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大人,後門抓到一個女子......”

那頭有響動,葉清臣騎馬返回崔府正門,蘇幕抱我下來,“走!”

殿前司壓着一個丫頭出來,天香瞧見葉清臣,“葉......葉大人,求您饒婢子一條生路吧......”

葉清臣聲音輕緩和煦,“你家小姐呢?”

天香只顧搖頭,“并未看見小姐。”

葉清臣騎在馬上,姿态昂揚,他揮揮手,天香已經跪過去,“求大人看在小姐的面上,饒婢子一條生路吧,婢子願意當牛做馬,報答大人!”

我與蘇幕走遠,并未瞧見我身邊的那個俏丫頭天香跪在葉清臣馬下,若我回頭去看,興許我會捏死她求個幹脆。

蘇幕帶着我在一間靠近西邊城門的客棧住下,他說:“我們明日一早就出城,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客棧小二端着熱水進來,看見我和蘇幕共處一室,連連看了我幾眼,以為我與蘇幕是那在外偷情的男女。

蘇幕轉身就來扯我頭上釵環,我頭一偏,“你做甚麽?”

他瞪我,“不知好歹。你還這幅打扮,生怕別人不知你是官家小姐?”

我不說話了,直直那麽坐着,蘇幕将我頭上鮮花全部扯下來,又給我卸了鬓邊金鳳,我抓住他的手,“我爹呢?”

他低頭看我,明亮的目光中有同情與憐愛,燈火那麽亮,都敵不過他明眸中讓人神傷的憂色。我記起那日午間做過的一個夢,就是葉清臣入我相府的那一日,我夢見蘇幕摟我的腰,還有天香,天香也不見了。

“秀兒被抓了,吳姨娘死了,就在我面前死的,我平日裏不喜歡她,也不曾敬重她,你說她去了天上,會不會怪我,我......”我詞不達意,說不出完整的話來,蘇幕也不像往常一樣安慰我,他捏起我臉頰,“崔蓬蓬,你當你是什麽,還是崔家的大小姐?”

我眼淚含在眼眶裏,他說:“不要哭,今後不要讓我看見你哭,你哭一次,日後便會苦一分。”我氤出的淚又倒了回去,他擰一個熱毛巾給我,“擦擦,別哭了,明日我們出城。”

我看他,“那我爹呢,我爹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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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臉奇異地瞧我,“你想怎麽樣,劫獄?”

我擰着眉,“你叫我獨自一人茍且偷生?”

他用我手中的布巾擦了擦我的臉,“大人在大理寺,我們進不去,大理寺丞傅予是誠信之人,不會教大人受苦。”

“那......”

我猶豫不決,蘇幕瞥我,“你想甚,想見姓葉的?”

“我......”

我畏畏縮縮說不出話來,蘇幕嘆口氣,“見了又如何,你能怎麽辦,是要他收留你,還是改名換姓跟在他身邊?”

不,我不能抛棄我爹,不能抛棄我崔家,如若我爹定了死罪,我會随他去了。吳姨娘那樣的弱女子都能以血薦清白,我為何不能,我崔蓬蓬何曾連這點血性都失去了。我搖搖頭,“我爹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啪’,蘇幕手中的布巾被他扔進水裏,銅盆中濺起高高的水花,“甚麽生生死死,你最好收了這心思,你好端端活着,別想往死那處去。”

我爹也曾說過這樣的話,可那時我是崔家的小姐,我以為我崔蓬蓬這一世都是崔相國最寶貝的女兒,我不曾想過,就在今天,一切都不在了,一切都是夢幻泡影,我爹羁押在大理寺,我成了犯官之女。若是已經定罪,我是要被流放或者為奴、或者成官妓的。

蘇幕這樣說,我咬着牙,“有幾人進了大理寺還能活着出來的,你莫诓我,你說要出城,能去哪裏呢?明日一早,城門就會禁嚴,我是出不去的。”我冷眼瞧着蘇幕,“你就是我相府一個侍衛,管我作甚,無端的連累你,你走吧,今後我們各走各路,互不相幹!”

“嗤”,蘇幕冷笑,“崔蓬蓬,你好大的脾氣,你不走,你躲在京城做什麽,你能躲幾日,大人在大理寺,總歸他還活着,你這頭就要生要死,你這樣輕賤你自己,大人如何安心?”

我眼中的淚又要流出來,“我能走去哪裏,我爹入罪,我能去哪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裏才是我該去的地方?”

燭火一跳一跳的,蘇幕的臉在燈下昏暗不明,我将一根碧玉簪藏在腰間,“如果明天我被抓住了,我絕不忍辱偷生,你也莫要管我,只管自己走了便是。”

外頭樓梯上有響動,蘇幕迅速吹熄了燈,他拉着我的手,“走!”

外頭小二的聲音道:“大人,就是這裏,那一對狗男女,瞧着就不是正經人,定是出來偷情的,喏,就在這間房裏。”

小二推開門,“大人請!”

屋裏黑漆漆的,小二點燈,“方才那二人還要了熱水,怎麽此刻......”

