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蕭月白坐在地下,傻傻的望着那個男人,一步一步的朝她走來。
男人穿着一領玄色裘衣,剪裁合體的衣裝包裹着高大健碩的身軀,在冰天雪地之中,尤為顯眼。
他走上前來,居高臨下的望着蕭月白。
蕭月白不禁也擡起了頭,有些茫然的望着他,男人那張清隽俊美的臉,在風雪裏顯得冷峻,高挺的鼻梁,冷硬的眉眼,比起她印象中,更多了幾分肅殺與戾氣。
深邃的眼窩之中,一雙眸子如鷹隼般的犀利,牢牢鎖在了她的身上。
蕭月白忍不住的瑟縮了一下,男人的目光讓她想起了被鷹盯上的獵物。
記得十歲那年,莊上送了一只蒼鷹到府中,一向養在園子裏。園中的花把勢老劉總拿生肉去喂,蒼鷹撕扯生肉片的兇殘情景,深深的刻在兒時的蕭月白腦海之中。鷹隼的鋒利眼眸,讓她連做了幾天的噩夢。直到蒼鷹被父親轉送給了朋友,她方才敢再進園子。
畏懼與戰栗從背脊漫了上來,蕭月白恍惚間只覺得自己便是那被蒼鷹啃食的肉片,男人的目光滿是毫不掩飾的想要吞吃她的欲望。
從小,她就有些怕他,卻從未有如眼下這般的畏懼。
然而自己到底在怕些什麽,蕭月白卻并不清楚,只是這個男人身上的威壓與暴戾,似乎比她印象之中更甚了幾分。
他以往,就是這樣的麽?
蕭月白不由仰起頭,看着他,烈風卷着雪花在他身側打出旋來,原本平和寧靜的景色,在他這裏生生的被割裂。
她本想喚他,但話音滑過喉嚨卻又消匿無聲。
男人站在那裏,低頭望着她。
血紅色的鬥篷,包裹着她那張精巧的鵝蛋小臉,雪花落在那細密的睫毛上,微微翕動着,底下那雙清澈的瞳子,映着自己的身影。她蜷在地下,嬌小的身軀,宛如冬日裏的小獸,瑟瑟發抖。
雪在她的兜帽上、肩上薄薄的積了一層,淺淺的白色籠着濃豔的紅色,現出了一份格外的冷豔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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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言不發,将她自地下打橫抱了起來,緊緊的箍在了懷中。
蕭月白不備之下,被他驚了一跳,不由低下了頭,低低道了一聲:“四爺……”
這個男人,便是四皇子陳博衍了。
陳博衍聽見這嬌軟的一聲,微微一怔,垂首看向懷裏的女子。
她低着頭,兜帽恰好遮住了她半張臉,只能瞧見白淨尖尖的下巴和嫩紅的菱唇。
他有些奇怪,兩人自幼相識,蕭月白從來不會這樣叫他。
這個稱呼,有些生疏。
然而這個念頭只是稍縱即逝,他心中早已被失而複得的狂喜所淹沒。近二十餘年,只能在夢中見到的人,如今就在眼前,就在自己的懷裏,陳博衍只覺得胸腔裏仿佛有什麽東西正在瘋狂的亂竄。
劇烈的狂喜,緊緊的攥住了他的心。他終于,再度将她找回來了。
這一次,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再放手了。
蕭月白窩在他的懷中,一動也不敢動,滿心都是惶恐。陳博衍的胳臂像兩條鐵箍,将她勒的生疼。男人寬闊健碩的胸膛裏,沉穩的心跳聲,一下下的敲着她的心口。
陳博衍,從來沒有這樣對待過她。
只聽男人那低沉的嗓音,從頭頂落了下來:“适才去了姨母的住處,看你不在,問了明珠,才知道你來香雪海了。”
也如蕭月白之于淑妃,陳博衍自幼也跟着林氏叫姨母。
蕭月白低着頭,默不作聲,心中卻有幾分奇怪。陳博衍竟然會出來找她,這是從未有過的事情。
從前以往,他對她一向都是淡淡的。她是他自幼定下的未來妻子,但也僅止于此。每逢兩人相見,他也似乎看不見她一般。甚至于,同在一處做客,他連來瞧她一眼都不曾,便先行告辭離去。
陳博衍壓根就沒有把她放在眼裏,蕭月白一直都是這麽認為的。
每每想及此,她心中便十分的不是滋味兒,也曾向母親私下提起過,陳博衍似乎根本不喜歡她。但林氏卻寬慰她,他們是自小定下的親事,等将來大了,陳博衍還是會娶她的。但,那就是她想要的麽?
