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徐然在到達城門前特地将徐盛從妻子懷中搶過并抱在懷裏,有虎頭虎腦的兒子當擋箭牌,一會兒等得不耐煩的陽春在沖他發火的時候說不定會有所收斂。對于夫君這樣丢臉的舉止,早已習慣的徐夫人除了無奈地笑笑什麽也沒有說。

然而出乎徐然預料的是,當他裝出氣喘籲籲的樣子趕到城門口時,陽春不僅沒有生氣,反而是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面對徐然仿佛在看怪物的目光,陽春挑了挑眉道:“你這是怎麽了?難道我今天有哪裏穿得很奇怪嗎?”

“不不不。”徐然一面将鬧騰不休的兒子送回徐夫人懷中一面問道,“難道你打聽到蘭溪那裏有什麽美味的點心了嗎?怎麽那麽高興?”

“只是終于把想說的話說出口了而已。”陽春笑着說道,“雖然對方将答複拖到了三年之後,但至少有期待總比看不見前路的等待要好得多。”

徐然并不是十分明白她的意思,但陽春顯然沒有和自己的上司解釋自己的私事的意思,她跨上了其中一輛板車前的馬匹,居高臨下地向徐然問道,“縣令大人,還不啓程嗎?”

不是很喜歡“縣令大人”這個稱呼的徐然瞪了自己的得力幹将一眼,騎上了另一匹拉車的馬,他見自己的夫人也成功地上馬後才放心地揮動了馬鞭,至于他們的兒子徐盛則被安安穩穩地夾在徐然板車上的一堆貨物中間,由跟在後面的徐夫人看顧着。

“徐然你還記得嗎?你昨天喝醉了酒,嚷着說要有人高歌一曲才能長精神。”走在最前頭的陽春朗聲笑道。

“你都說了那是喝醉酒以後的事了。”徐然回道,“怎麽,難道你要唱嗎?”

“哈,只是突然想起了以前曾聽過的一個厲害人物寫的一首詞,在這時候正好用來鼓鼓勁。”陽春咳嗽了兩聲,也不管身後的聽衆願不願意,按着之前她偶然聽到的《憶秦娥》的快慢揚聲唱了起來,“西風烈,長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馬蹄聲碎……羌笛聲咽。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漫步從頭越。從頭越,蒼山如海,殘陽如血。”她原先要依照原文背“喇叭”,但又想起此物如今似乎尚未出現,索性臨時改成了羌笛,只是這一停頓讓她之後的節拍略有不穩,不免有些遺憾。

“從頭越……沒錯,從頭越!”徐然大笑道,“你雖唱得不好,但這詞卻是上乘之作,今日落魄又如何,初心尤在,怎麽不能再來一回?再來一回又有何妨?”

陽春見他不複昨日落魄之感,便也放心一笑。

古今有別,然而許多感情、許多風骨卻是相通,其中包括面對逆境迎頭而上的勇氣。

在這之後,文化程度是陽春五倍不止的徐然依着唱辭又将曲調變了幾次,一路上唱了幾百遍不止,幸運的是在陽春忍無可忍之前,他們終于到達了目的地。

蘭溪鎮位于武昌府的東部,位于浠水和長江的交彙處,雖然比不上徐然原本府衙的所在之地,但也算是四季分明、日照充足的地方,至少比徐然原本預料的情況要好上不少。

唯獨有所不足的是因為此地物産較為豐富,來此劫掠的盜賊也頗為猖獗,聽說上一任和上上任的縣令便是被此地的賊寇所害。因為和匪徒勾結而被處罰的徐然會被貶谪到這麽一個地方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所幸他怎麽說也是見過邪異門這種大幫派的人,不至于上任第一天就被吓得昏過去。

縣令的官邸比知府要破落不少,陽春幫着徐然将那些行李都搬進去後便着手修修補補的工作,別的她暫且管不了,至少要讓徐夫人母子過得舒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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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你的身手還要做這些事,實在是委屈了。”徐夫人歉意地說道。

“夫人怎麽現在還在說這樣的話?”陽春笑道,“這本事還需要用出來才算作是好本事,我身手好,做這些工作也比尋常的小厮輕松一些。”