小二嘀嘀咕咕,燈亮了,我瞧見緋袍的男子清清冷冷站在燈下,我只瞧他衣擺,都知他是誰。我抿着嘴唇,他側目看了小二一眼,小二忙道:“他們方才還在,小的還見那男的替女的梳頭,怎麽這一刻就不見了,這見了鬼了。大人,小人真的......”

葉清臣手指一揮,後頭就有人将小二拖了出去,桌上還留着我發間的栀子花,還有秀兒抱出來的匣子,葉清臣打開匣子,裏面齊齊整整兩層珍珠,圓潤細致,柔光皎潔。

那是秀兒最後抱出來給我防身的,我動一動,想要将東西奪回來,蘇幕捂着我的嘴,我被他鉗制,動彈不得。

“蓬蓬,你出來,我不會傷害你,你出來。”

他的言語聲氣帶着蠱惑,虔誠而撩人,我瞧他燈下的那一張白皙瑩潤的臉,仿佛一個戴着人皮.面具的吃人怪物在學人說話。

我抿着嘴,他說:“蓬蓬,你出來,我帶你回家。”

聞他所言,我簡直要笑出來,我崔蓬蓬就如此稀疏平常,連基本的恥辱之心都沒有麽?他帶人抄了我崔府,又逼死了吳姨娘和秀兒,還同他回家?我手指卡進房間梁上的老舊木椽裏,恨不能此刻與他同歸于盡才罷休。

蘇幕緊緊摟着我,我蜷曲在低矮的房梁上,他在這方寸可見的屋裏看了一圈,轉身出去了。轉身之前,他說:“蓬蓬,我等你回來”。

葉清臣拿走了我桌上的匣子,并着那一枝微微有些發黃的栀子花。我又似聽見他清淺寒涼的嘆息聲。

我被蘇幕捂着嘴,滾燙的眼淚落在他手背上,蘇幕扯我下來,我哭的愈發洶湧,蘇幕拍我的背,“這裏不能呆了,我們走,嗯?”

城門早已下了鎖,或許外頭已經有我崔蓬蓬的通緝令,罪犯崔綱之女,若有舉報者,報以酬金。我随蘇幕在城中穿梭,小戶人家早已關門閉戶,唯有高官貴胄們所居住的白馬門前仍有些許燈火,我靠在一堵白牆邊,“蘇幕,我走不動了,你先走,我......”

齊整的腳步聲伴随着馬匹嘶鳴聲穿街而過,我繃起背,被這兵士的巡邏弄得緊張不堪,蘇幕拉着我的手,我們背向兵士,轉身要走。

“站住!”

我緩緩轉過身來,瞧見了窄袍配魚袋的殿前司衛隊,站在前頭的人指着我,“何人在此?”

跑是跑不掉了,我摸了摸袖間的碧玉簪,若是被捕,不如血濺當場來得幹脆,蘇幕捏着手掌,我知他想動武。

“何人在此,為何深夜還在外游蕩?”

我垂着頭,只當瞎耗子遇上了靈貓,跑不掉了。

夜已深,他們隔着幾丈遠瞧不清我的相貌,那兵士出列朝我走近兩步,我撇過頭,那頭又站出來一人,“王甲,快點歸隊,已到交值時間,莫要拖延。”

我擡眼看了後頭那人一眼,那人是個領隊,頭上束通犀金玉環,他也在看我,眼神中有哀憫之色,我站在原地。

那人道:“還不走?你二人速速歸家,莫要深夜在外游蕩,東西二城都有禁衛,莫要亂走,當心沖撞了大人物。”

我動了動嘴角,蘇幕一把扯過我,我又回頭看了孟滄海一眼,我捉弄他許多次,我說改日尋他玩耍,怕是再也沒機會了。

孟滄海領着那一隊殿前衛走了,我知他在提醒我,東城和西城都在抓我,南城是達官貴人住的地方,我崔府就在南城。

我與蘇幕對望一眼,“我們去北城。”

北城的街道老舊低矮,這裏密集着好些外地來的居民,走在街面上,還能聞到街面上的麻油和魚腥味,我腳下一滑,蘇幕拉住我,“這處人多也雜,一時想找到我們也不易,我們将就住一晚,明日一早就出城。”

前面便有一個客棧,幽暗的風燈挂在腐朽的木門前,蘇幕丢給打盹的夥計幾個銅錢,“有沒有空房?”

那夥計也不多問,掀開眼皮看了我們一眼,丢出一把鑰匙,連起身都不曾,坐着直接道:“一樓左拐第一間,熱水沒有了,廚房熄火了,要水等明早。”

蘇幕攙着我進去了,房間真是簡陋老舊得很,蘇幕道:“睡一會兒吧,明日一早我們去鎮江,再乘船下漢口,轉道陝西,我有個朋友在龍門經商,我們去投奔他。”

當時的我一定忘記了,蘇幕說他是個孤兒,孤兒又哪裏來的朋友。

我點點頭,“那我們就去龍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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