蕭月白沒有深思過這些事情,長輩定好的事,她從來不會反對。但每次想起陳博衍,她心中便不知是個什麽感覺,一陣冷一陣熱。
他是她将來的丈夫,他不喜歡她。
然而今天,他竟然會出來找她,真是匪夷所思。
男人身上的麝香味兒混着雪的氣息,熏的蕭月白臉上暈紅一片,她從未和男子有過這樣密切的接觸,除了那場夢裏。
但這種感覺,她卻并不厭惡。甚至于,還有一些細微的興奮與小小的刺激。
她是怕他的,卻并不讨厭他的靠近。
一路上,蕭月白都靜默無聲,而陳博衍倒也慣了她這幅樣子,她從來都是安靜的。
回到住處時,一屋子丫頭見姑娘竟是被四皇子給抱回來的,各自吃了一驚。
在聽聞蕭月白在香雪海裏摔倒扭了腳踝而無法行走時,衆人更是驚恐萬分,只怕夫人發起怒來,怪罪她們為何沒有好生跟着姑娘。
明珠更是慘白了臉面,她回來取罐子時,遇到了陳博衍。四爺說起要去找姑娘,她多了一事,想着要他們私下相處相處,便指給了他地方,沒有跟去。誰知姑娘竟然在園中摔着了,幾乎弄到無法行走。這若不是四爺找去,等她過去,還不知姑娘會凍成什麽樣子。
姑娘自幼體弱,這風雪天氣坐在冰雪地裏,若然凍出個好歹來,她哪裏擔待的起?
蕭月白不止深受安國公夫婦的喜愛,更是老太太甄母最寵愛的小孫女,阖府上下都将她當個琉璃寶貝一般的百般呵護。如今竟然出了這樣的事,還不知上頭要怎麽震怒?
蕭月白現下雖是随着母親林氏住在這南安寺中,安國公府裏卻是每日都要打發人來探望。紙裏包不住火,這消息怕是眨眼就要傳到府中去了。
一屋子的丫頭,齊刷刷的跪在了地下,求姑娘發落。
陳博衍沒有看她們一眼,抱着蕭月白穿堂過室,徑直走到了蕭月白的卧房之中。
他大步走到床畔,将蕭月白放在了床上,直起身子,側首冷冷的道了一聲:“明珠!”
明珠不防四爺突然喚她,打了個寒噤,慌忙走進內室,問道:“四爺什麽吩咐?”
陳博衍聲音沉沉砸下:“傻愣着做什麽,還不快拿藥酒來!”
明珠這方如夢初醒,慌慌張張的去取了紅花麝香油來。這藥油是宮裏禦醫調配的,于跌打損傷效驗極好。
她取了藥油過來,正想上前替蕭月白擦抹,陳博衍卻自她手中将藥瓶拿了過去,頭也不回的道了一句:“出去。”
明珠愣了愣,旋即醒悟過來,看了一眼蕭月白,見自家姑娘并沒什麽吩咐,便依言退了出去。
蕭月白坐在床畔,卻早已傻了,若不是陳博衍和她是打小就相識的,她竟要認不出眼前這男人是誰了。
他今日言行,皆是破天荒來頭一次!
陳博衍在床前俯身,沉聲問道:“是右腳?”
蕭月白沒回過神來,下意識的就應了一聲。
陳博衍更沒多問,擡手握住了她的右腿,就要脫她的鞋襪。
蕭月白的臉頓時紅過了耳畔,慌忙去拉扯他,制止道:“不、不必這麽麻煩你,叫明珠來就好。”
陳博衍頭也沒擡,利索的脫去了她足上的小靴,言道:“你我之間,客氣什麽?”
蕭月白不由自主的咬住了下唇,這不是客氣的事呀!
她阻止不了陳博衍,只能看着他将自己的靴子脫掉,繼而連着羅襪也一并脫了,露出嬌柔可愛的小腳來。
足上的肌膚細膩白淨,五個指頭圓圓的,杏色的指甲在日頭裏泛出些微的光澤,幹淨而秀氣。
陳博衍卻并未多心,蕭月白的右腳踝上果然有些紅腫,他倒了些藥油在自己掌心,按在上面,仔細揉搓起來。
藥氣在空氣中四下彌漫,蕭月白低頭看着那替自己擦藥的男人,目光逐漸迷離起來。
陳博衍生的極俊,滿京城的貴胄子弟之中,也是數一數二的。饒是自幼一起長大的蕭月白,也時常為他的俊容所迷。
他神情專注,仔細的揉搓着她的足踝,冷硬的眉眼似是柔和了些許,日頭斜斜的灑了過來,在他高挺的鼻梁上鍍了一層金。
這個男人,是她未來的夫婿。
想到這裏,蕭月白只覺得一陣心悸。
粗擦的手掌,揉搓着細嫩的肌膚,卻不知怎的,令蕭月白想起了那場怪夢。夢中,也是這只手,游走在她身上。
那怪異的感覺,竟然在眼下,真切起來。
蕭月白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聲,陳博衍眉頭輕皺,擡頭問道:“我弄疼你了?”
蕭月白不敢看他,輕輕別過了頭去,小聲說道:“沒有,只是勞煩四爺了。”
陳博衍眉宇一凝,直起身來,仔細的打量起了眼前的女人。
她從來不會這樣喊他,自小她是一口一聲的“博衍哥哥”叫到大的。
今日,她是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