆人一時大驚失色,默然不語。
羅君無神态溫和,眼神淡漠,微微一昂首,将衆人神情盡收眼底。莞爾一笑,面向兵部尚書曹閱,問道:“此山,可是蜀北的靈闫山?”
因為朝中太尉一職空缺多年,軍事大多都由兵部或丞相直接掌管,所以他會如此問曹閱也無可厚非。
“是。”曹閱年近五十,身體卻絲毫不顯老态,左臉上有一道猙獰的疤痕,是當年邱南“逐義”一事過後,被怒火攻心的顧一所傷。
“靈闫山本該是大宋土地,卻因多年前邱南‘逐義’一事割給了不義人賠罪,雖然不義人并不買賬,先帝乃至陛下都未曾将其收回。”說及此,羅君無眸光低沉,深邃複雜的眼神在葉徐之身上停留了片刻,詩言上前拉住了他的袖擺,朝他微不可見地搖搖頭。大殿中個個都是人中翹首,自然察覺到了其中的不尋常,衆人卻都視若無睹。
那場屠殺,錯在大宋。他們無法為大宋辯駁什麽,更加無法質疑羅君無直勾勾的眼神。
“靈闫山本為大宋百姓居住的地方,層巒聳翠,青山秀水。在靈闫山的右山腳,有一條廢棄的水渠,是多年前大宋百姓所修築,為了将靈闫山與周圍幾座山的水流引下來,最後因先帝将其割給了不義人就此作罷。而如今,這條水渠也該是盡它所能了。”羅君無口若懸河,聽得衆人不僅垂頭深思。因為扶搖子素來居無定所、不知其蹤,所以也無人懷疑羅君無為何會對靈闫山了解得這麽清楚。
“你是說……”阡譽與顧成威四目相對,皆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光輝。
殿中衆人聽此言後心潮澎湃,殿外的葉枝也不禁攥緊了拳頭。
“你的意思是用這條廢棄的水渠,把靈闫山的水流引下來?這倒是個好辦法,但一時半會兒也無法完全攻下敵軍,更何況是不費一兵一卒呢?”葉徐之蹙眉思量起來。
“不。”他篤定的一個字讓殿中衆人更加疑惑,紛紛探究地看向他。一側緘默不語的扶搖子卻是驀然笑了起來,“為師知道你想做什麽了。”
“不愧是師父。”羅君無朝扶搖子拂了拂身,謙和地彎下腰,俊美無俦的容顏上勾起一抹淺笑。
“先生,這……”葉徐之苦笑不已地道。
“陛下,這條水渠并非是用來引下靈闫山的水流,而是要将周圍幾座山的水全部引下來。”他胸有成竹的姿态讓衆人迷惘不已。不知是他的計策太過高深,還是他人太過愚笨,竟然無人從中反應過來。
不出所料,品味過此言衆人驚詫不已,曹閱更是抱拳道:“若是引下他處水流,要如何逼得敵軍投降?”
還不待羅君無開口,最先看透其中玄機的阡譽就附和道:“羅公子好計策!”
“胡說八道!我看你是閑得太久,人都糊塗了!”李尚安是個剛腸嫉惡的人,行事雷厲風行,又常年執掌大宋刑事,為人難免有些魯莽暴躁,他不留情面地怒斥阡譽,讓大殿中空氣都險些凝結起來。
“你這莽夫吼什麽吼!震野是什麽人你不清楚嗎?若論行兵打仗,咱們誰都不是他的對手,這次要不是有我兒子協助,誰能把他逼入絕境?”顧成威向來與李尚安不合,發起怒來也絲毫不顧及顏面。
“那你吼什麽!咱們為了這些殘兵耗費了多少功夫?你有種讓你兒子再想個辦法把他們攻下來啊?”李尚安也不甘落于其後。
“那你去守着邱南?你去面對不義人?”
“住口!”
