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

陸宗岳醒來的時候,聽見一陣哭聲。聲音細啞、破碎,哭得壓抑,一次又一次的哽咽如一根絲弦,緊緊地絞着他的心。

是圓圓,她趴在他病床前,肩頭一顫一顫地,仍稍嫌纖瘦的身影看得人心酸。陸宗岳想勸她別哭了,想将她摟在懷裏溫柔安慰,可他發現自己動不了,他的神魂似是飄在半空中,視線往下。

就像他之前昏迷時,魂魄回不了身體,只能居高臨下地看着丁茉莉在昏迷的他面前演出一出出虛情假意的戲碼。

但圓圓不是在演戲,她是真心的,為了躺在病床上的他哭得柔腸寸斷。

他死了嗎?陸宗岳恍惚地想着。

他記得自己是在辦公室和律師讨論如何以生前贈與的形式将財産捐給那間育幼院,接着忽然接到中介的電話,告訴他已經征得地主同意,賣給他那一大片田地。他很高興。

圓圓的花田有着落了,他終于能夠幫她實現這個夢想。

他興奮地立刻出發去找中介簽約,在穿過一條車水馬龍的馬路時,忽然失去了意識……

他死了嗎?

可不對啊!他明明還有二十二天的,他每天都會在日歷上做記號,應該不會有錯……

「放心,你還沒死,只是在路上暈了。」一道幽幽的嗓音拉回他思緒。

陸宗岳定定神,轉頭一望,只見那個相貌清秀的少年死神不知何時飄出來,與他一起在空中飄浮。

「我沒死?」他怔怔地問。

「你太拚命了。」少年皺眉。「當初我是答應讓你回來這九十天,但也沒說你可以這樣不顧,切地糟蹋自己的身體,你不曉得自己的體力其實還很虛弱嗎?」

他當然知道。陸宗岳苦澀地抿唇。

夜深人靜時,他經常覺得全身痛得發慌,白天在處理各種事情時,也偶有暈眩感,可沒辦法,要做的事情實在太多,而他僅餘的時間卻如沙漏,一顆一顆以令他膽顫心驚的速度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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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在死去以前,把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好。」他喃喃。「我想讓圓圓後半生過得幸福……」

「你可別只顧着你的女人,忘了答應我的事。」少年冷哼。

「放心吧,不會的。」陸宗岳望向臉色蒼白的少年,真誠地保證。「我很感謝你給我這個機會,答應你的事一定會辦好的。我找了那個姓趙的律師,他建議我用生前捐贈的形式,以免到時要繳納大筆遺産稅。」

「你找了趙民誠?」少年訝異。

「是啊。」

「他不是對你的女人有意思嗎?你不吃醋?」

「他是個好人,又跟育幼院院長關系好,事情交給他辦我放心。」陸宗岳盡量不帶感情地回答。「而且圓圓不是『我的』女人,你別胡說。」

死神少年沒說話,沉默地盯着他,眼裏閃爍着某種異樣的光芒,似是感嘆,又像憐惜。

陸宗岳假裝沒看到他複雜的眼神,轉頭望向那個依然趴在床沿傷心哭泣的女人。「我什麽時候可以回到我的身體?」

「現在就可以了。」

話語一落,陸宗岳只覺背脊彷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重重一推,魂魄如影,跌進了自己的軀體。

「圓圓……」他呻吟着醒來,嗓音如鲠在喉,痛楚地沙啞。

「宗岳,宗岳!」聽見他的呼喚,鐘心恬驚喜地揚起一張淚漣漣的容顏,小手緊緊握住他厚實的大手。「你醒了!你還好吧?有沒有哪裏痛?」

「我……很好。」他微笑望她,雖然眉宇仍顯得疲憊,墨眸卻有着神采。「你放心,我沒事。」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了。」她猛然撲進他懷裏,濕潤的臉蛋貼着他胸膛。「醫生說你是勞累過度了,你最近太辛苦了,工作那麽忙,又經常跑到花蓮來看我……宗岳,你怎麽可以這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你還很虛弱啊!應該好好休養……」

