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生殺

形形色色的人從他身旁經過,偶然掀起的一道寒風吹開了額前的一縷青絲。

耳朵緊貼着羅君無的胸膛,她聽着腦中傳來“嗡嗡”的響聲,卻不敢露出絲毫端倪。狐裘遮住她的身體,向她傳遞着一股暖意,而她緊靠着的身體,卻冷若冰霜。她緊閉着雙眼,盡量放緩呼吸,不知為何,明明是醒着,她卻有些不願“清醒”過來。

不時的呼吸緊促讓葉枝汗毛豎立,羅君無卻并未發現她意識清醒,只是冷硬地抱着她,目視前方,步伐十分沉重,不聲不響地往前走。

他的身上的氣味十分陌生,卻讓葉枝樂此不疲地沉浸于其中。

回府途中,氣氛十分地低沉。當蓮秋得知此事時,不由分說便紅了眼眶,平素安靜得體的她像失了神智,沖上前對着詩言拳打腳踢。

“你個混賬東西,公主哪裏礙到你眼了?你的心思竟如此歹毒!你……竟然想毀了她?你這個惡毒的女人,公主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幾名随行侍衛将她攔了下來,看向詩言的眼中也厭惡無比。

詩言卻像個行屍走肉,神色蒼白,目光渙散,眼中凝聚的淚珠欲落未落,她的心中只有一片恐慌。恐慌着師兄的厭惡,更加恐慌從此刻起,師兄也要扔掉自己了。

問訊而來的扶搖子大驚失色,到底也想不到自己疼愛有加的小徒弟竟敢幹出這等傷天害理的事來。

他精明的眸子注視着詩言,将她呆滞的反應盡收眼底,做不出過多的斥責,索性不再看她。生平第一次,他說了有失偏頗的一句話:“你打算如何?既然未釀下大錯……”

“此事徒兒做不得主,需憑陛下定奪。”羅君無并未待他說完,就幹脆利落地打斷了他。

他将葉枝抱進馬車當中,小心翼翼地安置在軟榻上,又讓旁人遞上一套衣服,讓蓮秋替葉枝修整一番,自己則轉身下了馬車。

“徒兒事先派人去通報陛下了,詩言犯下的滔天大罪,不是徒兒三言兩語就能解決的。師父應有所耳聞,朝陽公主一直都是陛下絕對觸不得的逆鱗。”頓了頓,他又道:“師父最好不要幹涉此事,詩言的過錯自然由她自己補償,您身份非凡,理應避免與國家做過多牽扯。”

“你是想告訴為師,要對言兒的生死視而不見嗎?”扶搖子聲色陡然銳利起來,看向羅君無的眼神猶如刀鋒一般。

“錯了,就該罰。若今日徒兒不曾及時趕到,任她闖下大禍您當如何?包庇她嗎?那麽您的顏面何存、大宋的顏面何處?葉……朝陽公主,她的顏面何存?”羅君無少有的強硬和犀利讓詩言的全身顫栗起來。

“言兒已經苦了半輩子,犯下大錯也……”

“師父!”詩言忽然大喊一聲,衆人将眼神齊齊轉移到她身上。

“師父,是徒兒錯了。徒兒……是真的想毀了她,徒兒也并不後悔這樣做了。”詩言神情蒼白地彎起唇角,眼中盡是苦澀,卻意外的,十分執拗。“師兄,我随你入宮。”

聽着馬車外的對話,耳畔傳來蓮秋支支吾吾的哭聲,葉枝沒忍住捏了捏她的手掌,蓮秋一愣,旋即擔憂地俯下身,“公主,您沒事?”

葉枝搖了搖頭,示意她別出聲。

“言兒。”扶搖子皺眉道。

“師父,言兒早有預料,只恨師兄來得太早,徒兒沒能将她扒光了吊起來、沒能讓她貞操盡毀……”

“混賬!”扶搖子怒極,不由分說地一巴掌打了過去。

臉頰火辣辣地疼,嘴裏咬碎了的血肉讓她啐了口帶血的唾沫,兩鬓滑落的青絲遮住了她死咬着的下唇,兩頰滾燙的淚水落入口中,苦澀至極,喉頭似乎被一只手死死地掐住,讓她一絲聲響都發不出來。

胸中翻湧的情緒幾乎将她淹沒,理智卻讓她譏諷地勾起唇角,“怎麽?要将我逐出師門?”

羅君無微不可查地皺起眉頭,動了動唇瓣,終究化為了一聲嘆息。

“你當年就不該收留我,不如讓我死了多好。”反正,窮極一生,都在被人抛下。

“師兄,走吧。”她沖羅君無璀然一笑,如濃墨般眸子似有星辰點綴其中,渾似一個天真無邪的孩子。

扶搖子最終并沒有阻止。

事到如今,葉枝也只能輕嘆一聲。她千猜萬想,卻沒想到,最終詩言為了不累及扶搖子,竟然說出這番話來令扶搖子對她大失所望。

扶搖子的身份非同凡響,若因詩言被卷入大宋,不知會在天下間引起何等的軒然大波。

一路靜默地回到皇宮,蓮秋等人将她帶回寝宮,其他人直接去面見葉徐之了。

待與衆人分別之後,葉枝換了身行頭就往藏機殿趕去。即使已經猜到詩言的下場,她也打算親眼看一看。

藏機殿今日的守衛格外森嚴。

殿前的守衛還不知陛下為何會大發雷霆,羅太尉就領着一行人求見了。通報之後,陛下将人傳了進去,誰知沒過片刻,朝陽公主又來了,見是朝陽公主,幾人哪裏敢阻攔,在公主的示意下連通報都免了。

