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阿媛聽到顏青竹一口氣講了這麽多,眼睛不禁眨動了幾下,大感意外。這人竟是心細如塵,甚于自己。
“那……可不可以就近将屍體埋到屋子後面,我在上面栽種些蔬菜,應是沒人會懷疑了。”阿媛說完又覺得自己的辦法同樣是解一時之困,還是不能徹底避過顏青竹說的前幾個問題。
顏青竹再次将窗簾拉開一道縫,瞧了瞧外面,見外面仍是沒有人,但他覺得該是抓緊時間了。
“阿媛,任何隐瞞的法子都無法一勞永逸,還要時時刻刻擔驚受怕。”顏青竹扶住阿媛的肩頭道。
其實對于吳有德的死亡不隐瞞,顏青竹還有另一層想法。
吳有德游手好閑,爛酒賭博的性子在村裏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這樣一個人剛好在村裏清丈土地的時候失蹤了,也沒有任何跡象可說明他是死了,那官府是懷疑他被殺害了?還是懷疑他想避稅而私逃至某處?恐怕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江南水土肥沃,素來是魚米之鄉,其商稅農稅向來是朝廷充盈國庫的大項,因而對商人農人的管制尤其重視。
商人外出經商,若是兩年不歸,周圍鄰居有向官府舉報的義務。
農人更是不能随意離開自己耕種之地,每隔數年,要做一次土地清丈,若開墾荒地,也要在戶帖上登記,同樣納稅。當然,吸取前朝末年多次爆發農民起義的教訓,大華朝對于農人還是有不少優待的,災荒年月常有賦稅減免,一些情況下人丁滋生可不加賦。
所以吳有德若被判為逃稅,那阿媛作為他戶帖上載明的女兒,不僅要替父親納稅,還可能因為沒有及時舉報父親的逃稅行為而遭到責難。
而如果吳有德死了,阿媛就成了孤女,縣衙當為她減免賦稅。
兩者相較,自然選擇後者。
阿媛雖是聰穎,但不知曉農事,自然想不到這層。而顏青竹雖是匠人,在村中卻常與農人做些買賣傘的小生意,一來二去,熟絡之後也常聽人們唠嗑些農事,便略略記在心裏,想不到今日倒派上用場。
當下顏青竹也不便向阿媛講述太多,見她目光緩下來,知她已信任自己,便道:“阿媛,我有個法子,我說來你聽,若是你覺得可行,我們便馬上這麽做才好。因着這屍體放時間長了,會有一些變化。去年焦三柱他爹死的時候,我去幫忙擡過人,那身上都長出斑塊來,自是與剛死了,是不一樣的。我怕遲了,村裏人來了瞧出破綻。”
阿媛這會兒覺得顏青竹好似與平日換了一個人,他鎮定缜密的分析讓她止不住多了些信任與依耐,當下便重重點頭。
顏青竹将那法子速速道來,阿媛一會兒蹙眉,一會兒又點頭,終是願意為之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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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各自行事。
顏青竹繼續蹲下身子替吳有德小心翼翼穿上衣服。
阿媛再度照鏡梳理了頭發,又仔細檢查一下自己全身。
好在與吳有德種種糾纏扭打留下的印記都不在臉上,阿媛現在看來除了面色太過憔悴,其他倒看不出任何不妥了。
顏青竹事畢,地上的屍體穿上衣服顯得沒有之前那麽猙獰,但面上鮮血浸染,仍舊視之膽寒。
顏青竹起身見阿媛也弄好了,便道:“把床也理一理吧。”