「我沒事。」他輕輕拍撫她顫抖的背脊,柔聲安慰。

鐘心恬在他懷裏賴了一會兒,漸漸回神過來時,才驀地驚覺自己太激動了,連忙往後退開,神色發窘,遭淚水洗過的雙眸瑩瑩發亮,帶着點楚楚可憐的韻味。

陸宗岳憐惜地望着她。

這樣溫柔而眷戀的眼神給了她勇氣,她深吸口氣,下定決心。「宗岳,我留在臺北照顧你吧!」

「什麽?」他愣了愣。

她淡淡一笑,笑意藏着柔情似水。「你不是說你家還有空房嗎?我去你家住。」

堅持自己搭夜班火車回花蓮的鐘心恬簡單收拾了行李,隔天一早在餐廳門口挂上「休假中」的牌子,和鄰居解釋一番後,便又獨自乘車來到臺北。

陸宗岳早上在公司開會,接到她的電話後匆匆開車到車站接她,将她接回了兩人以前結婚時住的舊公寓。

她訝然。「我以為你把這裏賣掉了。」

「我沒賣。」他低聲解釋。「這房子登記的是你的名字。」

「什麽?」她更驚訝了。

他有些窘迫。「離婚的時候,我把這間房子過戶給了你,可你那時候堅持不要我一毛錢,我也就索性讓房子空着了……我是這兩個月才搬回來住的。」

這麽說是他車禍從醫院昏迷醒來以後搬回來的?為何要回來?

她很想問,他卻似乎沒有解釋的意思,也不知是否在逃避她的視線,主動将她的行李箱提進主卧房。

「這間比較寬敞,給你睡吧!」

她看着收拾得幹幹淨淨的主卧房,想起結婚時她也是睡這間,而他新婚隔天便找了借口搬進斜對面的書房。

她目光落向嶄新的床單,顯然是剛剛換上的,而床頭櫃上還有一副眼鏡……

他也看到那副眼鏡了,急急拾起。「不好意思,忘了收了。」

忘了?她眨眨眼凝睇他。

這麽說他之前是睡在這間房裏的?他不覺得睡在這裏想起他們結婚時那段日子會很別扭嗎?或者他就是故意在這裏尋找她生活過的影子……

在想什麽呢?

鐘心恬慌忙打住自己異樣的思緒,她可別太自以為是了,他之前選擇睡這間房可能就如他所說,因為空間比較寬敞,而搬回這間公寓,也不過……不過是不過是什麽?

心思如麻,她不敢再想,刻意綻開一個歡悅的笑容。「這床單是粉橘色帶花的,很漂亮,我很喜歡呢!」

「你喜歡就好。」他也淡淡笑了,笑得有幾分腼眺。「我就是覺得你會喜歡才買的。」

她笑意一凝。

他昨天深夜才出院,早上又去公司開會,哪來的時間去買新床單?莫非是早就買好的?

可他為什麽在之前就買好她喜歡的床單呢?難道他不是臨時起意邀約她來住的,其實已經想了很久了?他到底……

不!不能再想了,她一顆心又亂了,當作一切很自然就好,他們是朋友,關系不錯的朋友,他邀請她來家裏小住很自然,她決定住進來照顧他的生活起居也很自然,沒什麽好多想的。

對,順其自然就好……

她又笑了,語氣輕快地對他說道:「你公司應該還有事要忙吧?你先回去上班,這邊環境我很熟,會自己搞定的,晚上你回來我們一起吃飯。」

「喔,好。」他愣愣地望着她,滿腔不舍,其實很想留下來的,但公司的确還有些事需要他處理。

她彷佛看出他的思緒,笑着輕輕推了推他。「走吧!記得早點下班,不準加班,你身體要顧的,知道嗎?」

「嗯,我知道。」她這種管家婆似的叮咛口吻取悅了他,心情頓時飛揚起來,墨眸湛亮如星。「我會早點回來的,你等我。」

她像一個送丈夫上班的妻子将他送出門,怔忡地在門口呆立了片刻,這才回過神來整理行李,将自己帶來的衣物一一收進衣櫃裏,接着開始打掃屋子。

陸宗岳習慣很好,屋裏收拾得井井有條,她只需要撣撣灰塵、拖拖地,很快地便窗明幾淨。

她打開冰箱,裏頭竟是空空如也,只有幾瓶礦泉水,以及冷凍庫裏幾盒微波食品。

他肯定沒在家裏開夥,而且三餐肯定都随便吃吃,也太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了,虧他每次到花蓮都催着她多吃些、吃飽些,像喂小豬一樣,可他自己呢?

