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三清道長解身世
別院的一角有一幢氣派的屋子,紅漆廊柱,窗戶板兒在镂空拼出的花紋裏還雕出了雲彩花卉等圖樣,一見便知這屋子修起來肯定費用不赀。
正是清晨時分,屋子外邊一片寧靜,可屋子裏邊卻已經有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卓老爺圓滾滾的肚子從敞開的門便可看到一半,他正坐在門邊,手撐着軟榻,伸直了腿兒,看着卓夫人梳妝。
侍女很手巧的給卓夫人绾了一個時下流行的發髻,然後幫她插上兩根長長的簪子固定好那烏油油的頭發,拿着細細的羊毛軟毫在胭脂膏子裏印了印,輕輕的在她的唇瓣中間點出了兩點朱紅。
卓夫人等侍女們幫自己打扮好,回過頭來朝卓老爺一笑:“老爺,為何今日還不回城裏邊去?難道不要和那齊家商量鑄幣之事?”
漢初允許私人鑄錢,卓王孫家裏有好幾座礦,所以經常有人來和他商議合夥鑄私錢的生意,他本來是在城裏和一位來自長安的齊老爺談這事兒的,聽說女兒病重而且竟然失憶了,這才帶着兒子急急忙忙趕到了城郊的別院。
現兒聽着夫人一提醒,他方才想起這件事情來,點了點頭道:“無妨,他不找我還能找誰去?我可不怕他跑了,只是他怕我跑了倒是真的!”
卓夫人見卓王孫說得如此自信滿滿,不由嬌嗔道:“老爺,你可別把話說得太滿了,須知小心謹慎才是正理兒!”
卓王孫見夫人眼中波光微漾,一點朱唇似乎門外花園裏的蓓蕾般,心裏不由一蕩,抱了抱圓圓的肚子朝她一笑:“有什麽事能都比陪着夫人梳妝更重要?”
這句話方出口,卓夫人便飛起了一抹粉色,卓王孫看得心癢,正欲起身去卓夫人那邊偷香,門外卻适時的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個侍女風風火火的闖了進來,朝着卓王孫和卓夫人行了一禮道:“老爺,夫人,小蓮在外邊急着求見呢。”
卓夫人聽說小蓮求見,緊張得變了臉色:“可是小姐又有什麽事情?快把她傳進來!”
那小蓮一走進屋子便跪了下來,用手帕子捂着臉,可那眼淚珠子還是不停的從手指間流了出來,肩頭一聳一聳的,聳得卓王孫和卓夫人心裏都有些發毛,不知道女兒究竟出了什麽事情,竟然讓這丫鬟如此驚慌。
“老爺,夫人,小姐……小姐她中邪了!”小蓮極力控制住自己驚恐的心情,擡起頭來眼淚汪汪的看着卓夫人:“方才奴婢見小姐狀若癫狂,在院子裏這頭跑到那頭,還把中裙全部挽起來堆到腰間,然後手腳抽筋一般在亂踢亂打……老爺,夫人,這全然不是小姐素日裏的模樣,肯定是中邪了!”
小蓮一邊說着,眼前似乎浮現出方才見到的那個身影,頭發随意的披在肩膀上,晨風一吹,幾縷青絲便飄飛在空中,露出發絲底下一張雪白的臉兒,那臉上一雙大眼睛裏邊透着她不熟悉的眼神兒。素日裏小姐的眼神是溫柔的,就像開在春天的花那般軟而嬌嫩嫩的,而現在她的眼神卻透着兇悍,簡直是判若兩人。
卓夫人呆坐在地上,好半天出不了聲,望着卓王孫的眼神凄苦一片:“老爺,這可怎生是好?難怪昨日文君吃飯的模樣就與原先不同,我還只道是失憶了,卻沒想着是中邪了。”
卓王孫狐疑的看了看小蓮,想了想便說:“派人去玉虛宮清三清道長來別院一次。”
玉虛宮乃是臨邛城西山上的一座道觀,裏邊有個三清道長善于捉鬼驅怪,誰家若是有妖物作祟,只須清他下山一次便可讓那妖物消停,據說是被他降伏了去。聽說女兒中邪了,卓王孫自然便想起這位三清道長來。
家丁拿了卓王孫的拜帖去了玉虛宮,見着是卓家相請,三清道長笑得眉毛胡子都擠到了一處,那雙小眼睛似乎都找不見了。穿上道袍,帶了一個小道童便跟着家丁來到卓家別院。卓王孫和夫人見了那三清道長袍袖飄飄,鶴發童顏,倒真有幾分仙風道骨般,懸着的心放下了一半,想着即便是中了邪,遇到這老神仙,那妖物也該無處遁形。
細細的把症狀向三清道長描述了一番,他也啧啧稱奇:“方才我在外邊看了看貴府的別院,卻未見妖氣,不知卓老爺卓夫人是否弄錯?可否将小姐喚出,老道隔着簾子一望便知是否有妖物附身。”
聽得道長這般說,卓夫人連聲稱是,趕緊讓丫鬟把小姐找過來。
不多時,便聽環佩叮當,那三清道長從簾子後邊往前一望,一個身材高挑,長相極美貌的少女帶着幾個侍女走了進來,見着卓王孫和卓夫人,上前請安:“文君見過阿爹娘親!”