徐夫人輕笑一聲,沒有再多說什麽。他們之間的感情如同家人,再多言,便顯得生分了。

整理好了住的地方,陽春便迫不及待地借着考察民情為借口去街上搜羅甜食。在來這裏之前,她曾同人打聽過,得知雖然蘭溪與那些大城相比如同麻雀,但卻也是五髒具全,尤其是此地有一條歷史頗久的大街,街道兩邊盡是各種店鋪,從吃到穿無所不包。

‘這擱現代就是妥妥的步行街啊。’聽着別人的描述,陽春心中已經勾勒出了一副美好的景象。

然而等她到了那裏之後,卻發現大街還在,大街上的熱鬧卻已不複存在了。兩邊商鋪的木門緊閉,門口懸挂着的标明店家身份的旗幟也是破舊不堪、東倒西歪,活像是經歷了一場掃蕩似的。

唯一還開着的只有一家藥店了,店主是一個眼睛已經有些昏花的老人,他留着長長的呼吸,說話不清不楚的,如果客人不把要說的話“吼”出來他大概是聽不到的。店裏幫襯的只有老人的女兒,一個五大三粗的婦人,說話響亮直率又粗俗。

“這妹子真俊俏,之前咋沒見過呢。”她一瞧見陽春便迎了上來,“妹子你看看要點啥,我們這啥藥都有,就連……都有。”她在停頓的時候露出了一些“你懂我懂”的暧昧的神情,但陽春不知道她所指的究竟是助興的藥物還是反悔的藥物。

“我是今日剛搬來這裏的,之前聽親戚說這條大街頗為熱鬧,如今怎麽成了這幅模樣?”陽春問道。

“這嘛,說來話長,說來話長……”那婦人一邊這樣說着,一邊眼神不住地往藥櫃子那裏瞟,暗示的意味粗淺可見。

陽春輕笑了一聲,說道:“我忽然想起家中一位長者來此地後有些水土不服,夜裏只怕難以安眠,還希望能從大姐這購得些寧神的藥草。”她說着便取出了些碎銀子。

“好說好說。”婦人頓時喜上眉梢,她拿了銀子,在藥櫃裏鼓搗了一會兒,取出了兩包藥草塞進了陽春懷裏,同時信守承諾地将此地淪落為如此模樣的原因一一道來,“我們這原先可熱鬧了,這小夥子、小娘子、老頭子、老婆子都喜歡在這附近走走逛逛,生意也好。可自從那夥狗娘養的紅巾幫來這裏後,這裏的商家是死的死,逃的逃,在這兒都沒了出路。那夥狗賊燒殺搶掠,什麽勾當最壞他們就幹什麽,就連縣太爺都拿他們沒辦法。”

陽春“哦”了一聲後問道,“既然如此,大姐你們為何不走呢?”

“走,怎麽不想走?”婦人說道,“只是我這腳一踏出鎮子啊,就好像聽見有誰在叫我似的,就像生小崽子那會兒聽見小孩子哭叫就走不開一樣……舍不得啊。”

她最後四個字說得最輕,也最沉重。

陽春不知道像她這樣的人生于斯、長于斯、離不開這的人還有多少,但她知道在這裏生活的百姓迫切地需要他們的幫助。

“你方才說……那夥賊子叫紅巾幫?”陽春問道,“你可知道他們和赤尊信手下的紅巾盜有什麽關系?”

“你說啥尊敬?”那婦人反問道,“那是啥玩意兒哦。”

陽春在心裏嘆了口氣,尋常百姓和朝堂有距離,和江湖也有距離,在這個婦人的世界裏大概只有幾種社會角色的區分,至于這些馬賊、山匪之間的勢力歸屬哪裏是她能搞得懂的,她換了個問題問道,“我聽說之前的兩任縣令都死于盜匪之手,犯下這罪案的可是那赤巾幫?”

“可不是嘛,原來你也聽說這事了,那你怎麽還敢到我們這來?”那婦人唠唠叨叨地說了幾句沒用的廢話後說道,“那馬縣令真是可憐,他都在這幹了快十年了,聽說就要升官發財了,臨了碰着了這事,真他娘的倒了血黴。還有後來那個姓王的,也是撐了個一兩年,中間好過一陣,後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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