她忽地惱怒,拿了幾個購物袋出發到黃昏市場買菜,有幾個以前相熟的商販還記得她,熱絡地跟她打招呼,尤其那個曾教她做牛肉面的大嬸,拉着她問長問短,最後半買半相送,新鮮的蔬菜瓜果塞滿她一整個購物袋。

她又買了上好的牛肉、一只全雞、兩條魚,以及一包臺灣米。

滿滿的戰利品帶回家後,将原本空蕩蕩的冰箱塞得幾乎毫無縫隙,她這才滿意地拍拍手,系了圍裙下廚。

陸宗岳回到家時,一眼就看到她在廚房翩然忙碌的身影。

爐上炖着牛肉湯,飄出一室濃郁鹹香,光聞着味道就令人食指大動,桌上一盤日式雜煮,秋葵、蘿蔔、皇帝豆、鮮菇、蘆筍等蔬菜煮得表面瑩亮,色彩鮮豔,而她現在正在煎魚,調得像是糖醋口味。

「你回來了啊!」她回頭看見他,眉目頓時一彎,笑容盈盈。「先去洗個澡,等下就可以開飯了。」

陸宗岳倏地感覺喉嚨像梗着什麽,酸酸澀澀的,他說不出話來,只能點點頭,逃也似地進了浴室。

方才那一瞬間,他竟覺得這才是一個家,而她正是他一心期盼的,能夠日日與他相伴,同他歡喜同他憂的妻。

為何直到如今才幡然醒悟?他一直想要的就是這樣的家,仰首向往着如煙花般絢爛的愛情,不如低下頭來喝一口平淡如水的清甜。

可惜,太遲了,可惜在跟她結婚時,他沒能好好珍愛她……

陸宗岳沖着澡,滑過臉上的濕潤是水是淚,他自己也分不清,只是走出來時,他已是神清氣爽,唇畔噙着朗朗笑意。

「開飯喽!」

鐘心恬招呼他坐上餐桌,桌上沒有餐巾、花瓶等虛華不實的布置,只有一道道她用心做的家常菜。

清炖牛肉湯、日式雜煮、糖醋魚、蒜炒高麗菜、幹煎香草雞胸排,米飯也煮得晶璧剔透,粒粒分明。

「先喝碗牛肉湯。」她盛了碗暖呼呼的牛肉湯給他。「你最愛的。」

他喝了口湯,咬了口炖得入味的牛肉,只覺得心房也暖呼呼的。

「好吃嗎?」她問。

他點頭。

她做的菜當然好吃,從來就是最美味的,只是他以前不懂得欣賞。

他風卷殘雲地吃起飯來,每一口大口咀嚼,都是對她的贊美與肯定。

她很開心。

一桌子豐盛的菜,兩人居然合力吃下了不少。飯後,陸宗岳搶着洗碗,鐘心恬沒攔他,笑着在一旁幫着擦幹碗盤。

之後,她借口散步消食,拉着他出門去逛附近的公園。

秋天的夜晚,散去了盛夏的火氣,清清涼涼,伴着明月清風,說不出的舒爽宜人。

兩人在公園裏繞了幾圈,揀了一張椅子并肩坐下,鐘心恬仰頭看夜空,只見一輪明月清幽,星星卻只有寥寥數顆。

「臺北都看不見星星呢!」她感嘆。

「光害太嚴重了。」他也學着她一起仰頭。「還是花蓮好。」

「是啊!你如果能在花蓮住上半年、一年的,天天呼吸新鮮空氣,看遠山近水,身體一定會好很多。」

「你就是因為那樣才搬去花蓮嗎?」他頓了頓,略微遲疑。「冬冬跟我說你前幾年生了一場重病,還開了刀。」

「嗯,是生過一場病,不過已經好了。」她淡淡地,看得出來不想多說。

那段日子對她而言,很是艱辛難熬吧!

陸宗岳轉過頭來望她,胸臆橫梗着一股複雜的情緒,霎時無語。

鐘心恬不着痕跡地蹙了蹙眉,不願氣氛沉悶下來,故意指着天上某一顆星星。「那顆看得還挺清楚的,是北極星吧?」

「不知道,我對星星沒研究。」陸宗岳回答得老實。

鐘心恬噗嗤一笑,這男人還真是與耍浪漫無緣啊!

