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給衛璟娶親沖喜之事, 以後不許再提!”
難得整日流連在妾室屋裏的丈夫主動找自己說話,葛氏原本心情甚好,可沒想定國公一開口就是這話, 她先是一愣,随即臉上的笑意便僵住了。
“為什麽?”
當日她說要給衛璟娶個媳婦兒沖沖喜的時候,他并未反對, 怎麽今兒突然……葛氏心裏一沉, 莫非是哪個小浪蹄子又跟他吹枕頭風了?
“為什麽?”想起隆德帝那番話中明顯的敲打之意,定國公閉上眼,臉色越發難看了幾分,“因為陛下發話了。”
說完把隆德帝那番話簡單轉述了一遍。
沒想到給他吹“枕頭風”的人不是後院那群莺莺燕燕,而是當朝天子, 葛氏驚駭之餘一下變了臉色:“陛下?!他怎麽會……”想起蕭明皎昨兒那句“我管不了, 我皇伯父總管得了吧”, 她猛然反應了過來,“是因為安樂郡主?!”
葛氏昨兒在衛璟的屋裏和蕭明皎吵了一架的事情定國公早已知道,此刻只冷冷看了她一眼, 警告道:“以後不要再招惹她。”
“可這是我們家的家事, 她一個外人憑什麽插手?”見丈夫眉眼微動,臉色越發黑沉, 葛氏便知道他心裏也是極不高興的——誰會甘心被一個黃毛小丫頭壓得連自己的家事都做不了主呢?她心頭微動, 語氣慢慢緩了下來,“其實您也不必擔心,就算是天皇老子也沒有攔着人家不許成親的道理, 陛下只是不喜歡沖喜之說,那咱們丢開沖喜之名就好,璟兒已是這個年紀,娶妻生子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誰能多說一句不是呢?至于那安樂郡主……”
葛氏眉眼變冷,聲音卻越發溫柔,“既然招惹不起,我自不會再輕易招惹她。只是她這般大費周章地攔着璟兒不許他成親,實在是叫人懷疑她的用心呢。這回便罷了,要是再有下回……我也少不得要問問她是不是對我們璟兒心存愛慕之意了,否則一個尚未定親的小姑娘,做什麽這麽在意我們璟兒娶不娶媳婦呢?”
定國公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臉色卻明顯好了很多。
隆德帝與福王疼蕭明皎入骨,不可能允許她對一個病秧子傾心,聽到這樣的流言,只怕馬上就會出手阻攔他們再往來。到時……蕭明皎貴為郡主又如何?沒了陛下撐腰,她不可能再肆意插手他們府裏的事情。
哪怕這些年來定國公對她早已形同陌路,可葛氏還是很清楚地感受到了他的情緒轉變,她心中酸澀又歡喜,頓了頓,又小心地問道:“所以璟兒娶親的事情,咱們還是可以繼續的,您以為呢?”
定國公并不關心衛璟怎麽樣,于他而言,衛璟這個孱弱而無用的兒子代表的只有痛楚與傷痛,如果可以,他是希望永遠都不要再看見他的。因此這會兒他眼皮都沒有動一下,只淡淡說道:“你看着辦吧。”
葛氏放了心,便不再提這糟心事兒,擡手撫了撫鬓發,柔聲問道:“我近日新學了兩道甜點,做給國公爺嘗一嘗可好?”
“不了,我還有公務要辦。”定國公看都沒看她,說完就大步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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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氏站起身欲挽留,可他走得極快,她最終只能看着他高大的背影越走越遠,直至徹底消失不見。
一旁的林嬷嬷見她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壓着心裏的驚怒上前勸道:“門口冷,夫人,咱們回屋吧。”
葛氏沒有說話,許久才轉過頭,眼神灰敗而痛楚地問道:“嬷嬷,你說我跟他……我跟他這一生是不是就只能這樣了啊?”
想着二人剛成婚時也曾琴瑟和諧,恩愛有加,林嬷嬷有些感慨。再一想葛氏這些年所受的苦,她忍不住就在心裏嘆了一聲“造化弄人”。
“夫人,回吧。”她又勸了一句。
葛氏依然站着沒有動,許久才猛然想起什麽似的,咬着牙低聲說道:“都是他害的,嬷嬷,都是他害的,要是早知道他會害我至此,當初懷上他的時候,我就該馬上流掉他的……”
“夫人……”
“那個大師說得沒錯,他就是天生克我的命!”葛氏秀美的臉突然變得扭曲,“不行,嬷嬷,你馬上去物色新的人選,他必須盡快成親生子!”
