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化敵為友
裏面皇帝帶着怒氣的聲音就像是一盆冰水兜頭澆下來,明珠身上一個激靈,自從宮裏出事,他已經是晝夜難安,一邊暗恨妹子的愚蠢,一邊擔心皇帝真的徹查下來,自己也跟着吃癟。誰知屋漏偏逢連夜雨,還被人上折子參劾了。聽見了消息明珠趕緊進宮來請罪。誰知還是晚了一步,無奈明珠只能跪在外間硬邦邦的地上,自從身居中樞,成了衆人口裏的明相,他還哪裏受過這個折磨。
膝蓋底下硬邦邦的金磚,沒一會明珠就覺得有些頭暈眼花,氣息急促起來。偷着擡眼看看,門口除了皇帝身邊幾随身服侍的太監,還有個眼生的宮女。态度氣定神閑,身上不同于一般的宮人是褐色的袍子,卻是件淺綠色的織錦緞袍,頭上的裝飾和主子們差不多。明珠仔細想想,才想起來這個原來是在蘇麻喇姑身邊服侍的一個宮女,後來跟着良嫔。原來是徽之那個丫頭在裏面呢。
想到這裏明珠越發的心裏沒底。按着明珠的意思,徽之一個小丫頭,在宮裏沒靠山,沒背景,皇上絕不是那種美色為重的皇帝。她一個小丫頭掀不起什麽大浪來,就算是她得寵也要小心翼翼,而且她現在是辛者庫的罪奴出身,做嫔已經是頂天的殊榮了。因此明珠的意思是勸惠妃不要再和自己的外甥女作對了。而且徽之還算識趣,對惠妃恭敬有加,一向不攙和朝政上的事情。
和索額圖争鬥越發激烈,明珠可不想這個時候後院起火。自己兩個妹子,明月嫁給了阿布鼐,若是沒有那場風波也是安撫尊貴的當诰命夫人。*入宮,做了妃子還生下大阿哥。可惜*卻是個心無城府,做事顧前不顧後,耳根子軟有沒眼力見的人。明珠每每想起兩個妹子的性格,就遺憾為什麽不把明月和*的性子換換,他現在也不會這麽艱難。
那天夫人從宮裏回來氣急敗壞的和他說起禦膳房小太監暴斃的話,明珠情急逼問之下才從自己夫人嘴裏知道了惠妃幹的好事。她竟然吃飽了撐的,趁着徽之幫着宜嫔照顧生病的五阿哥的機會,遣人在徽之的碗裏放了寒涼藥物。明珠當時只覺得頭嗡的一聲,踉跄了幾步。
他扶着椅子扶手艱難的擠出幾個字:“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糊塗東西,她好好地這是要幹什麽?謀害嫔妃,這是砍頭的罪過!她怎麽想的出來!”
“惠妃娘娘已經後悔了,她說當時也是一時氣憤,鬼使神差的做出來這樣的事情。這也不能全怪咱們家娘娘,那個丫頭實在不識好歹。平日裏和宜嫔幾個倒是親近的很,好的和一個人一樣!她想着巴結上宜嫔和禧妃就能高枕無憂了,借着鈕钴祿氏的名聲她就能洗脫了辛者庫罪奴的名聲?你也知道,後宮那麽多人,可皇上就一個。她不想着拉拔下惠妃娘娘,卻把皮肉在不相幹的人身上貼。惠妃娘娘說那天本來皇上是要宣召她的,卻被那個丫頭中間把皇上引到了禧妃的宮裏去!惠妃娘娘生氣,只想給她個教訓罷了。誰知那個小太監竟然在裏面下藥。原本只是說在她的飯菜裏面加點沙子什麽的,給她個警告。”
“混蛋!加沙子和加□□都是一樣的!皇上可不這麽想!結果呢?那個小太監怕是死了吧,她被人當成槍使還不知道呢!這會子人家查到了她身上,去辦事的小太監死的不明不白,皇上不懷疑她懷疑誰?怕是連着我也脫不開幹系!真是爛泥不扶上牆,白費我的心思。”明珠越想越害怕,可是深宮之內他插不上手,也不敢插手叫皇帝更懷疑。明珠戰戰兢兢的過了這些日子,該來的風雨還是來了。
明珠在外面低着頭罰跪,徽之則是低着頭專心致志的研墨伺候着康熙批折子。當年徽之經常在祖父和父親的書房裏幫着研墨,如今轉換了環境,徽之有種錯覺,要是當時一切都沒發生,她現在會是什麽樣子。或者已經和方家定了親事,她會整天躲在自己的房間裏忙着預備嫁妝。把對未來生活的憧憬一針一線的繡到嫁妝中。或者她已經成親了,和方承觀在江南過着舒心的小心日。韓姨娘會跟着她一起回到家鄉,等着過年過節,她也能和江南的媳婦們一樣,帶着丈夫歡喜的回娘家看看。