「那我來跟你講星星的故事吧。」她含笑睇他,明眸璀璨。

他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卻也有幾分無法形容的喜悅——他喜歡她這樣專注地看着他。

「嗯,既然你是最龜毛的處女座,我講處女座的神話給你聽。」她揶揄地笑了笑,清柔的聲嗓如水,淙淙地敘說故事——

農業女神狄米特和女兒約瑟芬相依為命,可冥王黑帝斯有次出巡時卻看上了甜美少女約瑟芬,不顧她的意願,将她強擄回陰暗的地府,騙她吃了四顆石榴果,從此以後約瑟芬每年便被迫留在地府四個月。

狄米特掌管的大地原本四季如春,可女兒不在的這四個月,因為她傷心過度,大地失去了生機,作物無法生長……

「你這是在諷刺我生在不毛的季節嗎?」陸宗岳故意裝作不喜歡這個故事,用力瞪身旁的女人。

她笑了,俏皮地眨眨眼,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只用那一雙靈慧的眸看得他心醉神迷。

「說起來你的生日快到了呢!就在下禮拜……你有什麽心願?」

他的心願就是她過得好。

他在心裏低語,不敢再多看她清亮的眼神,轉過頭去。

「沒有嗎?」她追問。

他聳聳肩。

「連個生日願望也想不出來,你這人生活也太無趣了。」她叨念他。

他微微一笑。

兩人繼續東拉西扯地閑聊,終于,夜深了,她覺得眼皮有些沉重。

「回去吧。」他看出她的倦意。

「嗯。」她點點頭,起身時也不知絆到什麽,身子往前撲,幸而他夠機警,及時展臂攬住她。

「沒事吧?」他關切地問。

「沒事。」她靠着他溫暖結實的胸懷穩住重心,忍不住懊惱。「唉,我怎麽老是跌倒呢?」

兩人都同時回憶起初次見面時,她就是這般狼狽地摔在他懷裏,後來他去花蓮找她那晚,她又是撲跌在他身上。

想着,鐘心恬的臉頰暈染,抹霞色,又是羞澀,又是難堪。

陸宗岳卻是笑着逗她,故意大聲感慨。「你老這麽不小心,要是沒有我當肉墊,你可怎麽辦才好啊?」

「陸宗岳!」她氣得握起粉拳捶他。

他呵呵笑,大手一下便握住她沒什麽力氣的小手,捏了捏。「你還得再多吃點,這手不夠胖。」

「你當自己在養小豬啊!」她狠狠瞪他。「老要我吃東西,你自己怎麽不吃?」

「我有吃啊!」他喊冤。「你今晚做的菜我不是幾乎都掃光了?是你自己說吃太撐不好,不讓我吃完。」

「你要嘛随便吃冷凍食品,要嘛就吃撐肚子,懂不懂什麽叫養生之道啊?怪不得你身體會虛弱到暈倒。」

「好好好,我知道了,別唠叨了好不好?」

「你居然嫌我唠叨?!」

「是唠叨啊。」

「陸宗岳!你……」

兩人又一陣扭打,鬧了半天,她才發現自己依然被他緊緊圈在懷裏,他溫熱的呼息暧昧地撩撥着她耳畔。

她的臉更紅了,心韻跳漏了好幾拍。「你……放開我。」

他彷佛也察覺到她因何嬌羞,卻沒有放開她,反而将她抱得更緊,俊臉埋入她瑩白柔膩的頸窩蹭了蹭。

「再抱一會兒。」他啞啞地咕哝,孩子氣地耍賴。「圓圓,就一會兒。」

她忽地心口一軟,不忍拒絕,任由他抱着,胸臆滿滿融化着甜意。

月兒挂林梢,夜色正好……

為了不讓關心自己的人擔心,陸宗岳稍稍慢下了腳步,不再那麽趕着把每件事都處理好,多給自己一些休息的時間。

只是有些事能緩處理,有些事還是必須快刀斬亂麻,關于林棟梁和丁茉莉的事,他早就一一掌握,林棟梁從他們在美國競争對手公司那邊得到挖角的邀約,他也心裏有數。

事實上,那份口頭邀約還是他安排人暗中運作的,就是想讓林棟梁中計上當。雖然和丁茉莉提前撕破臉,有些打亂了他的布局,但基本上還是照着他事先拟定的計劃——他早料到林棟梁會試圖想帶走公司的機密研發資料,并挖走一批人才随同跳槽,而丁茉莉則負責暗中掩護,幫忙說服那些人。