阿媛依言而行,顏青竹也過來幫忙。理好了床,便看不出絲毫兩人在床上扭打的痕跡。
翻亂的箱子,掘出的坑卻半點不用清理,只保留吳有德肆虐過後的樣子。
顏青竹目光又落到地上那些銀子和銅錢上,那是剛才吳有德與阿媛推搡追打時散落下的。
顏青竹思忖了一瞬,道:“阿媛,這些銅錢你裝到箱子裏,只留一貫在地上,銀子也裝一半到箱子裏吧。”阿媛照做。
顏青竹還不放心,見到床頭那個最大的箱子,現下被翻開,裏面是阿媛的衣服,已被吳有德翻得亂糟糟一片。
顏青竹摟起裝有銀錢的小箱子,塞到大箱子底部,又用衣服掩蓋住。心想,一會兒來了人應是不會随便翻弄這裏。
顏青竹側頭見阿媛緊張,便又寬慰道:“阿媛,你若是實在害怕,便少說話。你平日裏跟村裏人說話本就不多,如今少說幾句,他們只當你家裏死了人,沒緩過神罷了。一會兒我來說,你附和就是。”
阿媛鄭重地點點頭,對顏青竹很是感激。
“若是我喊了人還沒過來,而你這邊已來了瞧熱鬧的人,記得按剛才理好的話說給他們聽。”顏青竹又叮囑了一遍,阿媛自是應下。
顏青竹這才放心,仍是從窗簾縫裏仔細瞧了瞧外面,見仍是空無一人,這才開門出去。
阿媛一個人在屋裏面對吳有德的屍體,心中說不出的害怕,便坐到門檻上,不去瞧吳有德,只望着外面。
沒過一會兒,一大波人已朝着村口走來。阿媛心道,顏青竹的腿腳倒真快,手不自覺捏緊了。
一行人亦是神色匆匆,步履如飛,很快到得阿媛家籬笆外。為首的是村長楊興農,五十多歲的年紀,精神頭還較旺健,此刻正側頭聽旁邊的顏青竹向他講述什麽,眉頭有些凝重。
後面跟着男男女女一大幫村民,大都扛着鋤頭,挽起褲腿,顯然都從田裏過來。
阿媛看着這陣仗,心裏有些虛,坐在門檻上竟有些起不來。
這會兒察覺已經走到跟前的顏青竹朝她看來,目光裏幾許堅定和溫暖,竟讓她莫名心安了些。
“阿媛,你叔死在裏面了?”楊興農問道。
楊興農聽了顏青竹的言說,自然知道吳有德的屍體就在房裏,本想馬上進屋看看,只是阿媛擋在門口,這才順口問了一句。
阿媛趕忙起身讓開,想開口,最終卻只嗯了一聲。
顏青竹帶着楊興農和幾個當先的村民進了屋裏,其餘十數人不便擠進有限的空間,只得站在院子裏朝裏面張望。
再說楊興農幾個進了房間,繞是心有準備,也被眼前的景象駭住。
主要是吳有德的死相着實恐怖,他們始料未及。村民幾人也沒心思多查探,晃了幾眼便出門來。一個好奇的女人剛才擠在男人中進了門,這會兒卻是第一個逃了出來,眼眉皺在一起,還捂嘴幹嘔了幾聲。
屋外的阿媛正被村民們圍着問情況,阿媛這會兒鎮定了些,卻故意每一言都顯得慌張,講了半天大家也沒明白。
這時正當那個女人從屋裏跑了出來,村民們見了,不由更加好奇。
過得一會兒,楊興農也從屋裏出來,面上神色也是大變。
院子裏有些好事的村民趕忙也進了屋裏去看。看了那番景象,便覺得阿媛的反應太正常不過,這些個漢子見了都覺得悚然,更何況她一個姑娘家,若是現在還能鎮定的說話,才是奇了。
剩餘在院子裏的一些女人,便有些不敢再進去看了。
楊興農做村長有十多年了,楊家乃是富戶,更是村中有名的耕讀之家,他年輕時曾中過童生,雖然之後未有精進,但也算得是村裏有學問的人了,而他的幾個兒子也都過了童生試,這足以讓楊家在村中被人稱道。
楊興農見了吳有德的慘然死相,心中亦是發怵,但他畢竟有些閱歷,很快将神色平定下來,款步行至院子中央。
一幫村民自然簇擁而來,等待他發話。
楊興農見衆人多少有些莫名,便對阿媛道:“阿媛,你別怕。今日我帶了大家來,便是憐你一個姑娘家,屋裏出了這等事,需得有人幫襯。你把事情經過講一遍,讓大家都明白了,我們也好早些幫着你處理你叔的後事。”