沒有丈夫的寵愛,兒子又是仇人一樣的存在,她如今也只能寄希望于孫子了,否則日後……想起林嬷嬷之前勸自己給衛璟娶媳婦兒時說的話,葛氏渾身發冷,不敢再想下去。
而林嬷嬷這邊也已經明白,沒了沖喜這樣特別的理由做借口,身份低如自家侄女是不可能再嫁給世子爺了——這年頭的人都講究門當戶對,雖說世子爺身子骨不好,可身份擺在那,這明媒正娶的妻子人選,身份也必然是不能過低的,否則整個定國公府都會被人嘲笑。
想到這,她忍不住在心裏把蕭明皎罵了個狗血淋頭,好好的如意算盤落了空,好氣!
***
蕭明皎不知道有人在罵她,她正準備去找衛璟炫耀昨日的戰果,誰想剛出門,就看見薛鋒和葉容一人牽着一匹駿馬站在高高的石階下,目光同樣炯炯有神地看着這邊。小姑娘愣了愣,邁着小短腿走過去,好奇又納悶地問道:“薛将軍,葉姑娘,你們倆怎麽會在這呀?”
薛鋒先是往她身後看了看,見只有行鴿一人跟了出來,不由有些失望:“我那個……正好路過這兒。”
您已經在這裏“路過”兩個時辰了薛将軍……門口的守衛看着這睜着眼睛說瞎話的青年,嘴角狠狠抽了一下。
葉容也是無言地看了他一眼,末了才對蕭明皎朗聲笑道:“我是來找你父王的,聽說他今日約了人逗鳥,我正好順路,便來等他一起去。”
蕭明皎驚訝地看着她:“葉姑娘也喜歡逗鳥?”
葉容笑着點頭,剛要說什麽,視線突然一揚,掃向了不遠處的大街。
一個圓滾滾的胖中年正一手提着鳥籠一手捂着胖臉,貓着腰往人群裏躲。看那模樣,顯然是從後門溜出來的。
葉容:“……”
她有點兒想笑,也有點兒無奈,摸了摸鼻子收回視線,對蕭明皎道:“我還有事,先走了,此物送給郡主。”
說完從懷裏拿出一物塞到蕭明皎手裏,這便翻身上馬,“駕”地一聲朝那方向追了過去。
蕭明皎都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呆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大、大寶貝呀!”
看着她手中那把瞧着小巧精致,實則刀鋒銳利,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的匕首,行鴿默默抽了一下嘴角。小破郡主本身就是個行走的大殺器,這葉姑娘居然還敢送她利刃,簡直是不給那些得罪她的倒黴蛋活路啊!
薛鋒見此輕咳一聲,也從背後拿出一物遞了過去。
蕭明皎眨眼:“這是?”
薛鋒:“剛剛路過百味居,他們家出了幾款新的糕點……”
“哎呀這個衛璟喜歡吃!”沒等他說完蕭明皎就喜笑顏開,一把搶過了他手裏的木質小食盒,“我正好想買點帶給他呢,謝謝你啊!還有……嘻嘻嘻,我阿姐還要約莫半個時辰才會出門,你可以多路過一會兒!”
看着這為了幾塊糕點就麻溜地把自家姐姐賣了的小破郡主,行鴿:“……”說好的姐妹真情呢?
蕭明皎不知她在想什麽,說完就哼着小曲兒走人了,留下薛鋒呆滞地看着她,艱難地把剩下那半句“聽說你阿姐喜歡吃這個,你能不能幫我轉交給她”咽了下去。
***
蕭明皎高高興興地提着從薛鋒手裏搶來的糕點去了定國公府。彼時衛璟正在吃飯,見是她來了,不由放下手中的瓷碗笑了起來:“郡主。”
見他碗裏盛着的是白粥,蕭明皎頓時一愣:“你怎麽現在才吃早飯?這會兒都快中午了!”
——衛璟每天的早飯都是白粥,且他吃飯的時間向來都很固定,所以她才會這麽說。
衛璟一頓,笑答:“今天起得晚了些,所以吃得也晚了些。”
蕭明皎看着他沒有說話,半晌突然起身四處查看了起來。
青年一怔,想說什麽,小姑娘已經指着床邊的炭盆炸毛了:“這是怎麽回事?!”