“微臣拜見陛下。”羅君無和七寸站在首位上,暈死過去的混混被五花大綁地扔在殿中,詩言則臉色發白地跪在一旁。

葉徐之龍顏大怒,不及去理會他人,在案前将奏折一摔,血紅的眸子近乎目眦盡裂,他越過桌案,俯在詩言身前,玄金衮服拖曳在地面,上面折射着刺眼的光線,同此刻的葉徐之一般,讓人無法逼視。

毫無征兆地,他一把掐住詩言的脖頸,咬牙切齒地說:“你想毀了她?你想毀了婪兒?你想毀了朕的皇妹?”

他近乎瘋狂的眼神讓幾人不約而同地皺起了眉頭,詩言被他掐得幾乎窒息,臉色通紅,額頭青筋暴起,即使如此,她并沒有試圖去掙紮。眼前這個男人太可怕了,就像野獸一般。

試圖傷害的婪兒的人,他一個也不會放過。就将傷害她的人親手殺死吧,親手,殺了他們。

在那一刻,腦海中是一片空白的,仿佛支配意識和身體的人不是自己,想殺了她的欲望卻無比真實。

“陛下息怒!”百順吓得臉色煞白,連忙撲在葉徐之腳下,不停地大喊着。

葉徐之的身體頓了片刻,垂下眼簾,将眼底癫狂的情緒掩藏起來。松開箍住詩言脖子的手,他已恢複到了一派慈眉善目的模樣,撣了撣手,面上勾勒出一絲恬靜的笑容,眸光卻帶着別樣的怪異,似笑非笑、似怒非怒。

“婪兒可有大礙?”他語氣平淡,卻無法讓人從中分辨喜怒,饒是羅君無,都不由緊皺眉頭。

他狐疑地看着葉徐之,總覺得此刻的葉徐之,很危險。

“公主并無大礙,只是暫時暈過去了。”羅君無答道。

聞言,葉徐之睨了眼伏地喘氣的詩言,眼神詭異莫名,分明帶着笑意,卻讓人渾身冰涼不止。

“他哪只手碰過婪兒?”葉徐之指了指七寸腳邊不省人事的混混。

“臣不知。”七寸硬着頭皮答道。從未見過的葉徐之令他惶恐無比,也不敢有絲毫不敬。

他踹了一腳地上的人,混混呓語一聲,皺着眉頭從昏睡中醒轉過來。

“既然如此,來人啊,拖下去,處以淩遲之刑,別讓他死,剁碎了,再燒成灰。”葉徐之冷酷的聲音讓混混渾身一顫,緊接着就見幾位侍衛向自己靠近,他吓得屁滾尿流,哭喊道:“饒命饒命!陛下嗎?是陛下嗎?我鬼迷心竅、我不是東西!都是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威脅我!否則我怎麽敢對公主不敬!她騙我,她說我要是強·爆了公主,陛下肯定會看在公主的份上讓我享盡榮華富貴!是她!都是她!”

“拖下去。”葉徐之語氣頗有些無奈地說。“無論是誰,你都該死啊。”

混混嘶啞的求饒聲逐漸遠去,殿中衆人驚恐地看着這一幕,個個噤若寒蟬。素來葉徐之都是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樣,少有見他發怒,更莫說是如此殘暴的一面了!

羅君無緊皺眉峰,卻見葉徐之又道:“羅愛卿,今日你護駕有功,念在你與她同為師兄妹的份上,朕便饒了她一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不如将她發配軍營充當軍妓,如何?”

此話一出,詩言臉色更白了幾分,瞳孔猛然睜大,眼中逐漸充斥起了恐懼。

羅君無眸光一震,“還請陛下收回成命。”

“可朕已經網開一面了。”言下之意:朕已經網開一面,你也不要再得寸進尺。

“不要……我寧願去死……不要……”詩言捂着腦袋低聲地抽噎着。

羅君無靜靜地看了一眼詩言,到底他無法做到袖手旁觀。

“言兒本已犯下株連九族滔天大罪,又有何顏面繼續茍活于世?即使她身為臣的師妹,卻生出如此禍心,于情于理都該——天誅地滅。臣不願去包庇她,還請陛下收回成命,重新定奪。”這一番話說得義正言辭,卻引得葉徐之皺起了眉頭。

“若朕非要她活着呢?”葉徐之冷笑道。

“那便只能由臣,代師父清理門戶。”

“愛卿可是要抗旨不尊?”葉徐之危險地眯起雙眸,羅君無直視他的雙眸,依然不為所動。

正在箭弩拔張之時,殿外傳來一個聲音:“皇兄,僅是一場鬧劇,何必當真呢。”

無論前世如何,現在的詩言并沒有必須死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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