他總是早一步搶先找到那個林棟梁想接洽的人,恩威并施,斷了對方跳槽的心思,繼續留在公司效力。

林棟梁不笨,自然也猜到是誰在阻撓自己,知道自己無論如何在公司都混不下去了,只好主動來向他請辭,而就在他和這個自己從前曾經相當信任的學長虛與委蛇時,某個員工舉發林棟梁竊取公司機密!

陸宗岳立刻下令調查,果然在林棟梁的私人物品裏搜出了存有公司機密檔案的USB——這場突如其來的風暴,炸得林棟梁灰頭土臉,只能背負着叛徒的惡名,黯然離開。而當他跟那家挖角他的公司聯絡時,才知道對方原來同時在面試別人,并且雙方已達成協議。

最後,林棟梁落得兩頭空,而同時離開公司的丁茉莉和他大吵了一架,兩人的感情岌岌可危……

接下來兩人怎麽樣了,陸宗岳已毫無興趣,他們在一起也好,分手也罷,都不幹他的事。

對他而言,公司隐埋的炸彈能夠及時拆除,到時圓圓成為最大股東後,不會造成她的煩惱,這才是最重要的。

接下來該處理的,就是私事了。

他和趙民誠約見面,将捐贈一半財産給育幼院的事情搞定,然後商量立遺囑的事宜。

「你要立遺囑?」趙民誠很吃驚。「你還這麽年輕……」

「之前我出過一場車禍,在醫院昏迷了一個多月,醒來以後我考慮了很多,還是覺得先把身後事交代清楚比較好。」他淡淡地解釋。

「可是你要立遺囑,又何必找我?」趙民誠依然覺得疑惑。「像你們這種家族應該都有專用的律師。」

「的确是有,他是我爸爸的朋友,之前我爸爸的遺囑也都是交給他處理的。不過,」陸宗岳頓了頓,望向趙民誠的目光真誠。「我這份遺囑,想要托付給你。」

「為什麽?」

「你看了就知道了。」

趙民誠接過陸宗岳遞過來的遺書草稿,迅速浏覽一番,忍不住駭然。「你把公司股份全都留給心恬?!」

「是。」陸宗岳一臉淡然。「她之前沒跟你說過吧?其實她是我的前妻。」

「前妻?」趙民誠驚愕不已,他早覺得這兩人之間不尋常,可也沒想到竟是離

婚夫妻的關系,而且這個做前夫的竟然還打算把大半遺産都留給前妻,這也太……「你沒有其他親人嗎?」

「有個繼母和同父異母的弟弟。」陸宗岳簡潔地解釋自己的家族。「……我跟他們的感情并不算多好,只需要留給他們能夠保證衣食無憂的錢財就夠了,但我想他們可能不會甘心,到時候就需要你幫忙扞衛她的權益了。」

這就是他選擇将遺囑托管給趙民誠的原因,他相信趙民誠夠正直,對圓圓也會全力相護。

有一個完全站在圓圓這邊的律師是很重要的,他擔心原來陸家專用的那位家族律師會對圓圓有偏見。

「還有我買了一塊田地,接下來還準備把她現在在花蓮住的房子也買下來過戶給她,到時候相關手續都要麻煩你辦理了。」

「你……為什麽……」趙民誠瞪着陸宗岳,不知該說什麽好,這男人對自己的前妻也太好,很難相信他們已經離異。「你還愛着她嗎?你想跟她破鏡重圓?」

陸宗岳聞言一凜,苦笑搖頭。「你誤會了,我沒有跟圓……心恬複合的意思。」

「為什麽不?」

因為來不及了。

陸宗岳悵然,他閉了閉眸,深吸口氣。「總之趙律師不必顧慮我,如果你喜歡她,請盡管去追求,她……是個好女人,值得一個好男人來呵護。」

「我知道她很好……」趙民誠喃喃,看着陸宗岳沉郁的神情,又懷疑又困惑,可他沒有再多問,拿出一個專業律師接受客戶委托該有的姿态。「既然你已經決定将這份遺囑托管給我,那我們就來一一讨論細節吧!」