“論起來親戚,明珠也是你的舅舅了。你可知道他都做了什麽?”康熙放下筆,打斷了徽之的思緒,徽之放下上好的徽墨,給康熙換上新茶:“明相身在中樞,臣妾在後宮,卻不知道明相做了什麽。不過看着皇上動了氣,想來是明相事情沒辦好。皇上只管教訓他一頓,叫他改去。沒得生悶氣怄壞了龍體,那樣的話明相的罪就更重了。”
徽之和康熙的對話每個字都清晰的傳進來明珠的耳朵,明珠下意識的攥緊拳頭,頭上的汗都出來了。當初瑚柱的事情,自己懸崖撒手把一切責任都推到了妹夫一家。誰知機關算盡卻一無所獲,還害的妹妹一家人跌進了深淵不能翻身。徽之這個丫頭那個時候還小,可是也記事了。別是她趁機落井下石——
明珠飛速的打斷了悲觀的猜想——皇上這個節骨眼上不會輕易的貶斥自己。索額圖和皇上政見相左,皇上不少政務還要倚重自己呢。收複臺灣迫在眉睫,皇上昨天還斥責了索額圖一頓。
明珠正在胡思亂想,可是裏面傳來康熙的話,卻叫明珠整個人都呆在哪裏:“那件事已經查明白了,在你的膳食裏面下藥的是惠妃宮中的太監。不過沒等着慎刑司的人抓住活口那個小太監已經畏罪自戕了。一個小小太監,入宮三年竟然積攢了五百兩的體己銀子。要說沒人指使,朕是不信的。你不肯說,朕替你說了,當年你祖父被問罪的時候,朕下旨叫明珠徹查此事。明珠是怎麽問案的且不說,他和你家是姻親卻沒幫着你祖父說一句話。如今你在朕跟前得寵,怕是有人不舒服,大概在有的人眼裏,朕是那種耳根子軟,愛美人不愛江山的人。有人要替朕清君側呢!”
康熙指桑罵槐的一席話,太過誅心,明珠已經跪不住了,整個人渾身哆嗦着癱在地上,一個勁的向着裏面磕響頭一個辯白的字也不敢說。
這是要敲打明珠?!還是真的為自己和覺禪氏洗雪冤屈?徽之揣度着康熙的目的,趕緊跪下來:“臣妾只想盡心侍奉皇上,再無非分之想。求皇上明鑒!祖宗家法,後宮不得幹政,臣妾更不敢妄言政務議論朝中大臣。”徽之趕緊表示她是安分守己,只想過安生日子的人。
其實瑚柱一家是真的罪有應得還是被冤屈的,康熙應該是心知肚明,而且要仔細的追究起來,真正的始作俑者是康熙。徽之也能察覺出來,在康熙的內心深處,對她總是和別的嫔妃不一樣。康熙內心深處,潛意識的在觀察她,皇帝想知道徽之對瑚柱一事真正的想法。
“起來,你不相信是明珠和惠妃聯手害你?”康熙拉了徽之起來,玩味的盯着她臉上沒個細微的變化。
“臣妾不知道哪裏得罪了明相和惠妃娘娘,他們要如此恨我,要除之後快。明相能身居中樞,協理朝政,自然是個聰明人。謀害嫔妃是什麽罪,明相還能不知道,而且惠妃娘娘和臣妾雖然談不上特別熱絡,可是也是和和氣氣的。論起來親戚,她還是臣妾的姨媽。世界上再沒有個姨媽沒來由要殺了自己外甥女的。說個難聽的話,倒是親姨娘,臣妾怎麽也比別的姐妹更親近她。怎麽惠妃娘娘就冒着拖累大阿哥,自己的家人的風險要對着自己的外甥女下手。即便是臣妾做了天怒人怨的事情,為什麽在臣妾湯裏面的是不疼不癢的寒涼藥物?橫豎都是下藥,一點鶴頂紅下去不是一了百了。不是臣妾多心,實在這件事太蹊跷。倒不像是有人想害臣妾,而是想借着這件事攪渾了前朝後宮的水,從中漁利罷了。”徽之表示紅顏禍水的這個鍋,她不背。
康熙聽了徽之的話嘴角露出個笑容:“你這張嘴叭叭叭的,倒是有些道理。你拿着惠妃做姨媽,可是她未必肯拿着你做外甥女。當初你祖父的事情,你不恨明珠不肯施以援手,明珠怕是要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你不為自己的祖父和父親喊冤鳴屈嗎?”