“你們還将朕這一國之君放在眼裏嗎?”雷霆震怒的葉徐之将奏折掃落到腳邊,目光淩厲地看着殿中衆人,周身的氣息陡然一變,忽而讓人不敢直視。
“陛下息怒!臣等罪該萬死!”殿下衆人盡數跪拜在地。在葉徐之盛怒的情況下,衆人額前都開始冒起了冷汗。
殿外的葉枝也不免咂舌起來,葉徐之威風凜凜的模樣的确很少見。
“陛下無須動怒,老朽倒認為他們盡心盡力地為大宋并無過錯。大宋能如此長久地國泰民安,與大宋君臣的相處之道也不無關系。”扶搖子捋了捋胡須,清明的雙眸裏充斥着笑意。
“先生不必替他們求情。沒有規矩,便不成方圓,大宋就是安寧得太久了!”葉徐之顯然不想輕易地放過他們,這下衆人叫苦不疊了。
葉徐之在尋常時候表現得太過溫和,以至于衆人都忽略了他的身份,眼下就像是被人一棍子敲醒了一般。除卻殿中誠惶誠恐的幾人,多數人心中是更加欣慰的。
“臣等知罪,還請陛下責罰。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羅公子請繼續。”葉徐之朝羅君無點頭道。
羅君無點點頭,面對衆人,溫聲道:“用水渠把水流引下來之後,山中的野獸定會順着水流尋至水渠最低處。這便是我的目的。”
撿起腳邊的奏折,葉徐之凝眉一瞬,片刻又舒展開來,眼中炯炯有神,“困獸之争!你是想讓震野知道,他們被圍在靈闫山中,乃是困獸之争?”
“正是如此。”
“即便如此,震野又怎麽會輕易投降呢?”
“這便是最後一步。順着水渠下來的野獸務必不要捕捉與攻擊,讓它們飲完水後毫發無損地離開。”
如點睛之筆的一番話,卻少有幾人能回味過來。被顧成威稱為莽夫的李尚安當即傻眼,他不解地問:“為何不能捕捉?邊關地區肉食本就難覓,既讓震野知道他們是困獸之争,又引來了野獸、讓士兵們有肉吃,這不是一舉兩得的事嗎!”
“莽夫!”顧成威輕蔑地說。
而明白話中真意的人兩相對望,紛紛在對方眼中看到了賞識與希冀,在剎那之間,吸氣聲不絕如縷,阡譽及宋岚幾人更是直接抱拳,齊聲道:“恭喜羅大人。”
既然稱呼他為“羅大人”,便已是認可了他成為大宋的太尉,其餘仍不明真意的幾人大眼瞪小眼,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了。
“你們這是做什麽?”在這不明真意的人中,絕對少不了李尚安。
衆人笑而不語,便連葉徐之都嘆服地點了點頭,大笑道:“英雄果然出少年!羅大人,這太尉一職,在朕看來,非你莫屬!”
“不敢。”
“老弟啊!你還是太嫩了!”顧成威回身拍了拍李尚安的肩膀,見他還是一副不知所以然的模樣,瞬間解氣了不少。
“……”李尚安吃了個癟,卻又不知如何反駁。
正在此時,殿門忽然被人大力推開,伴随着一個聲音傳來:“李尚書,你還不如我這一介女流之輩呢。”
就在衆人驚愕之時,葉徐之不禁扶額苦笑道:“你為何在此?”
“閑來無事,便想來藏機殿探望皇兄,誰知我來得如此不湊巧呢?”葉枝古靈精怪地朝葉徐之眨了眨眼,又看向李尚安道:“李尚書可知方才羅大人一番話的用意?”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難不成公主知道?”李尚安臉都快漲成豬肝色了,卻還是不甘示弱地回駁道。
“自然知道。”葉枝輕輕一笑,惹得李尚安冷冷地哼了一聲。
她餘光掃過面上波瀾不驚的羅君無,拳頭一緊,故作鎮定地走上前。
“羅大人事先說過,用水渠引野獸下山是為了告訴震野将軍,他們死守靈闫山已是困獸之争。既然如此,那麽這些野獸便是困獸,困獸又代表着震野将軍及他身後的一衆殘兵,那自然不可攻擊與捕捉。因為大宋要告訴他們,只要他們願意繳械投降主動下山,大宋絕不動他們一分一毫,而善于行兵打仗的震野怎會權衡不出其中利弊?誘震野投降,莫說是半月,不出三日他便會親自帶兵下山。”不顧衆人訝異,她眸子直直看向羅君無,掩下眸中情緒,頓了一刻,方道:“羅大人,朝陽所說可屬實?”
“沒錯。”他眸中流露出一絲賞識,眼神第一次這麽專注地看着葉枝。
“好計策!”後知後覺的李尚安一撫掌,旋即欣喜若狂地道:“佩服!”
衆人聞言齊齊埋汰起了李尚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