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這溪水要彙入清涼山後的小河,小河順着山南流淌而下,天香本在那頭起火,變故就在瞬息之間,我仍站在石頭上發愣,天香拉我下來,“小姐,快,找人去撈郡主。”
我癡癡呆呆,“去哪裏撈?”
那頭溪邊就有竹筏,還有三三兩兩漁夫在岸邊站着,我疾步走過去,剛要掏出金葉子,天香已經拿出碎銀子,“各位大哥,我家裏有人掉水裏了,勞煩各位順着這溪水幫忙找一找,這是一點謝酬。”
天香一把碎銀子掏出來,引得周邊閑散的漁夫都圍了過來,一時間,七八個漁夫撐着竹筏同時往溪水下游走,倒成了一景。那兩個宮裏的內侍跑過來,也要跟着去找人,我讓他們上了竹筏,天香問我:“小姐,那咱們找不找?”
我指着山寺外頭,“找,回府叫人,快!”
那車夫果真依言候在寺廟外頭,半步也未離開,我讓他随天香回去喚人來幫忙,天香問我:“小姐,那你呢?”
我自然要去找李绛,我捅的婁子,怎麽能夠一走了之。我擔心李绛被水沖到河邊的淺灘上,只沖天香揮手,“快點回去叫人,我去河岸邊找。”
我轉身回了桃林,那溪水流得并不湍急,李绛會被沖到哪兒去呢?我站上李绛掉下去的那塊大石頭,腳下一滑,也掉進了水裏。
溪水是清涼的,我驟入水中,掙紮幾下,随後便屏住呼吸,任溪水将我往下游沖,果然前頭不遠處便有一個漩渦,水渦一卷,我便被水圍住了。一個水浪拍過來,我便由急促的小溪跌進了平緩的河裏,我知道,這是清涼山後頭的河,河水不再似溪水急急流動,我換個姿勢,向岸邊游過去。
李绛年紀小,力氣也小我許多,我爬上岸,沿着河岸慢慢往下頭走,太陽偏了日頭,已經是下午了,我先在水裏泡了許久,現在又被這炙熱的太陽光照的發暈,前頭有個人影子,我往前走幾步,還沒看清那人的臉,暈在了河岸邊。
我醒來的時候,天香守着我,見我醒來,她一臉沮喪,我呶呶嘴,“怎的,做甚麽這副樣子,見到我不高興?”
天香指指外頭,屏風外已經傳來我爹的聲音,“醒了?醒了就自己去祠堂裏跪着,跪個兩天兩夜,也就省事了。”
我還以為我大義英勇地跳進水裏救人,我爹會給我一頓猛誇,說我光宗耀祖了。天香告訴我,我其實沒有昏迷多久,小郡主的确就在我前方不遠處,相府的人找到我們也很快,根本不似戲文裏面說的那樣,兩個姑娘要丢失個三天三夜,讓京城都翻了天。
我并沒有甚麽事情,他們從河邊把我撈回來,我只睡了一個時辰不到,就自己醒來了。至于李绛,她的情況就不那麽好了,聽說宮裏還來了禦醫,交代了許多事情,我爹親自去了一趟寧王府,又沒有見到璃郡主,他回來之後,下了決心要整治我。
我同天香道:“你家小姐壞就壞在身體太好,如果學那些個嬌弱女子回來就昏迷不醒,我爹怎麽舍得罰我跪祠堂。”
天香不能進來,她站在外頭陪我,有時偷偷給我捎帶點兒點心過來,誰不知道崔相國只得我這麽一個女兒,誰又敢真的得罪我崔蓬蓬。我獨身在祠堂裏頭跪着,天香給我送茶送水,也沒人敢伸手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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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嘴裏塞着剛剛蒸好的綠豆糕,手朝外頭一伸,“那水遞給我,要梅子水。”
我手伸了半天,外頭沒有動靜,我回頭一看,就看見了我爹大紅色的蟒服,他也不說別的,只道:“關門,上鎖,後日再放小姐出來。”
“爹,女兒......”
我正想訴苦申冤幾句,門已經阖上了,過了一瞬,便有上鎖的聲音。
我上午才跪了半日,有天香陪着說話,還有茶水點心進食,也不覺辛苦。此刻門牖一鎖,祠堂裏本就陰靜清涼,我跪在裏頭,心裏只道不好,我爹動真格的了。
“各位祖宗爺爺,請保佑崔蓬蓬平安無事,保佑我爹突然想開了,放我出去。”
“各位爺爺,蓬蓬頭昏,晚上還沒吃晚飯,跪得都沒力氣了。”
“爺爺們,快點給蓬蓬弄點吃的來吧,崔家就剩我一根獨苗了,雖不能支撐門戶,但好歹也是最後一點血脈啊!”
“爺爺們,我真的餓了,餓了!”
“我不行了,崔蓬蓬不行了......”
祠堂裏一點聲音也無,除了搖曳的燭火,沒人聽見我的禱告和吶喊。
我跪得膝蓋發軟,眼睛快要閉上,肚子餓的翻江倒海,連求神拜佛說祖宗保佑的氣力都沒有了,只想一覺睡到後日去,或者學那些身嬌體弱的小姐們,昏倒便了事,再也沒人敢罰我。
我正想換個姿勢,外頭有輕微響動,我直起耳朵,“誰?”
門開了一絲縫,有夜風吹進來,吹的我發昏的頭腦清醒了些,我想起身,還沒站起來,又跌坐在地上。
那人道:“蓬蓬,你怎麽了?”
這聲音真是稀奇,我撇撇嘴,“先生怎麽來了,難不成是專程來看學生笑話的?”
那人不語,從門縫裏遞了個油紙包給我,我打開一看,裏頭是切片的醬牛肉和一個饅頭,手一摸,那饅頭還是溫熱的。
我不自覺咽了一口口水,聲音幹巴巴的,“那個......葉,葉先生,謝謝啊。”
外頭傳來一聲輕笑,我嘟嘴,道:“你笑甚麽?”
他的聲音很輕快,“無事,你吃,我走了。”
我才咬一口饅頭,“诶,別走。”
“嗯?”他又回頭。
我吱吱唔唔,“我......那個......”
他說:“怎麽了?”
我咬牙道:“我口渴,你能不能再替我弄點水來。”
外頭沒了聲音,我以為是他懶得理我,是啊,我爹說不許,連天香都不管我了,誰還能管我的死活。特別是他方才管了我吃,此刻還要管我喝。
我在門邊上靠着,門口還有一絲微風,吃口牛肉吹吹風也是好的。
門動了動,那頭清瘦的指尖遞過來一個竹筒,這門縫兒太小,根本遞不進來杯子,我瞧見水,忙道:“謝謝啊,你真聰明!”
他說:“是嗎?”
這水還是蜂蜜水,有幽幽甜味,我心滿意足,于是滿心誇道:“當然,你就是聰明。”
那時的我并不知道,這位聰明人,竟會改變了我的後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