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死了一個替死鬼崔綱。

段妃這句話我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要轉頭回去,手上一緊,落玉捉了我的手腕,我只得低着頭跟着她走出那華麗的大殿。

直到邁過那道門檻,我還想回頭去問問,那句話究竟是甚麽意思。

外頭有侍女等着領我們去李绛處,我旁邊一陣風兒一樣,落玉就沒了聲響。

我問我們同來的小婢,“落玉姑娘是不是又回去了?”

她說:“是的。”

我捏着手指,随後道:“你在這裏等我,我跟着去看看。”

落玉同段家那位娘娘肯定還有很多沒說完的話,我卻想聽聽崔綱為何是個替死鬼。

我提着裙子,順着一點模糊的影像,慢慢往方才的大殿裏面靠,我站在殿門外,側身靠着牆壁,做出在等人的姿态,便也沒人管我。

果然,落玉剛剛還有很多沒說完的話,她說:“段姑娘可知剛剛那是誰,那人就是崔綱的女兒,段姑娘無端端提起崔綱,是想說個甚麽?”

“段萱的意思很明顯,落玉姑娘這樣冰雪聰明的人兒,還需要段萱把話說透了麽?”

段妃說:“我段家可以和你們連起來将費铦那老匹夫拉下臺,至于崔綱,死了就死了罷。”

我如今視力不比從前,耳力卻不知好了多少倍,她們這不大不小的聲音,我竟聽得清清楚楚。我放輕了呼吸,又聽落玉道:“和我們聯合起來,不知段姑娘是想和誰聯合起來?是想和我恭王府聯合起來,還是龍門的壽王府?若是段姑娘指的是寧王府,那可以和李绛直接商量,和我這外人就更說不着了,嗯?”

落玉說得輕松,段妃停了一瞬,她說:“我找的是落玉姑娘,說的自然是恭王爺。若是我找壽王爺,何須請落玉姑娘帶話呢,誰人不知道落玉姑娘這一生只跟随恭王爺東奔西走呢。”

我側着身子,一手扶在宮牆上,只聽落玉道:“我只能将段姑娘的意思帶到,至于我家王爺如何決定,我是萬萬做不了主的。”

段妃說:“等葉仙死了,或許落玉姑娘你的好日子就來了。你說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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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壽王府裏住了大半年,也間歇知道兩位王爺之間的關系,恭王爺是壽王爺的小皇叔,按年紀,也大不得壽王爺幾歲。恭王爺幼時傷了腿,因為行動不便,好多年沒有出過京。落玉就是他身邊最能幹的丫頭,聽說恭王爺不娶,落玉姑娘很是神傷。

這又是一樁轶事,恭王爺只願意跟着葉姑娘出海,或者去一些稀奇的地方,別人叫他出門,他是絕不會去的。

恭王爺心儀葉姑娘,葉姑娘最後選擇了陸相,但落玉傾心恭王爺。

即使落玉不說,恭王爺不點破,但愛意在心底一天,眼睛就是藏不住的。

你自己不察覺,旁人也會察覺,落玉裝傻,大家都樂于陪她。

我慢慢往下頭走,原以為壽王府裏祥和的氣氛,其實也只是假象。

壽王與恭王的關系或許只是礙于昏迷不醒的葉姑娘,他們或許只是在等葉姑娘咽氣,就會恢複原本的模樣了。

葉姑娘還沒死,這樣也好,大家都隐忍不發,也算過得安逸。恭王爺有寄托,時常出去尋藥,陸相陪着妻子,不參與政事。壽王爺則繼續做他的閑散王爺,這樣多好呢。反正厮殺的日子也是過,安逸的日子也是過,非要扯破了臉皮,将彼此血洗一場,難道就有成就感了?

我爹說,權利是最誘人的東西,人只要想往上攀爬,都是權利在作祟。

此刻段妃就在挑唆鐘落玉,她說葉姑娘死了,鐘落玉就有希望了。

鐘落玉的希望,原本就是一種奢望,如果恭王爺願意收了她,是不會等到今天的。

若是鐘落玉真的存了傷害葉姑娘來奪愛的心思,我覺得她的夢想不會成真。

我轉過身,慢慢往下頭走,那小婢來扶我,“落玉姑娘呢?”

“落玉稍後過來,她讓我們先去小郡主那裏。”

我随口一扯,那小婢卻道:“我們出來之前,王爺交代了落玉姑娘很多話,我原以為落玉姑娘要先去看小郡主的。”

我拍拍她的手,“梁皇後和段妃位分高,與她們多說幾句是應當的。”

李绛的住處離主殿略遠,我們跟着領路的侍女走了許久,我感覺我應該走了三條小徑,還穿過了一個不小的花園,因為我聞到了六月的花香,腳底也有花瓣沾着泥土的味道。

領路的侍女在外頭道:“有人嗎,大殷的貴客到了,有人嗎?”

我微微側着頭,不知為何這裏的規矩與別處不同,那領路的侍女道:“李夫人不許外人進來,我們若是要進她的宮殿,都只許在門口,若是僭越了,她要生氣的。”

我低頭微笑,李绛那樣的小丫頭,會怎樣生氣呢?

那侍女說:“各位貴客不知,我們有一位姐妹因為沒有通報就進了院子,後來李夫人将她割舌後驅除出宮了。”

我擡起頭,“是那位新入宮的李夫人?”

她說:“因為李夫人脾氣不好,我們皇後還對她下了禁足令,讓她一個月不要出門。那次她割了那位姐妹的舌頭,好多人都瞧見了,皇後娘娘禮佛,最憎恨嗜殺之人,所以李夫人獨自居住在這裏,也不同別人親近。”

我心中驚異,李绛是個十四歲的小姑娘啊,怎麽會嗜殺?我抿着嘴唇,在門外等候裏頭的召喚。

時間一刻一刻過去,裏頭一點聲息也無,那傳話的侍女也不焦急,我問她,“你們時時都要等這麽久嗎?”