兩人讨論了一下午,總算拟定一份正式遺囑,要離開前,陸宗岳忽地接到一則簡訊,他看了看內容,若有所思,接着掃了趙民誠一眼。

「有事嗎?」趙民誠察覺他異樣的視線。

他淡淡一笑。「今天是我生日,心恬請了幾個朋友要辦烤肉趴,趙律師也一起來吧!人多一點也比較熱鬧。」

他去合适嗎?

趙民誠猶豫數秒,想到可以見到鐘心恬,還是不由自主點了頭。「好啊!」

「那我先走了,公司還有點事,晚點我順路過來接你。」陸宗岳起身告辭,沒有察覺他背後的沙發椅縫裏夾了一張折起的紙條。

送他離開後,趙民誠才發現那張明顯有些破爛的紙,打開來一看,上頭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他看着,逐漸恍然大悟,眼裏浮現一抹同情——

為了辦這場生日烤肉趴,鐘心恬向公寓的管理員登記,借了公寓屋頂的花園,這裏原就是提供住戶交流聯誼的地方,連烤肉爐都齊備,随時可以使用。

而且這屋頂花園的視野也好,往外望過去能看到遠山含黛,都市璀璨霓虹盡收眼底。

冬冬樂得在花園裏蹦蹦跳跳,就連羅愛理看了這絕妙景致,也不禁贊嘆。

「這裏風景真不錯。」

「是啊!」鐘心恬嫣然一笑。所以她當年住這裏時經常一個人上來屋頂看風景,尤其是備受丈夫冷落、心情寂寥時……不過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如今她再上來,只覺得心曠神怡。

她忙着在一張長木桌上鋪開食材,檢查烤肉爐。

「媽咪,我也來幫忙!」冬冬玩夠了花花草草,興奮地奔過來扮孝順。

「好啊。」鐘心恬伸手揉揉他的頭。「那你幫我把這些青椒和牛肉串起來,像這樣,間隔着串。」她示範給小朋友看。

小朋友不愛吃青椒,見狀,小嘴一癟。「這個我不愛吃。」

「可是你帥哥叔叔愛吃啊!乖,今天是他生日,壽星最大,嗯?」鐘心恬柔聲哄道。

「好吧!既然是壽星愛吃的,那我就勉為其難好了。」

冬冬一副委屈的表情。是有多委屈啊?

鐘心恬又好氣又好笑,蔥指忍不住點了點孩子的額頭。

羅愛理見她眉目彎彎,顯然藏不住好心情,秀眉一挑。「你那個前夫什麽時候回來?」

「他剛LINE給我,說快到了。」

「嗯哼。」意味深長的口氣。

鐘心恬自然聽出來了,轉頭瞥了眼羅愛理亮晶晶的眼眸,驀地覺得有些困窘,在邀請羅愛理一家來參加這場生日烤肉趴時,她就已經被徹徹底底揶揄了一頓。

「你別再說了,我不想聽。」她搶先聲明。

「我又沒說什麽。」羅愛理撇撇嘴。

鐘心恬粉頰微微發熱,刻意轉開話題。「你老公呢?他今天會不會來?」

「他剛LINE我了,說還在開會,開完會就立刻趕過來。」羅愛理學她之前說話的口吻。

鐘心恬氣結,嬌嗔地橫她一眼。

羅愛理呵呵笑,正欲說話,冬冬歡快的嗓音揚起。

「帥哥叔叔上來了!他好像還帶了個朋友來。」

他帶了朋友?

鐘心恬聞言一驚,羅愛理看出她的訝異,慢條斯理地問兒子。

「叔叔帶的朋友是男是女啊?」

這話也問得太故意了!鐘心恬再次瞪好友一眼。

「是男的。」冬冬脆聲回答。

這下你可安心了吧!

羅愛理無聲地以口形說道,鐘心恬簡直想打人,她忿忿地別過頭,轉身迎接走上屋頂的兩個男人,一個自然是陸宗岳,另一個是——

她愕然。「趙……民誠?你怎麽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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