真是誅心!康熙眼睛盯着徽之不肯給她躲避的機會。到底還是問出來皇帝內心深處最隐秘的問題了。徽之直直的迎上康熙的眼光,鄭重的到康熙跟前跪下來,深深地扣頭:“臣妾請皇上恕罪,皇上這話,臣妾不管怎麽說都不是,還請皇上恕罪。”
“你說吧,朕不是那種聽不得逆耳之言的人。今天你把心裏的話都說出來。”康熙面沉如水,掌握着在場所有人的生死大權,游刃有餘掌控全局。其實康熙背在身後的手緊張的攥起來。他不敢想,若是徽之說出恨自己,為瑚柱和阿布鼐鳴冤的話,自己要怎麽面對她。後宮女子無數,徽之既沒有生育,特沒有特別的好處,可是康熙卻不想失去她。
“臣妾到底是覺禪氏的子孫,祖父和父親,血脈親情割舍不斷,若是臣妾說他們罪有應得,一點也不惦記着他們。臣妾豈不是那種沒有親情,狠毒冷漠的人了。可是要說祖父和父親是被冤枉的,他們一點沒錯,臣妾不就成了只有小家沒有是非的人了。臣妾相信在皇上治下,臣子們能秉公斷案,祖父和父親确實有失察的地方。他們現在在寧古塔受苦也是為他們自己辜負皇恩付出代價。臣妾不怨恨明相,更不怨恨別人。情理法最難權衡,自古忠孝不能兩全,臣妾不能為了自己的親情去毀壞法度。”徽之慷慨陳詞,合情合理。
“好,朕和老祖宗的眼光沒錯。你是個千裏挑一最難得的。朕沒有白寵你!”康熙仿佛是放下身上千斤重擔,一臉輕松的過來拉着徽之起來。
“哎呦。”徽之跪的時間太長了,整個人歪斜着沒站住,靠在了康熙身上。“你且回去叫丫頭們給你揉揉。等着朕和你一起用膳。今天就在這裏別回去了。”康熙的臉頰緊貼着徽之的鬓角,含着她的耳垂低聲的囑咐着。
徽之請安退出去,她知道皇帝有話要和明珠說,她猜對了,康熙還沒想處置明珠,他還需要明珠這股勢力來平衡掣肘索額圖和東宮的勢力。帝王權勢康熙用起來得心應手。皇帝不過是借着有人彈劾的機會敲打下明珠罷了。
從裏面出來,明珠還跪在那裏呢。一件銀白的袍子下擺躍進眼簾,明珠知道是徽之出來了。明珠深深地低下頭,對着徽之抱拳作揖,徽之什麽話也沒說,只是輕輕地嘆息一聲,扶着丫頭的手走了。這對甥舅彼此心裏都明白,他們的恩怨暫時擱置起來了,要一起對付共同的敵人了。
承乾宮裏,皇貴妃正冷着臉抱着四阿哥,德嫔則是低眉順眼的站在一邊。皇貴妃指着描紅紙上,一個字一個字的問四阿哥,四阿哥雖然剛剛三歲卻已經認識了不少的字。“這個字念什麽?”皇貴妃指着個學字問。
“呃,額娘,我——”四阿哥仰着小臉,皺着眉。他到底太小,這個字太過複雜,記不住了。
“你太叫額娘傷心失望了,你們是怎麽服侍四阿哥的!不好好讀書,皇上不會喜歡你!今天不把這一張紙上的字都認下來不準吃飯!”皇貴妃忽然暴怒起來,把四阿哥的推出去,四阿哥小小的身體踉跄下,無助的站在哪裏,哇的一聲哭起來。
佟佳氏不耐煩的一拍桌子,四阿哥頓時吓得收了哭聲,德嫔眼看着自己的兒子被喜怒無常的皇貴妃吓成這樣,膝蓋一軟跪在地上,膝行幾步到皇貴妃跟前央求起來:“娘娘息怒,小阿哥還小呢。認字讀書不能急啊!。小心吓壞了孩子。”
皇貴妃一個眼色,奶娘抱着四阿哥出去了,孩子的哭聲還在德嫔耳邊回蕩着,皇貴妃忽然悲泣起來,那張臉梨花帶雨,方才盛怒的猙獰瞬間消失不見。德嫔到底還是被皇貴妃的變臉吓了一跳。她素來深知皇貴妃心思敏感,前一分鐘還是言笑晏晏,一轉眼就能發脾氣或者傷心哭泣。只是沒想到她變臉的功夫如此匪夷所思,叫人身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你心疼孩子,難道我就不心疼胤禛。雖然你是他的生母,可是胤禛卻是我一點點的拉扯大的。我教導他,訓斥他,心裏的難受無法和人說。你哭一場有什麽用,嘴上喊着心疼有什麽用處。皇上膝下皇子一年多一年。上面有太子和大阿哥,底下有新生的小阿哥們。胤禛的将來是做個國家棟梁呢還是做個貝子貝勒的混日子?你是他的親娘,是怎麽打算的?”皇貴妃深深地嘆口氣,嬌弱無力的靠在引枕上,方才說了一番話,她有些疲憊了。
