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歸信
不知他是否心甘情願,只知他降了。
他心中必是有感激吧。東流已是強弩之末,葉徐之願将東流納入諸侯國本該感恩戴德了。
在震野擡起頭的瞬間,一只手襲上她的頭頂,親昵地揉了揉,正好遮住了她的眼睛,她不禁莞爾一笑,看了眼唇邊挂着顯而易見的笑意的葉徐之,“你知道?”
葉徐之笑而不語,羅君無便低聲道:“看地下。”
通道很昏沉,關押震野的牢房外卻有一盞格外明亮的燭火。燭火在牆角翩翩起舞,在地上投下一片光影,光影中,倔強的身影面朝着前方靜靜地跪着,他頭垂了下來,背部卻十分挺直。
葉徐之心情大好,三人不緊不慢地離開了天牢,葉徐之心情大好:“君無可立了大功。”
連“愛卿”都免了,直呼羅君無名諱,可見葉徐之心情之舒暢。
羅君無搖了搖頭,眯起眸子望向高空,“臣只是撿了個便宜。怕是早在震野将軍被師兄逼入靈闫山時,他就做好打算了,臣只是給了他一個機會。更加沒想到是,東流皇帝為了這個義士也甘願對大宋俯首為臣。”
話雖如此,羅君無依舊功不可沒。
鐘世長是東流皇帝的師父,從他還是太子之時便一直輔佐着他,是東流衆望所歸的太傅,地位更在三公之上,東流皇帝派鐘世長前來必是下定了決心,而鐘世長所帶來的條件,不過是在試探大宋而已。雖然結果早有預料。
“君無莫推辭,若不是你獻計擒下震野,不知還會耽誤多少時間。近來大宋還算太平,說到底不過是被制衡住了,朕可沒有時間繼續耽擱在東流身上了。”葉徐之拂袖道。
“聽說北燕北覃帝禦駕親征了?不知皇後來雪可有陪同他一起?”葉枝忽然問道。
“禦駕親征說不上,大概是微服出巡了。來家人才輩出,當年來雪和婪兒兩人便已攪得應天大亂,即使北覃帝不在皇城,也會有來家人跟随在左右,來雪皇後怎會讓他獨自一人出宮?”葉徐之道。
“雖然北覃帝是靠來家的扶持才能坐穩皇位,但是如此大張旗鼓地微服出巡,其中恐怕有蹊跷。”
前世她對北燕了解并不多,只曾與未出嫁的來雪皇後有過數面之緣,不過大宋與北燕向來兩看相厭,兩國的恩怨從宣成帝登基之前就已經愈演愈烈,如今算來已有五十多年了。當年“折天”一事,也與北燕脫不了幹系。
見天色已接近午時,葉徐之留兩人在宮中用午膳。羅君無本要推脫,奈何葉徐之盛情難卻,最終留了下來。
用膳時,殿外飛快地閃過一道人影,如一道飓風刮了進來,猛地撲倒在葉徐之腳下,氣喘籲籲了好一陣,惹得葉徐之嫌惡地朝後挪了挪腿。
作為葉徐之的貼身太監,百順當仁不讓地上前,一巴掌将來人拍飛了好幾丈遠,還怒道:“放肆!來人啊,未經通報允許,竟敢擅闖藏機殿,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來人痛呼一聲,弓着身子在地上趴了一會兒,從殿外魚貫而入的侍衛們手持刀劍将他團團圍住,他将右手伸進懷中,葉枝清晰地看見那只手背上,虎口處有一條長三寸的刀疤。
“住手!”
“死順子,是不是七爺走了這麽多年,你膽子變肥了,連你七爺也敢打?”來人的聲音氣若游絲,卻盛滿了怒氣。
葉枝一聽這聲音更加喜上眉梢,她近來忙于翻閱百錄閣裏的史書,竟然将這件事給忘記了!如今已近深秋,傾城哥哥也該是捎消息回來了,她記得,今年帶信回來的就該是七寸。
“哎呦!我的祖宗啊,怎麽是您老啊!”百順一聽這聲音更是頭皮一麻,戰戰兢兢地跑上前,指着幾位已經抽出刀的守衛,一陣破口大罵:“你們想造反嗎?睜大眼睛看看,這可是我們的七爺,你們腦袋都不想要了?!趕緊把刀收起來!”