她點頭,“是啊,李夫人對我們愛理不理,皇後娘娘召喚她,也是要等這麽久的。”

這些侍女不着急,我倒是心焦,落玉馬上就要過來了,我還想同李绛多說幾句話呢。

我同那引路侍女道:“你先回去吧,我在這裏等候就可,省得你也一道站着。”

她說:“你們是貴客,我若是偷懶,皇後娘娘會怪罪我的。”

我搖頭,“不會的,你去做你的事情,你的職責已經盡到,沒人會怪罪你的。”

那侍女終于肯走開,我摸旁邊小婢的手,“我們進去。”

其實這也是不合規矩的,但我以為我和李绛關系好,她看見我只會高興,并不會同我計較這麽多。

院子不大,裏頭侍女也少,我和那小婢走到正房門口的時候,都不見一個人出來招呼我們。小婢扶着我,“姑娘小心。”

正殿裏也沒有人,我原想在正殿站着等李绛,可剛剛站定,就聽見了隐隐約約的咳嗽聲。我指着內殿,那小婢來扶我,我說:“我們去看看。”

內殿在裏頭,從正殿走過去一個丫頭都沒有,我心裏漸漸發涼,項宮的人如此怠慢李绛,可想而知,她的日子在這有多麽艱難。

進了內殿,裏頭焚着沉水香,這種香我在恭王爺那裏見過,聽說區區一指沉水香,價值千金。微風吹過內殿,我聽見珠玉相撞的聲音,這應該是門簾,門簾是玉石串起來的,我不會聽錯。我爹過去最反對我弄這些,他說:“沉迷于奢侈玩物,會壞了心智。”

那咳嗽聲斷斷續續,我終于聽見李绛的聲音,她說:“慕舒将軍爬得好快,只怕都忘記了本郡主的功勞了,嗯?”

這聲氣遲遲慵懶,這是李绛的聲音沒錯,可在我記憶裏,她說話是極輕快的,我無法想象她還能用這樣勾人的語調說話。

‘哼’,那頭輕哼一聲,“小郡主在這西海皇城裏如魚得水,不知在下又能為郡主做些甚麽呢?”

蘇幕,說話的人是蘇幕,我屏住呼吸,李绛說:“喲,慕舒将軍翻臉不認人啊,上次你繳獲大殷往邊關運送的兵器糧草價值近萬兩,若不是我賣你的生意,你能混得這麽利索?”

‘嗤嗤’蘇幕發笑,“郡主的心大,您不也借着殷的情報在皇帝陛下那裏邀功,要不然能活的這樣痛快,就是殺人放火也沒人敢說您一句不是。”

“慕舒将軍,說這些甚無意思,不如我們說說葉清臣吧。你也知道,蓬姐姐死了,跳龍門的城樓死了,你痛失所愛,你就不恨他麽?”

這邊沒有說話,李绛又道:“那時你初回西海,根基不穩,便用蓬姐姐跟葉清臣換情報,你将蓬姐姐讓出去,他賣給你西海城裏梁将軍的情報。若不是葉清臣給你的罪證,你也将梁将軍拉不下馬,人家畢竟是梁皇後的親弟啊!”

李绛連聲感概,“啧啧,你說你們這些男人,為了一點子破事,鬧得蓬姐姐輕生,慕舒将軍,你就一點不愧疚麽?”

我在外頭咬着牙齒,我能聽見自己的牙關咯咯作響,當日蘇幕将我丢在‘晚來風涼’,原來是為了這一樁。他要将項帝的小舅子拖下馬,便舍棄了我與葉清臣做交換。

蘇幕冷哼一聲,“姓葉的不急,讓他且多活幾日,反正他遲早是要死的。在下倒是想問問小郡主,這麽急着挑唆我,不知那位葉先生又哪裏得罪郡主了?”

‘吃吃’,李绛笑起來,“哎,你們這些男人真難纏,你也難纏,葉大人也難纏,我都纏不贏你們,你說崔蓬蓬那個小可憐怎麽纏得過你們,難怪她年紀輕輕就香消玉殒,真是造孽!”

蘇幕說:“郡主不要繞彎子,有什麽想法,直接說吧。”

“我這裏有京師運往祁連山十萬石糧草的路線圖,慕舒将軍想不想要?”李绛抛出大價碼。

蘇幕正了口氣,“條件是甚麽?”

“殺了葉清臣,我不想他活過明天的太陽。他必須死,馬上。”

李绛的聲音那樣冷冰冰,我以為我聽錯了。她用她寧王府的消息,與項人做交易,她在賣國?

外頭傳來腳步聲,“貴客說笑了,我們并未見到任何人進殿。”

我将身邊小婢一拽,她也是靈活,扯着我繞到屏風後蹲下來。

外頭是落玉的聲音,“胡說!領路的侍女先前分明領了兩人過來,你們怎說沒瞧見?”

那女官道:“真的沒有瞧見那兩位貴客,諸位都是皇後娘娘的貴人,我們怎敢怠慢。”

‘咳’,李绛嬌媚的聲音又病怏怏臃腫沉悶起來,“何人在外頭喧鬧?”

落玉說:“鐘落玉給小郡主請安。”

一陣喧嘩熱鬧,上茶的,賜座的,還有落玉絮絮叨叨的交代和李绛的哭泣聲,我想了想,外頭大抵是親人相見熱淚盈眶的戲碼。

我垂着頭,旁邊的小婢拉我的手,我側耳過去,她說:“姑娘,等外面沒人了,我們再出來,就裝作我們剛剛才找到地方的樣子。”

我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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