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魂歸豆蔻

額頭傳來鑽心的痛感,像是用錐子捅過般銳利的、火辣辣的疼。身邊是陣陣嘈雜,隐隐的,罵聲、哭聲、收拾東西的乒乒乓乓聲不絕于耳。

如錦咧了咧嘴,一絲微弱的笑意輕輕漾開來。

地府都這麽鬧騰?真是死也不得安生呢。

“姑娘,姑娘……您可別吓奴婢啊,姑娘您醒醒啊……”耳邊傳來凄凄慘慘的哭喊聲,在秦如錦的腦海中越來越清晰。

秦如錦一驚,這個聲音好是熟悉。卻像是……自幼服侍她的馮媽媽?秦如錦不敢置信的努力睜開眼睛,視線中先是模模糊糊的一片白色,然後慢慢清楚了,馮媽媽那張圓圓的和藹而又慈祥的虛胖的臉進入她的眼簾,馮媽媽此時滿臉上都是黃豆大的淚珠,雙眼桃子般紅腫着抱着秦如錦哭。

秦如錦的心卻一下子要跳出喉嚨,她想要用手捂住自己的嘴,這是馮媽媽,活生生的馮媽媽,她的馮媽媽沒有在兩年前因為幫她買藥被巷子裏竄出來的無賴惡棍們搶劫打死,她還是有一個從小疼她到大,半夜裏總擔心她踢被子來給她掖被角的天底下最好的奶娘。

秦如錦的眼淚就像夏日的暴雨一樣,說來就來,片刻間就不聽話的爬滿了臉頰,她嘴唇翕動着,整個身子都在顫抖,“奶娘,奶娘……”她有兩年都沒有喊過這個名字了,她激動的想要牢牢抱住馮媽媽,再也不放她離開。

可是秦如錦發不出一點聲音。馮媽媽本以為秦如錦兇多吉少了,在那裏抱着自家姑娘嚎啕大哭,只怨老爺夫人沒有帶姑娘一起出去,讓一個心腸歹毒的姨娘來害了姑娘,馮媽媽想起姑娘小的時候的懂事勁兒和跟自己的親近,越發悲痛。

秦如錦發覺到不對勁了,她是應該死了,可是這兒,她微微動了脖子掃了一圈,這裏是她原來的家,秦府的東邊角門口。她還看到了那個站在檐□後跟着一堆丫鬟婆子的濃妝豔抹的豔麗女人。

她穿着杏紅荷花蜀繡長裙,罩了一件同色的小褂子,頭上挽了個時興的高髻,确實是個漂亮的婦人。只是她略顯削瘦的一張瓜子臉上此刻盡是怒色,雙手撐着腰,眼角微挑,尖刻的喊道,“老東西哭什麽哭!這死丫頭命那麽硬,哪容易就死了?不要給我號喪,馬上給我滾到清心觀去!”

這不是她那刻薄的楊二姨娘還能是誰?秦如錦不知被她罵過多少回死丫頭,托楊姨娘的福,她還真的大難不死,逃過一劫。

秦如錦相信她是真的回到五年前了。上天給了她一次機會讓她重新來過,讨回公道。她還記得這是她十二周歲時發生的事,楊姨娘要趁夫人和老爺不在把她送走,她不肯坐楊姨娘安排的馬車,硬是被拖拉着架出門的時候,她心一橫撞上了牆角。這一撞她整整昏迷了一個月,醒來的時候已經在那個偏僻苦寒的清心觀了。

可憐的是她體弱多病的娘親,一個月裏受盡了楊姨娘的折磨,她的娘親就是在這一次事情中留下了病根,從此再不能下床走路了!她七歲的弟弟只不過瞪了楊姨娘一眼,就被楊姨娘關了大半個月的柴房,哭的嗓子都啞了。後來還是秦如錦拼着命趕回來在楊姨娘門前跪了好幾天,楊姨娘才放了她弟弟。

秦如錦咬住了嘴唇,上一世她實在過的太窩囊,連帶着自己愛的人無論是娘親、弟弟還是奶娘都沒有過上什麽好日子。這一世,她一定要活出個不同來。

首先就是先要把楊姨娘的威風壓下來。秦如錦奮力要掙開馮媽媽的懷抱,原本虛脫無力的身體還硬是擠出了不少力氣。馮媽媽驚覺如錦的掙紮,忙止住哭聲低頭看,見如錦正睜大了一雙水汪汪的明媚大眼看着她,哪裏還是剛才那個奄奄一息的樣子。

“姑娘,你醒了?!啊,真是太好了!”馮媽媽高興的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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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錦強壓下心中的相見之喜,微微點了點頭,“奶娘,您先放開我吧,我頭好疼……”馮媽媽眼中滿是心疼如言放開了手,如錦摸到自己的額頭,草草的裹了一塊深藍色紗布,雖然繞了幾層,鮮血還是滲透了出來,紗布濕濕的。如錦一陣頭暈。

“醒了就醒了,還裝什麽死?以為我瞎了啊?”那邊楊姨娘早看到了這邊的動靜,暗暗松了一口氣,本來就沒想真的讓如錦死只是送她去清心觀吃苦去,可誰知道這死丫頭平時柔柔弱弱的今天就跟吃了豹子膽似的不要命的撞牆,可把她吓得不輕,何況就是真想讓她死也不是在這秦府門口這麽惹眼的地方。這會兒見如錦活過來,楊姨娘反而放下驚懼嘴裏越發不饒人起來。