剛才顏青竹一路上叫喊,告知田間的村民們吳有德一不小心自個兒摔死了,又跑到楊興農家,請他幫忙為阿媛這個孤女主持一下吳有德的後事。
楊興農跟着顏青竹往村口走,一些村民也跟在他們後面趕來,有些是為了瞧熱鬧,有些倒是熱心人,想來看看有沒有什麽能幫助阿媛的。
總之,沒有人會為吳有德的死感到傷懷。最多只是好奇,這個村裏出了名的腌臜人怎麽突然死了。
顏青竹一路上已将情況告知了楊興農,其餘的村民跟在後面也沒聽得清楚,因而此刻都看向阿媛,等着她講出事情經過。
阿媛看向顏青竹,後者向她微微點點頭。
她默默深吸了一口氣,終于帶着泫然欲泣的表情緩緩道:“今早我去後山摘菜,出去的時候,家裏好好的。回家的時候,看到地上有腳印,屋門關着,屋裏有聲音,像是在挖東西。我吓得不得了,以為着了小偷。剛好碰到青竹哥從後山砍竹回來,我便央他幫我抓小偷。青竹哥推門,卻發現門被反鎖住了。裏面的人出聲,我才曉得是我叔在裏面。我叔三天兩頭沒在家,大白天的更是沒回來過,我真沒想到是他。”
她講到這裏,人群中倒響起一個聲音:“是了是了,我中午的時候拿了飯菜去田裏送給我爹和哥哥,當時路過這裏,我就聽到裏面在挖東西呢!”
聽到這個說法,大家都起了好奇之心,吳有德到底在閨女屋裏挖什麽,如此神秘?
阿媛卻是想到顏青竹之前跟她說過,吳有德挖坑的動靜大,只怕有人聽到,到時候恐自己說的對不上,會有麻煩。當下心中有些後怕,若是顏青竹當時沒有推門進來,只怕自己就按着自己的想法去掩埋了屍體,到時恐怕破綻百出。
作者有話要說: 占用各位親一點時間,想做出一些說明,希望大家耐心看完今天的作者有話說。
今天有讀者在評論區做出了一條非常有意義的評論,對女主殺人然後男女主合謀隐瞞真相提出異議,認為殺人應該要接受懲罰,不管是不是過失。
我非常理解這位讀者的觀點。
但我在寫到這個情節時,幾乎是沒有半分猶豫的。在古代,法制并沒有很健全,取證也沒有今天那麽多科學手段。即使故事是架空歷史,也基本沒有脫離古代背景。我刻畫的男女主選擇隐瞞事情的真相,他們拿今天的眼光看,确實不是奉公守法的高尚公民,但我認為是符合他們作為古代有腦子的社會下層人的第一想法的。畢竟這是個土生土長的故事,并不是現代律師或法醫穿越到古代做了訟師或仵作,利用各種專業能力,總之能達到還自己清白的目的。
自私一點,無奈一點,更符合我想描繪的“人”的形象。
我想到了《嫌疑人x的現身》,男主也是替女主掩蓋罪行,而作者東野圭吾說這是他能想到的,最純粹的愛情,最好的詭計。
另,關于誤殺一說,是文中女主驚恐下的自我認為,在古代歷朝的律法中,到底被算作什麽行為,估計還不好說。但可以肯定的是,古代大多數時候女性地位較男性低,古代大多數時候比較注重女人的貞潔,古代歷朝普遍推行儒家思想,三綱五常。因而女主被繼父□□未遂,但繼父死亡,如果事發,估計女主就此展開了悲劇的一生。
這種情況如果發生在當下,又當如何?咨詢了法律系在讀的表妹,說是女的正當防衛成立,男的死亡是意外。當然男方律師肯定會做出辯解,認為死亡和女的有關。具體怎麽判,我感覺就不好說了,尤其最近幾年出了很多奇葩案例,比如追小偷案,辱母案,個人覺得當事人都有點冤。表妹認為,判死亡與女的無關,還是占最大可能性的。
當然,事情發生在當下,作者建議報警,不要采取與男女主一樣的方式。
咳咳,以正視聽,以正視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