德嫔趕緊起來,輕輕地給皇貴妃捏着肩膀,端上一碗茶:“娘娘高瞻遠矚,臣妾受教了。但是子憑母貴,四阿哥養在娘娘身邊,憑着娘娘的身份家世和皇上的恩寵,臣妾倒也不擔心四阿哥的未來。”
“糊塗東西,本宮能護佑胤禛一輩子嗎?等着他長大了,身邊如狼如虎的十幾個兄弟,那個時候他要讀書比不過人,武功比不過人,察言觀色比不過人,皇上就是看誰的面子也難對四阿哥另眼相看。我盡心的培養四阿哥你倒是在一邊哭哭啼啼的,我叫你為他掃平了前程上的絆腳石你做的丢三落四,還差點把自己賠進去!胤禛怎麽攤上你這樣拖後腿的額娘!”皇貴妃眼鋒一掃,德嫔又跪在地上了。
“是主子娘娘教訓的是,臣妾記住了。”德嫔聽見皇貴妃提起來那件事,趕緊低聲下氣的磕頭認錯:“都是臣妾辦事不周密,請娘娘責罰。”
皇貴妃臉上的精氣神一下子暗淡下來,她長長的舒口氣擺擺手:“也不能全怪你。到底是明珠和索額圖樹大根深,羽翼漸豐,我還要徐徐圖之。你以後好好地盯着良嫔。我總是覺得皇上對她和別人不同。你下去吧,我累了。”
德嫔聽了皇貴妃的話,心裏長舒口氣,磕個頭,輕手輕腳的退出去了。“你有去抱着胤禛哭的功夫不回去調養身子,六阿哥不在了,你素來也不怎麽得皇上喜歡。若是只有四阿哥一個孩子,怎麽能叫皇上記着你。我已經叫太醫去給你調理身體,你這會子回去,只怕太醫已經等着了。”皇貴妃陰森森的聲音在德嫔身後響起,德嫔身上一僵,答應一聲乖乖的回去了。
和承乾宮壓抑的氣氛相比,儲秀宮裏面倒是熱鬧輕松得很,連着服侍的太監宮女,臉上都帶着笑容。原來是宜嫔帶着五阿哥過來,榮妃的三阿哥很喜歡這個小弟弟,正帶着大病初愈的五阿哥滿院子的玩呢。榮妃,徽之和宜嫔三個坐在廊檐下,一邊喝茶吃點心,看着兩個小蘿蔔頭玩耍。陽光暖洋洋的照着,滿院子的歡聲笑語,大家的身心都放松下來。
“姐姐的三阿哥怕是要到阿哥所的年紀了吧。如今那邊只有大阿哥一個,這會三阿哥去了,正好作伴。”三阿哥正拿着跟樹枝在地上畫字認真的教着五阿哥:“這個字念一。一個兩個的一。”
榮妃蹙起眉頭,有些擔心的說:“皇上恩典,三阿哥在我身邊長這麽大,可是規矩不能違背,我只擔心他年紀小,若是奶娘太監沒看住,被人欺負——”榮妃說道這裏就不說了。
徽之和宜嫔都知道大阿哥因為是最年長的皇子,從小就是衆星捧月一般,康熙和惠妃多是溺愛。而且宮裏最講的是規矩,兄友弟恭,做哥哥的教訓弟弟,弟弟只能垂手聽着不敢頂嘴。榮妃擔心兒子被欺負也是情理之中。
宜嫔只看着徽之,卻不說話。“你看着我幹什麽?”徽之知道宜嫔的意思,只裝糊塗。
“我想惠妃娘娘最近是轉性了,你們到底是親戚,去說一聲也省的榮妃姐姐這裏唉聲嘆氣的。也算你們一起住了這麽久。”宜嫔試探着問。
“不要,宜嫔妹妹你別說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看大阿哥的性子是十成十的像極了他額娘。若不是被捏住了短處,惠妃也不會這麽對徽之低聲下去的。這會去咱們不識相的上趕着去巴結,反而是叫她得意起來更找借口磋磨我們。”榮妃是個老實人卻心裏明白。
“這個惠妃太狠心!是她下藥害人還不肯成心悔改!”宜嫔翻個白眼,諷刺的一笑:“原來她對徽之好都是假的,我差一點就被她給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