行鴿擡眼一看,發現那裏頭裝着的竟是劣質嗆人的黑炭,而不是以往的銀骨炭。且那黑炭沒有燃燒的痕跡,顯然昨晚這衛世子睡覺并沒有點上炭盆取暖。可這麽冷的天……
“難怪我一進來就覺得感覺有些冷,你的精神看起來也沒有昨天那麽好!”不等衛璟說話蕭明皎就握緊了雙拳,咬牙切齒道,“她這是在我這裏受了氣,又拿我沒辦法,所以就拿你出氣是嗎?!”
她呼吸急促,胸膛上下起伏,顯然是氣壞了,衛璟沒想到看起來大大咧咧的她會有這麽細心的一面,一眼就看出了定國公夫人耍的小手段,忙出言解釋:“郡主息怒,我精神瞧着不好是因為昨晚睡得晚了些,至于……”
“你是不是傻?!她這樣虐待你你還替她掩飾!虎毒都不食子呢!她這樣,她這樣簡直就是喪心病狂!”
衛璟頓住,片刻才溫聲嘆道:“我只是不願你氣壞自己。”
蕭明皎猛地閉了嘴,目光死死地盯着他沒有吭聲。她突然想起了昨天出宮之前隆德帝提醒她的那番話:“定國公夫人終究是衛璟的母親,是有資格插手他人生的人,你卻不同,你只是一個外人,縱然身份高貴,還有朕給你做靠山,卻也不可能一直護着他,所以萬一這件事的結果不盡人意,皎皎也不許喪氣,好不好?”
當時她有些不解,皇伯父是天下之主,只要他發了話,定國公和他夫人哪兒有膽子不聽呢?直到此時此刻,她才明白他所說的“不盡人意”是什麽意思。
看着這明明因她之故遭了罪,卻還在擔心她會不會氣壞的青年,小姑娘心裏悶悶的難受極了。她一邊氣恨定國公夫人心狠,一邊也忍不住開始反思自己昨天是不是太沖動了。
其實認真一想,這件事不是沒有其他解決辦法的,只是她仗着自己有靠山,選擇了最強勢的一種方式而已。這種強勢讓她在過去無往不利,可于衛璟這件事上……
她想護的人和她想對付的人,他們兩個是一家人,而她只是一個“外人”——意識到這個關鍵點的一瞬間,蕭明皎用力抿了一下唇。
她的确是沖動了。
而沖動的後果是,她不僅沒能幫衛璟解決困難,反而還給他帶來了新的麻煩。
蕭明皎氣憤難過之餘突然羞愧極了。她想說什麽,最終卻只低頭看了看手裏的食盒,悶聲說道:“我給你帶了百味居新出的糕點,你……吃一點兒吧。”
青年本能地感到了一點兒不對勁,可蕭明皎并沒有給他探究的機會,沒待一會兒就以“突然想起還有事兒”為由飛快地離開了。出門的時候因跑得太快,小姑娘還不小心絆了一跤,吓得廊下的肘子見此,放聲大喊“好疼呀”。
衛璟:“……”
罷了,等明天再問問她怎麽回事好了。
然而第二天……
“我家郡主派小的給世子爺送最新出的話本子來了。”
看着眼前這陌生的小厮,青年眉頭微微一跳:“你家郡主呢?”
小厮回答:“郡主今日有事出門了。”
衛璟眸子微動,笑着謝過,等着第三天的到來。
然而第三天……
“我家郡主派小的給世子爺送珍味閣的參湯來了。”
看着眼前這昨日剛剛見過的小厮,青年眉頭重重一跳:“你家郡主呢?”
小厮回答:“郡主今日有事出……嗯,出門了還沒回來。”
衛璟眸子微沉,淡淡謝過,等着第四天的到來。
然而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一連好幾天,每天都是這越來越眼熟的小厮笑呵呵的送東西來,而那喜歡把自己裹得跟個毛球似的小姑娘,卻是再也出現過。
青年:“……”
夜寧見此忍不住了,摸着下巴十分費解地問道:“爺,你說這小郡主到底怎麽了啊?說不關心你了,又天天叫人送東西來;說還關心你,自己卻那麽長時間都不肯出現……”
看着這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家夥,衛璟面無表情地送給他一個字:“滾。”
夜寧不想滾,忙建議道:“不然我去福王府打探打探?”
衛璟沒理他,淡淡掃了一眼窗外的陽光,心中暗嘆,近日天涼,身體又有些不好了呢……
于是這天那小厮來送東西的時候,就見床上青年奄奄一息地躺在那,神志不清,喃喃低語:“郡主……”
暗處的夜寧:“……”
可以的,是在下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