三清道長只覺一陣目眩,那少女本就生得極美,這說話的聲音還特別溫柔恬靜,真是人間少見的絕色!拿出陰陽鏡來往那邊照了照,鏡子裏還是一個穿着淺綠儒裙的女子,并未出現什麽鬼怪的形狀。
三清道長閉上眼睛念念有詞了一番,然後用桃木劍輕輕刺了下大拇指,一滴血滴落在陰陽鏡上邊,桃木劍蘸了那滴血虛空一晃,一條血線便緣着那邊兒往屋子上邊去了。他大喝一句:“急急如律令!”只見劍尖冒出一陣白煙,一片木簡在白煙裏從天而降,重重的砸在他的頭頂上。
摸了摸被砸的頭頂,三清道長把木簡撿了起來,定睛往那木簡上一看,上邊寫着一行字,細細讀過祖師爺聖谕以後,他恍然大悟,伸出手來掐指算了算,連連點頭:“原來竟是如此,謝謝祖師爺指點!”
外邊屋子裏頭,卓王孫和夫人和女兒閑聊了幾句,便遣她去園子裏玩耍,看着三清道長從屋子裏邊慢慢踱出,兩人的眼睛都巴巴的望着他,都急着等他開口。
“卓老爺,卓夫人,兩位不要着急。”三清道長拿出了方才那片木簡笑眯眯的說:“貴府小姐乃是天上的善財童子轉世。”
“什麽?為什麽不是玉女轉世?”卓王孫和夫人都異口同聲發問,眼睛裏一片驚訝之色:“竟然是童子轉世?”
三清道長摸了摸胡子,笑着點頭道:“這善財童子乃是一對童男童女,貴府小姐乃是那童女轉世,兩位不必驚慌。”
卓王孫這才恍然大悟般張大了嘴:“我道是為何夫人生了文君後,我這生意越發的好了,卻是這個緣故,原是文君給我在招財進寶。”
“卓老爺,這善財童子乃是受上天懲罰下凡來,要受三世歷練才能回去,前日她合該是一次大劫,暈厥過去,可有此事?”
卓夫人連連點頭:“道長神算,确有此事。”
“這次大劫,善財童子的輪回被打亂,前世與後世重疊,故她現在有另外一世的記憶,所以才會有驚人之舉,而且……”三清道長看了看卓老爺,欲言又止。
“而且怎麽?”看着三清道長那嚴肅的神色,卓王孫心裏有些忐忑:“可是有些什麽不好的事情?道長請直說,若是花錢能化去這劫難,哪怕是萬金,卓某也在所不惜。”
“那老道就直說了。”三清道長清清嗓子,緩緩道來:“現兒正是貴府小姐歷練之時,非但不會像原來那般給府裏帶來好運,恐怕她自己會命運多舛,前途堪憂。這也不是花錢能消災的,是她命裏必定如此,所以還請卓老爺卓夫人放寬了心思,不要太為小姐操心了。”
聽着三清道長這話,卓夫人的眼淚珠子便滾了下來:“我兒,果然要做寡婦嗎?”
卓王孫遞了塊帕子給夫人道:“夫人,你便聽道長的話,莫要傷心了。文君乃是天上的神仙來人世間歷練,指不定哪天就回去了,我們今後還是少疼她些,免得到分別的時候心裏更難受。”
卓夫人接過帕子嗚嗚咽咽:“可文君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一家人把她當成寶貝般養到這麽大,沒想到竟然只是來歷劫的,我這心裏可真是難受。”一邊說着,那淚珠兒把手帕子濡濕了一邊,看得旁邊的三清道長都有些心酸,和顏悅色道:“卓夫人,天上神仙來貴府歷劫這也是貴府經年積善才能有的造化,你不必如此傷心。堪破紅塵這乃是第一等的要事,清淨無為,任其自然,此乃道家要義,夫人可自己好生體會。”
說罷,接過卓王孫的謝儀,帶着小道童飄然而去。
卓王孫看着夫人猶在哭泣,一雙眼圈紅紅的,真似雨打梨花般,更顯得楚楚可憐,伸出手來抱住她,輕輕的拍打着她的後背:“夫人,莫要傷心了,我們就當沒有養過文君罷,把她嫁了出去便不再想了。”
“老爺,怎麽可以不想?”卓夫人擡起頭來看了看卓王孫:“她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是我奶大的孩子,就算是神仙來歷劫,閉閉眼睛就要回去的,我也照樣會想。她陪伴了我十六年,乖巧可愛,我又怎麽舍得不管她、不想她?老爺,我心裏好難受……”
卓王孫長嘆了一口氣,他也不是狠心之人,可作為男人,總是該從全局考慮,要為卓家前景着想,若是文君只是自身歷劫那也倒算了,自己能幫襯着便幫襯些,若是她以後會給卓家帶來災難,他也不得不狠心舍棄了這個女兒。
“師父,那卓家小姐真是善財童子轉世嗎?”在回玉虛宮的路上,小道童眨巴着眼睛問三清道長。
“我不太清楚,祖師爺的話沒說得很明白,我只是猜的。”三清道長拿了那片木簡翻來覆去的看着上邊的字:“此事大有玄機,可惜我只能看得懂三分。”
“那你怎麽和卓老爺這般說?”小道童鼓起腮幫子,一雙眼睛瞪得老大。
“不把話說圓了怎麽才能拿到謝儀?你喜歡吃什麽,現在師父帶你去買!”三清道長一只手拿着那木簡,一只手摸了摸頭:“祖師爺,下回你下聖谕可別再砸我頭了,現在頭上都好幾個包了,難道你還想把弟子砸得滿頭包不成?”
“師父,我怎麽覺得是祖師爺在懲罰你,說你學藝不精,胡亂說話,看方才你把卓夫人都吓哭了……”小道童的眼裏閃着不滿的光芒,搖了搖頭道:“師父,我們不去買東西吃了,好好回去研究下道術罷!”
“你……”三清道長氣得胡子都吹了起來,在胸前起起落落個不歇,那小道童向他扮了個鬼臉,一溜煙的跑出去了老遠,那穿着青色道袍的小身影瞬間就和遠處的青色山岚融到了一處,再也分辨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