“二姨娘,我家姑娘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來,您就大發善心繞過她吧!奴婢給您磕頭了。”馮媽媽說着就要跪下來,如錦眼疾手快立馬抓緊了馮媽媽的手不讓她跪。

“姑娘?”馮媽媽驚愕的張大了嘴。如錦努力克制着眩暈感,搖了搖頭。

“哎呦,今天六姑娘脾氣大得很哪,又是撞牆又是不把我放在眼裏的!”楊姨娘嬌聲細語,拿了一條繡工精致的蘇繡帕子捂着嘴咯咯笑,看向如錦的目光卻像針尖一樣讓人覺得刺疼。她旁邊那些慣于見風使舵的人精立馬附和着大聲責罵起如錦來,一個個鼻眼沖天的亂嚷着。

如錦若是不曾經歷過前世那些痛不欲生的事,或許還真是像一般的小家碧玉一樣要嘤嘤哭泣了。但現在她可不會。她動了動身子,要站起來,馮媽媽立馬心有靈犀的扶起了她。

如錦筆直的站在臺階下,身體還是有些弱不禁風,可是那種經歷過生死的氣勢透過她那雙堅決而毅然的眸子散逸開來,硬是把那些聒噪的婆子們鎮住了。楊姨娘也是一驚,真是見了鬼了,今天這死丫頭怎麽越看越覺得古怪。眼神怪吓人的。

如錦眼神掃過臺階上的衆人,目光落在剛才說的最來勁的王婆子身上,忽的綻開一個淺淺的笑容,“王媽媽今天真是中氣十足啊。喊得來勁,罵得也來勁。”

王婆子是楊姨娘帶來的陪嫁的幾個婆子之一,還算是楊姨娘的心腹之一,平時仗着楊姨娘的信任在秦府也小小的威風了一把。這回見一向是最柔弱不得待見的如錦竟然話中帶刺,還只挑她來說事,不免覺得被落了面子,登時就換上了陰測測的面孔,朝如錦吼道,“喲呵,你這種賤蹄子居然敢忤逆我們家姨娘,我教訓教訓你哪錯了?還不給我們家姨娘賠禮!”

馮媽媽一聽王婆子是發飙了,恐怕姑娘要吃虧了,趕緊拉着如錦的袖子小聲勸道,“姑娘,給二姨娘道個歉吧,不然……哎。”如錦反手握住馮媽媽粗糙幹瘦的手,低低說了句,“奶娘別擔心,我有辦法。”

馮媽媽還要說什麽,如錦已經開口了,聲音嚴厲無比,“王婆子,你是什麽東西,我一個堂堂郎中府的正牌小姐,什麽時候輪到你一個婢子來教訓了?你把老爺夫人放在什麽地方,你居心何在?”

王婆子見如錦的目光較之先前更加沉靜堅定,絲毫不亂,心中首先就畏了三分。待得如錦不卑不亢的開口,又把老爺夫人擡出來,想到鄭夫人的手段,王婆子不禁慌神,“我什麽時候不把夫人放在眼裏了?我是看你對我家姨娘不敬才出言教訓你,”說到這裏,忽然想到楊姨娘在身邊自己根本不用怕,底氣又回來兩分,“對,我就是替我家姨娘教訓你!”

“哦,這麽說,王婆子是把老爺夫人放在眼裏,又是能和姨娘一條心來教訓我這個庶出六女喽?!”如錦不急不慢的說道,餘光掃到楊姨娘漸漸陰郁的臉色,帕子也捏在了手心裏,看着她的目光中帶着寒意和疑惑。

不愧是書香門第出身的人,如錦想到楊姨娘的出身暗暗贊道,在宅門裏很敏感很懂實務,也難怪得了秦老爺這麽多的寵愛。

王婆子卻渾然不覺有什麽不對,叉着腰向前走了兩步,頭擡着用鼻子哼氣,“可不是,我一向都是把老爺夫人放眼裏的,我們家姨娘可是天天教導我們……啊!”

王婆子還沒說完臉上就挨了火辣辣的一巴掌,心中真是無限惱怒,可看見是楊姨娘一臉怒容的站在她面前,王婆子立刻就懵了,為什麽要打她?她可是剛才都不忘記歌頌楊氏的賢良淑德呢。楊姨娘的指甲留的尖細而長,這一耳掴子過去王婆子的臉上立刻挂了彩,可楊姨娘還是覺得難解心中怒氣。

“沒眼色的糊塗東西!老爺夫人是放在眼裏的麽?我什麽時候跟你說過這些混賬話,你自己在外面聽別人亂嚼舌根學了來渾說還拉上我!我從來都說要把老爺夫人穩穩當當的放在心頭上的!還有,你一個婢子什麽時候能教訓正經的姑娘了!你的眼裏還有沒有規矩?你反了天了,真是糊塗東西!”

楊姨娘尖着嗓子大聲罵道。沒有說出口的話是王婆子一個下等的奴婢怎麽能跟她這個姨娘相提并論,她簡直要氣瘋了,本來當了姨娘就是她的一塊心病,最受不得人家逾越規矩來輕看她,偏偏王婆子腦袋笨的不行,三兩句就被如錦繞了進去,還“和姨娘一條心”“替我家姨娘”呢,被人家設了套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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