罷了,又帶着一臉谄媚的笑容将七寸扶了起來,還一邊點頭哈腰道:“奴才有眼不識泰山,竟然頂撞了七爺!奴才罪該萬死,罪該萬死!七爺快、快起來,地上涼!”他又轉向婢女,“還不趕緊去給七爺置備熱水和衣物!”
被他呵斥的婢女斜眺他一眼,幸災樂禍地領着幾個婢女離開了。
“信呢?”葉枝迫不及待地攤出手來。
七寸怒氣沖沖地瞪着她,“你不先關心關心我?那家夥能寫些什麽,不是猜都能猜到嗎?”
“百順的花拳繡腿,豈能傷得了你?”
百順一聽,宛如見了救星一般,立即跟着附和道:“公主說的是,奴才這點力氣,連只螞蟻都摁不死,怎會傷到七爺呢?”
“咳……”被衆人完全抛之腦後的葉徐之捂唇輕咳了一聲。
“陛下啊!”七寸苦着臉,一手把百順甩了出去,一臉埋怨地跪在葉徐之面前,向他控訴道:“陛下,您可要為臣讨回公道,您知道顧傾……顧少将軍從來都看臣不順眼,上個月我就說了幾句玩笑話,他竟然惱羞成怒,割了我的官職,派我去巡查?他這擺明了是公報私仇!”
葉徐之恨鐵不成鋼地扶了扶額,朝作壁上觀的羅君無苦笑道:“讓羅愛卿見笑了。這位是宋丞相外甥七寸,三年前被宋丞相強行送到了邱南。”
“哪裏。七寸公子的名諱臣早有耳聞。”羅君無颔首道。
“他能有什麽好名聲,若不是他太難管教,宋丞相又怎會将他和顧一扔到一起呢?顧一可是這小子的克星。”葉徐之瞪了七寸一眼,又讓剛從地上爬起來的百順将他扶起來。
“陛下說笑了。”羅君無抿了口茶,淡笑道。半晌後又轉向葉枝,問道:“公主所說的信,是什麽?”
想不到羅君無會對這個上心,葉枝愣了片刻,才道:“傾城哥哥每逢深秋之際都會遣人送封信回來。”
“倒是不曾聽師兄提起過。”
葉枝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羅君無也察覺到自己的冒昧,神思恍惚了一瞬之後,便朝葉枝俯了俯身,道:“是臣冒昧了,還請公主見諒。臣見公主如此心急,有些好奇,并無他意。”
“當真好奇?”
“公主肯為臣解惑?”
“今日酉時,你在府中侯着,我帶你去個地方。”葉枝神秘莫測地說道。
“朕今日不便出宮,就由羅愛卿陪婪兒去吧,反正你也是顧一的師弟,情理上你都可以去看一看。他最喜歡熱鬧了。”葉徐之也附和道。
羅君無輕點頭,也不問其他,便道:“臣遵旨。”
“公主,那我就不陪你去了,我先去洗漱一下,再回府和老爺子招呼一聲。之後還要去一趟顧府。”七寸将書函交到葉枝手中,揪住百順的衣襟就往外走去,邊說道:“百順給我帶路。”
百順表情一垮,腹诽道:皇宮裏還有你不認識的路嗎?
“稍等!”葉徐之沉着臉喚住了他。七寸疑惑地回身,道:“怎麽了?”
“那小子還不打算聽朕的話?三番兩次地抗旨不尊,都夠他掉好幾次腦袋了。”
“若陛下真要治他的罪,微臣樂見其成,微臣告退。”語罷,揪着不斷求饒的百順離開了。
“信給我瞧瞧。”怒視着七寸離開了藏機殿,葉徐之又對葉枝說道。
在他們說話之際,葉枝已經将信紙展開看了一遍,見葉徐之索要,随手給了葉徐之。
“九戰,活擒不義九十二人。”葉徐之仔細琢磨着這一句話,又将眼神慢悠悠地轉移到葉枝身上,問道:“活擒九十二人,死傷呢?”
“我如何知道?”葉枝聳了聳雙肩,做不解狀。
“總是這般一意孤行,他能下得了手殺不義人嗎?哼,等他回了京中,朕定要好好懲戒他一番!”他信誓旦旦地斷言道。
類似的話,葉枝早已屢見不鮮,聽得耳朵都快起繭了。渾然不在意地點了點頭,“你想怎麽處置都可以。”
反正傾城哥哥三年之內是不可能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